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屋檐下

　　哆老师在清点双旦晚会需要带到幼儿园的东西，回来上班四天，总算把孩子内部的矛盾解决差不多了，班级内部的讨论会开了三四次，总算大概清算完上一周遗留下来的问题。周五下午幼儿园各个班就已经不上课了，每个班都分开准备联欢会，正好周六就开始休息。孟思正在数小礼物一共有几份，顾岳麟蹲在她旁边：“孟老师，每个小孩都会有啊？”
　　“考试奖励可以有高有低，但是节日快乐必须一视同仁。”孟思最近几天一看顾岳麟就头疼，班级内部在地下的黑暗世界已经起码吵了七八回关于“孟老师究竟是飞天少女还是高敏雪（格甲战士女主角）”，话题收获真假论据无数，最近已经波及到隔壁班，尤其是一班小霸王赵子星，有一次听八卦听入迷了直接上课迷迷糊糊就来了三班，最后被小梅老师一脸无语地提溜回去。
　　小梅老师的自媒体账号已经快要成为学校的招牌了，梅佳佳也一跃成为小网红。孟思对她是否应该把学生放在网上这个事情本身是存在一定的不赞同的，不过见到了也就恭喜了几句。小梅老师客气了几句，两人关系仅限于同事，相互基本也都不太能理解对方，对方也就只是客套了一句新婚快乐就把赵子星提走了。
　　等到回到自己班上，一直跟着的刘晏忽然举起手，他大多数时候不会举手问问题，但是今天居然遵循了这个规矩，孟思立刻感觉这个问题不会很好回答：“刘晏，你说。”
　　“孟老师。”这个称呼也让孟思充满戒备，孩子称呼都乖了，必然是有想法了，“为什么一班可以拍很多视频，我们班要上很多课啊？我们能不能也拍视频，他们班好多小孩子都在梅老师的视频里出现过。他们还有时候笑我们，说，说我们都没有上X音。”几个小孩子面面相觑，连马娟娟也沉默了。
　　小孩子，正在最希望展现自我的时间里，还不会特别深入地思考，这也是孟思最开始不赞同小梅老师开账号分享学生生活的原因——一个孩子在网上看到自己，其他的孩子也会想看到自己，他们还没有足够的是非观，也没有足够的虚伪，更谈不上精妙绝伦的表演。而最关键的还有，孟思一直认为，被人看被人观赏被人评价并不是一种常态化的生活，尤其在人格养成前，如果儿童一旦养成过度表现自我的性格，甚至将讨好镜头提供他人乐趣当作习惯，那将是极其糟糕的事情。
　　但是小孩子不会理解，她必须给他们一个解释，一个他们能听懂的解释，一个他们能听懂但是不会变得愤世嫉俗又胆小畏缩的理由。
　　孟思揉了揉头，感觉一种心累油然而生。当年写毕业论文憋字数都没有这么难过。思考了好一会，她按了一下铃：“大家是不是都想知道老师为什么，不拍大家的视频是不是？”
　　小孩子们点点头，孟思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等着孩子们纷纷回到座位上。她确认小孩子都已经坐好之后，开始说了起来：“这个问题你们既然问了，老师就会说得特别特别难懂，比乘法还要难，但是老师只会说一遍，所以大家要认真仔细地听，好不好？”
　　全班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所有孩子都看着孟思。孟思吸了一口气：“首先，我们老师，也会有不同的想法。马娟娟觉得唐诗很有趣，刘晏喜欢算术，周鑫体育特别好。老师也是一样，一班的小梅老师喜欢拍视频，孟老师喜欢叫你们背书。”听着一片哀嚎，孟思等了一会，等孩子们嚎完，才继续说，“那么你们一定想问，为什么孟老师没有小梅老师喜欢拍视频呢？”
　　全班立刻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盯着孟思，对这个问题非常投入：“那刘晏，老师先问你，格甲战士是宇宙警员夏宇，但是为什么夏宇不能让大家知道他是宇宙战士呢？小朋友你们想过吗？夏宇是不是每次变身都要藏起来，他是不是说过，啊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格甲战士！”
　　小男孩和少数小女孩立刻激动了起来，孟思乘胜追击：“飞天少女哆瑞咪是不是也是这样，每一次变身的时候都要藏起来，为什么？你们想过为什么吗？为什么哆瑞咪不发个视频说，我就是哆瑞咪，为什么夏宇不发个视频说，其实我就是格甲战士。为什么呢？”
　　格甲战士十级学者刘晏瞬间举手，站起来之后脸都激动红了：“因为，因为他不能暴露身份，他一旦暴露身份的话，很多怪兽就回来打他，他就不能拯救地球了！”
　　孟思一拍腿：“对了，格甲战士说过什么，我是保卫地球的战士！你看他为了保护地球，他就不能发视频，也不能暴露身份，对不对？”
　　“但是，但是商场里有！”
　　张宇轩跟着大喊：“商场里都是假的，都是人演的！真的格甲战士谁也抓不到！”
　　“他都没有告诉小雪！”一个声音在后排喊着补充。
　　“哆瑞咪，哆瑞咪也是！”周鑫握着拳头补充，“她说，要隐藏身份，这样邪恶的冥王星就找不到她了！”
　　孟思看着两边似乎都已经被忽悠了一半，满意地点点头，瞬间压低声音：“同学们，那么你们有没有想过，还有其他保卫地球的少女和战士！你们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们一直在默默守护大家的和平，为了保持自己不被发现，他们从来不发视频。”
