细雨绵绵

　　“不行啊，我们店不用童工的，你去别的店看看吧。”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被轰出门外了，季绵没有说话，只捏着拳头坐在台阶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在“火锅店当服务员”一行上慢慢把字涂黑。

　　仔细看看，那张纸的背面能印出字的痕迹，大半面纸都被涂黑了。

　　他年纪太小，好多店都不肯雇佣他，即使雇了，也会仗着他是个孩子克扣工资，算算这一个月来的努力，他才挣了两百不到。
　　季绵叹了口气，把纸和笔塞回口袋，站起身打算去下一家店碰碰运气。

　　燥热沉闷的夏风从他的脸庞拂过去，又出其不意地吹动门口的风铃。

　　“雨哥，去我家玩游戏呗，我爸给我买了个超棒的游戏机！”
　　“不去，天太热了，”侯雨抓着衣领扇风，一脸烦躁，“我要回家吹空调。”

　　郝晟侧头看了他一眼，侯雨的皮肤白，被太阳一晒就红扑扑的，鼻尖上沁出细汗，额前的碎发被他随手拨到了后面，又有几捋不听话的发丝从边上滑下来。
　　“那行，下午凉快点了你再来。”
　　侯雨跟他挥了挥手，一手盖在头顶挡着炎热的阳光，小跑着往家走。

　　季绵刚拐过一个弯儿，走得有些急，差点和来人撞个满怀。

　　“对不起！”那人道了歉，又匆匆跑过他身边。
　　少年身上的甜薄荷味清清爽爽，竟神奇地吹走了夏天的燥热。

　　季绵停下步子，侧头去看，只看到少年干净好看的侧脸从眼前一晃而过，他想离近些看个清楚，刚迈开腿走了几步，就见那少年忽地停下，打开了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车的后门，坐了进去。

　　那辆黑车一看就价格非凡。
　　季绵垂下眼眸，转身快步离开。

　　十二岁的冬天格外冷，雪停了又下，地面永远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除夕那天晚上，季绵被陈奶奶拖着拽着进了她家吃饺子，饺子很大，纯肉馅儿的，还很烫，烫得他眼泪花子直冒，擦都擦不过来。

　　陈奶奶装作看不见，一直往他碗里夹饺子，嘴里嘟嘟囔囔：“你这孩子总是不好好吃饭，哪有大过年吃泡面的，也不怕冻掉耳朵……”

　　陈奶奶跟众多老年人一样，爱唠叨，爱操心，她的孩子们都嫌烦，一年半载的不回来。
　　只有这个隔壁新搬来的小孩愿意听她唠叨。
　　有人听，她就乐意说。

　　一直说个不停，最后季绵困得脑袋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似的，陈奶奶才停了嘴，从屋里拿了条厚棉被给他盖上，又把空调调高了些。
　　转身进屋休息时，又突然想起什么，慢慢走到季绵身边，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季绵口袋里。

　　过完年，回家探亲的人们陆陆续续又离开了，季绵连正月十五都没来得及过，直接锁了门，兴高采烈地去店里帮忙。

　　他现在打工的这家店的店员和老板都非常好，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他一份，也没有因为他年纪小就以各种理由拖欠工资什么的。

　　店老板老家离这里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把钥匙交给了住在附近的季绵，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地说：“小季啊，钥匙事儿小，你的安全事儿大，要是真遇到劫店的，你把钥匙扔下就跑，头也别回啊。”
　　季绵把老板的话记在了心里，郑重地点点头，遇到事，先护店，店大命小。

　　于是还没出正月，季绵就进了趟医院。

　　那天他照常看店，闲来无聊，就拿着扫帚扫地，扫着扫着，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了。
　　转头一看，是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男生，围巾盖住了下半张脸，只留着两只很漂亮的眼睛。

　　“你好，我要一份酸辣粉，不要香菜。”那男生说。
　　季绵放下扫帚洗了手去后厨准备食材，煮粉的时候总觉得那男生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做好端出来的时候，他看到那个男生脱掉了臃肿的羽绒服，摘掉了围巾，那张干净漂亮的脸蛋大大方方露了出来，那人见他看过来，弯着眼睛笑了笑。
　　季绵想起来是谁了，去年夏天匆匆一撇看见过的人。
　　他没想到自己还会和这人见面。

　　少年似乎很喜欢吃辣，加了一大勺辣椒，被辣的脑门儿直冒汗都不停下。
　　那张脸蛋红扑扑的，嘴唇也是红的，很漂亮。

　　季绵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几秒，然后平静地错开目光。

　　侯雨这次是背着徐婉出来的，家里来了好多侯启元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爸非要拉着他和一群老头们聊天，净说些他听不懂的专业术语，躲又躲不开，说又说不过。
　　好不容易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从家里遛出来，原本想着去找王杰玩会儿，结果那小子回老家还没回来，可气啊可气。

