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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一川星河入海,千秋月色如初。
天外天,玉楼仙京花满路;
梦中梦,尘世纷纷几回度。
星川城因星川得名,以两国商贸繁盛闻名于世,城中时常有巨贾往来,显贵云集。可越是这样的地方,对于普通人来说便越是艰辛。自打鸣蛇一事后,小石头便双目不能视物,又身无分文,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到了这星川城,却总是遭人讥讽唾弃。
她慢慢地走在路上,有人来来回回地推搡她,见她倒地,便嘻嘻笑着:“哎哟,真是不好意思!”
她摸索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小声道:“没关……”
谁料没等她说完,又有人将她一把推倒,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哈哈哈哈!”
她一时愣住,竟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要开口,却又听见周围讥讽的笑声:“哈哈哈哈,瞎子见过几个,可这瞎了眼的妖怪,倒是第一次见呢!”
四周应是围了不少人,听见这话,顿时惹来一阵哄堂大笑:“哈哈哈哈,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瞎了眼的妖怪!”
又是一阵刺耳的笑声,比先前更热闹了一些。小石头虽然看不见他们,却仿佛已经感受到那群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她坐在地上,抱紧了自己,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以前在山上时她也听映南提起过一些俗世中事,彼时她还安慰他:“你是天纵英才,是不世出的天才,自然要大人有大量,怎么能跟他们一般计较!”映南听了只是笑笑:“师姐,你不懂。”如今想来,她只觉得自己当时确实不懂,也宁愿自己永远都不要懂。她咬紧了嘴唇,觉得满腹委屈,她明明没有哪里对不起这些人,凭什么要在这里受他们讥笑。
凭什么啊!
她捂住了脸,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周围见状笑得更开心了,语气里十分的快活:“哟!怎么还哭了?你们谁见过妖怪哭啊?”
“别说见过了,听都没听过!”
有人走上前来,笑嘻嘻地踢了小石头一脚。她浑然不觉,只一动不动地埋头坐在那儿,只有肩膀因为抽泣而耸动着。众人见她并不反抗,更是来劲,马上又走出来几个人,对准她又是几脚。人群聚集越来越多,从最初试探的几脚发展到肆无忌惮的拳脚相加——也对,反正这玩意儿是个妖怪,哪有那么容易被打死的?只要打不死,便不算违背了落星之盟,有什么好顾忌的?四周喧闹非常,笑语欢声,仿佛是在过什么热闹的节日。
小石头被踢得捂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她想跑,却因为疼痛站不起身来,只觉得自己对不起师父,照她现在这个样子,只怕到下辈子也找不到吴涯。
不知过了多久,那群人应该是累了,逐渐散了去。她默默地爬了起来,坐在角落里发呆。
忽然一道清冽的男声响起:“你明明身怀道法,却为什么要这样任人欺凌?”
小石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还有人没走,她有些无奈:“师父只是教了我道法,并没有教我如何打架。我若是一时收不住,打伤了他们可怎么办?”
那人听她这么说,似是愣了一愣,随即便好像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人家那样打你,你还担心打伤了他们怎么办?哈哈哈……”他笑得太厉害,一时没喘过气来,停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笑道:“你是不是——傻啊!哈哈哈!”
她涨红了脸,小声说道:“其实我也觉得很委屈,我明明没有对他们做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笑声停了下来,那人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这世上许多恶意,本就来的毫无缘由。
小石头又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以前有个师弟,他上山之前也总是受人欺负,我还总自以为是地安慰他。现在想来,那些话大都是劝他要宽容,劝他要大度,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宽慰!今日逢此一遭,倒是想明白一些事情。当年我未能安慰住师弟,如今总要能劝得住自己,不然岂不是更显得自己当年的那番劝解像个笑话?”
那人听她这么说,仍是觉得十分可笑:“你果然是傻!劝解的话怎能当真呢?不管是别人说的,还是自己说的,都只是为了让被安慰的人心里好受罢了!他们毫无缘由地伤害你,你就算出手伤了他们也无可厚非。何须要对他们宽容,对他们大度?”
小石头有些似懂非懂,没有说话。
那人又问:“听你方才所言,你还有个师弟?”