　　班上小孩子眼睛都亮了起来，孟思干咳了一声：“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我就告诉大家一个秘密，你们都知道我的……我的老公对吧？”
　　格甲战士派和晚礼服王子派眼睛都亮了起来，这还是老师第一次讲起那个已经成为班级传说的男人。孟思游刃有余地笑了笑，眼神中透出一丝算计：“他上一次告诉我，其实他们一直在偷偷选人……”
　　一向姿态成熟的马娟娟都一下捂住嘴，倒吸了一口气。
　　孟思摆摆手：“你们其实还太小，偷偷选人的事情啊，其实一直有。只不过大部分时候，为了防止坏人发现，没有人知道他们如何保卫了地球，同学们，这些人厉不厉害？”
　　全班都点点头，张宇轩忽然举起手：“那，那不能说我们，为什么我们能看到格甲战士？”
　　孟思反应非常迅速：“问得好！因为格甲战士已经退休啦。”
　　一片哗然。
　　孟思俯视着他们，内心给自己颁发了一张电影学院表演系博士毕业证：“告诉你们，夏宇已经从格甲战士的位置上退休了，正是因为他已经不用打坏人了，所以他的故事才会被拍出来给你们看。”孟思看着眼前孩子有点不确定的怀疑眼神，顺便加了一剂强心针，“老师是怎么知道的呢？顾老师的摩托车，你们讨论一个星期的摩托车，其实就是夏宇的！”
　　刘晏看起来要晕过去了。
　　孟思摇摇头：“夏宇退休以后就把车给了我的老公，他还说，你帮我去十字路幼儿园看看，地球的未来需要更多人一起努力。”孟思说得义正言辞，毫无破绽，“其实啊，很多人都在默默考察你们，等到你们上高中，或者大学，他们就会把变身教给你们，你们也就能变成哆瑞咪或者格甲战士那样的英雄。”
　　在激动的海洋中，马娟娟发挥了班长的责任，很快进行总结陈词：“所以，万一我们被发在X音里面，万一我们被发现了，我们是不是就成不了格甲战士了！”
　　一片恍然大悟，孟思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也不是这么绝对。但是啊，你们想想，夏宇当年可是格甲战士，他一条视频都没有发，你们想他当年发了视频，是不是全世界都会看？他为什么不发？因为他不能让坏人知道他是谁，他要保护地球。所以你们应不应该向他学习？”
　　小孩子开始上蹿下跳，激动地有个在满地乱爬了。孟思走过去把人提起来：“那你们现在还想不想老师给你们拍视频？”
　　全班都摇了摇头。
　　孟思满意地点点头：“对啦，你们现在要好好学习知识，这些知识啊，以后都会成为你们打坏人的武器。夏宇是警员吧？会开飞船吧？哆瑞咪是演员吧？会跳舞吧？”她点了点桌子，“说一千道一万，为了以后有一天那些专业人员可以找到你们，说啊你们合格啦！能不能跟我们一起变身守护地球啊！你们现在要好好学习，保持低调。”
　　张宇轩还沉浸在摩托的余韵中难以自拔，捂着胸口一脸少女红晕，眼中的孟老师似乎都高大了不少。
　　在一片热情似火中，只有徐闻小声地碎碎念：“我觉得，我觉得好像不对劲啊……”
　　眼见着就剩下一个娃儿清醒一点了，孟思颠颠过去拽着徐闻的手，把一个小小的石头片放在他手心：“这个是有人让我送给你的，他说他知道你喜欢生物，他希望以后你能成为他的伙伴。”孟思说着，拍了拍徐闻，徐闻低下头，就看到石片上趴着一块阴影。
　　几秒的愕然之后，他脸都涨红了：“化石！”
　　孟思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这是一块三叶虫的化石，来自几亿年前……”
　　其他孩子一看到纷纷围上来，孟思只能把他们一个个隔开：“不要急不要挤！每个人都有！都是他们送给大家的！”
　　·
　　问题顺利解决，最后一个正经孩子也被忽悠瘸了。
　　赵子星中午跑过来玩，又提到这件事情，孟思在旁边扯着耳朵听，就听到刘晏故作深沉地笑了两声：“也只有你们这种人类才会在乎X音，哎……很多事情不是你能理解的。”
　　今晚这些孩子的家长到底要被折磨耳朵多久呢？会不会有孩子兴奋到画地图呢？这自生自灭的中二病生根发芽之后要怎么办呢？这孕育着孟思脑子里过了一整遍所有问题，最后低下头放弃思考专心吃饭：“嗨，格局打开不吵着拍视频就行，其他要啥自行车？”
　　“你就这么骗孩子啊？”顾岳麟瞠目结舌，手里啤酒都快晃出去了。
　　“哎呀，我作为一个资深的幼师教你个道理，面对小孩前面别真的较真，达到你的目的最重要。等他们长大很多事情渐渐就明白了，他就五六岁，你不忙着播撒希望的种子天天就搁那儿拔认知有限的草干嘛？认知有限又不是杂草，是常态。及时更新不就行了吗？怕的是他不愿意更新自我认知，或者品格上出了问题。”
　　顾岳麟又好笑又难以理解地摇摇头，半晌想出个问题：“……那他以后长大了没有格甲战士你要怎么办？”
　　孟思一脸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你，他，他高中还信呐？都成年了，这点说出去鬼都不信的东西自我内化成有用的心灵鸡汤可以吗？”
　　顾岳麟有点嫌弃地砸吧砸吧嘴，够了个鸡架咬起来：“孟老师，您去骗人一定一骗一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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