　　今天又太冷，好多店都没开门，转来转去只有这一家酸辣粉店开着，只好进来取会儿暖，可没想到一推开门就被香味勾的走不动路了。
　　他敢发誓，这是他吃过最最好吃的酸辣粉了。

　　吃饱后，侯雨舍不得出去，现在外面又开始下雪，他才不会傻到出去挨冻。
　　店里的暖气很足，没一会儿他就有些发困，抬手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便缩着手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了。

　　季绵坐在柜台后面看书，抬头看了一眼那人也没说话，两人各干各的，很安静——
　　个屁。
　　有人来劫店了。

　　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举着刀冲了进来，最前面一人二话不说对着桌子就狠狠踹了一脚。
　　“哐当”一声。
　　巨大的声响把半梦半醒的侯雨和认真看书的季绵吓一跳。

　　“老实点儿！”那人凶神恶煞，“赶紧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别逼我动刀子！”
　　侯雨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脸都白了，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季绵却淡淡撇了那三个人一眼，把书反扣在桌面上，站了起来。

　　那三个人先看到侯雨的反应挺有自豪感，接着又看到面上平静的季绵……显然没想到他会那么淡定，一时间也愣了。
　　“你看什么看！赶紧去一边蹲着！”其中一个人说。

　　季绵没想着硬拼，先从体型和数量上来看，给他一次复活的机会都不一定能赢，况且这屋里还有别人在，万一这三人打红了眼，连累到别人就不好了。
　　他走到墙边，慢慢蹲下来，脸上露出一丝害怕的表情，眼睛却慢慢转着，他刚刚打扫过屋子，记得有棍子什么之类的东西在这附近来着。

　　那三人见他没多余的动作，也放下了心，把刀都收了起来，直奔收银台去了，说真的，他们也没想着捅谁，拿把刀纯属是来撑气场。

　　三个人看见钱就双眼放光，完全没注意到已经换了位置的季绵。
　　季绵一边往他们身后挪，一边在附近找趁手的东西，终于在一张桌子底下看到了之前坏掉的扫帚杆。

　　侯雨缩在椅子上已经完全被吓傻了，他没想到那个看着跟他差不多大的男生竟然举起了扫帚杆，对着一个人的脑袋重重砸去。

　　可能是第一次动手打人，也可能是面对持刀人士会不自主地手抖，这第一下季绵没能成功把人砸晕。
　　被砸中的那人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另外两人被吓住了，一时间也没动作。
　　季绵随之对着另一个人又是当头一棒，有了第一棒，这第二棒就掌握了技巧，既不会造成多重的伤害，也能让人晕过去。
　　打第三个人的时候就不太好得手了，那人有了防备。
　　这样一来，季绵的优势就消失了。

　　好在季绵从小被打到大，一看那人抬手就知道要打哪里，躲开几次攻击不成问题，坏就坏在第一个被打的人在这时候回过神来了，那人直接掏出了刀子，对着季绵后背就刺了过去。

　　“小心！”侯雨惊得出声提醒他。
　　季绵虽然躲开了些，但刀子还是划伤了胳膊。

　　血瞬间喷了出来，染红了整条胳膊。
　　把所有人都吓愣了。
　　尤其是那个冲动掏刀的，直接吓瘫坐在了地上。
　　“我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你你你你你……”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侯雨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打救护车，三个数字输了半天才输对。

　　于是季绵就成了新年医院光顾第一人。

　　接到消息的老板直接开车飞了过来，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哎嘛，小季你伤的重不重啊？要不要紧?可吓死我了！”

　　季绵伤的并不重，就是出血量吓人，清理了伤口上了药包扎好后，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老板站在一边听他面无表情地讲完全过程，自己被吓得差点站不住了：“你怎么那么冲动啊，我走之前不是交代过嘛，你的安全最重要，钱被抢了就抢了，大不了再挣，你呢？要是当时没躲开，被捅死了怎么办？你家长不得哭死?”
　　季绵低着头听训，没敢说话。

　　侯雨带着些补品走到他跟前，贼兮兮地说：“你太厉害了，一个人对三个人，妥妥的大英雄！”
　　季绵的耳朵尖瞬间红了。

　　侯雨有一段时间特别沉迷行侠仗义做好事不留名的武侠小说，他不只一次幻想过如果自己是个什么什么样的英雄要怎样怎样英雄救美，但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儿后也就叹了口气算了。

　　徐婉听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进了医院，直接从公司冲到了病房，急得妆都花了，也没顾上，拽着侯雨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了好几遍，知道没发现她儿子少一根头发，才放下心来。

　　“你可吓死妈妈了，本来在家待的好好的，突然接到电话说你在医院，”徐婉瞪着侯雨低声说，“大过年的都不让我省心，赶紧回去，你爸爸还担心着呢。”
　　侯雨噘着嘴，一脸不信：“他怎么可能担心我，他担心他的合作伙伴呢。”

　　说话声逐渐变轻，直至消失。
　　那人走了。

　　季绵收回看向门口的目光，神情有些黯淡。
　　这次过后，可能就没有下一次的偶然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