她一下子来了兴致:“当然啦!我师弟他十二岁便已将云卷心经都修完了,可厉害着呢!我还有一个师姐,两个师兄,都是很厉害的人物!”
那男子听到云卷心经时,眉头微微动了动,问她:“那他们人呢?”
小石头瞬间哑了口,沉默良久,才低低回道:“他们都死了……”
那男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石头忽然怔住,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过了半晌,才缓缓答道:“石流云。”
其实很久之前师父也曾给她取过名字的,叫做瑾瑜。
白玉凝素液,瑾瑜发奇光。是美玉的意思。
她当时只是觉得瑾瑜难写,宁愿一直叫小石头。现在她仍旧觉得自己难比美玉,倒不如长做流云。
她回过神来,问那人:“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哂笑一声:“萍水相逢,后会无期。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你这人怎么这么……”石流云一时气结,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词:“卑鄙!”话音刚落,怀中便接到一物,是一串木质的手链,摸上去十分光滑,内有一股清正的灵气流转,应当是什么宝物。她“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你带着它,下次再受人欺负时以灵珠上的法诀驱动,便没人能近你的身。”他看向小石头,似乎是看出她有一些犹豫,又补了一句:“也不会误伤了其他人。”
石流云有些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可那人没有再回应她,想来应该是已经离去了吧。她暗暗叹了口气,将那手链收了起来。
日月如流,距离石流云初入星川城已经过去了小半年。这半年来,因为灵珠手链的缘故,再也没有人对她动过手。一些恶言恶语倒是免不了,不过她都已经习惯了;她还逐渐习惯了看不见,光凭声音也能分辨出丝毫的风吹草动;也习惯了不吃东西,毕竟她是妖怪,不吃东西也没什么的;还习惯了不睡觉——倒不是因为她不想睡,实在是因为只要她一入睡便总是噩梦连连,就如当年在落星原一般,难捱得很,后来便干脆不睡了,累是累了点,总比在梦里饱受折磨的好。于是每每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她便独自在街角枯坐。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问过她在想什么。等到天光破晓,人声渐渐鼎沸起来,她便又开始了一日的游荡,四处向往来的商人打听该如何去往千秋楼。可是并没有什么消息。自从落星之盟后,千秋楼便永驻瀛洲,随着浪潮在月升之海上四处飘荡。除了五国王室和部分修道门派,以及少数及其富有的海商,无人得去。
她好像活成了星川城内一具会走路会说话的尸体。
城中的小童甚至还给她编了段顺口溜:“星川城里白发鬼,拄根拐棍两眼黑!人不像人妖不妖,阎王见了都要逃!“
她起初并不知道这是在说自己,直到后来有一次她走在路上,有人朝着她大喊白发鬼来了,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于是那天晚上她没忍住又哭了一宿。她其实并不心疼她的头发,只是当年在流云峰的时候木瑶总是抱着她,夸她的一头秀发乌黑柔顺,长大了也一定会是个十分可爱十分美丽的少女。她只是想流云峰了。
她哭着哭着,一时困顿,竟睡了过去。又是一夜梦魇。
她再睁眼时,是在一处山野里,日头毒辣辣地直射着她的眼睛。她微微偏过头去,伸出右手挡了挡。那是一只男人的手,手腕上满是深浅不一的划痕。她一时失了神,不过很快她便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在梦里。
她有些心悸,这不是第一次了。自打鸣蛇一事后,她便时常落入一些混沌的、不明所以的梦魇中。一开始她记不清楚梦中之事,只是每每醒来都要发高烧,怎么也退不下去。期间一旦睡着又会落入更深的梦魇,醒来便更是烧的厉害。她起初这样反反复复地睡过几次,又烧过几次,到最后也稍微能记住些梦中事了。那些梦不过都是些旁人的生平,她在梦里一会儿是被主家打断了手脚的奴仆,一会儿又变成了被发卖的歌妓,一会儿是因为得了重病被家人抛弃的病人,一会儿又变成了因为干旱快要饿死的农人。总而言之,她在这些梦里的经历大都十分凄苦,足以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加上每每醒来都要大病一场,是以她平日里宁愿强撑着不睡也不愿经历一遍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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