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山纪

　　傍晚间，晴朗了多日的茴洲城终于下了一场大雨，仿佛是为了洗刷二水河畔残留着的灰烬。
　　含潇阁顶层的厢房内，赵赦在临水的窗前烹茶会客。
　　窗外，一望无际的水面被水幕遮得密实，连一只趁雨玩水的画舫也无，平日风雨无阻的热闹的二水河如今只剩一片寂寞。
　　赵赦的客人是个中年商人，他宽额高鼻，一双牛目，相貌十分端正，气质平和，举手投足间尽是稳重气度，让人见之既服。他叫陈瑜平，虽非不是什么名门贵子，却是如今当之无愧的富商巨贾，产业遍布“三川四室”，是无数名门竞相拉拢的座上宾。
　　而这座号称茴洲第一的含潇阁，明面上就是他的产业。
　　二人茶几前对饮闲谈，不远处的西面窗前，席晏亭和赵行苏正爬在窗台上一边玩闹一边吃着点心。
　　这两日他俩关系已经突飞猛进，赵行苏少年意气，虽有几分张狂，但心底纯直，待人真诚。而席晏亭虽是装出来的清纯憨厚，但到底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遇到赵行苏这般的品质心性，也是“忘乎所以”，如今二人已经算得上亲昵。
　　窗前的两少年不时发出笑闹声，赵赦与陈瑜平看着，流露出羡慕与爱怜的神色。
　　赵赦笑叹道：“终不似少年游啊！”说罢与陈瑜平碰杯而饮。
　　陈瑜平说：“嗯，近日有桩趣事，有人定了一百多套寿材，发动了整个茴洲的寿材店筹措呢！”
　　赵赦奇道：“哦？这个数目，难道是为了红翠楼？谁这样好心，总不会是邬淇吧？”
　　陈瑜平笑而不语，眼神戏谑，分明是在问：你说呢？
　　赵赦冷笑：“呵呵，花魁什么的看着风光，实际连个人也不算。茴洲坐在她们的尸骨上享富贵，到头来能施舍一卷草席就不错了。若不是这一把火烧得够大，谁又在意她们的死活？”
　　“现在有人在意了。”陈瑜平转头看向那边的席晏亭，问：“你知道是谁吗？”
　　席晏亭忽然被叫，一脸的懵然不知。
　　赵赦奇道：“临清的？”
　　陈瑜平点点头，向席晏亭说：“就是你那位叫明溶的师兄亲自来定的。”
　　席晏亭很惊讶，说：“明溶师兄亲自来了？那定是师傅的意思！”他虽这样说着，但心里却知道此事不合理，那师徒俩的秉性他是知道的，高煦再要做名声，也不会舍得将这样脏累的活儿交给明溶去做。他隐隐觉得此事与赵小山有关。
　　陈瑜平赞许道：“高掌门的高风亮节四海皆知！此番你师兄不仅亲自下山来处理红翠楼受难者的身后事，还奉你师父之命要做一场大大的法事，如今整个茴洲都传开了，都赞临清派不愧是第一仙门，可谓仁惠至极。”
　　赵赦笑道：“听闻高掌门这位座下首徒样貌非凡，竟号称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陈瑜平点头附和：“我也久闻美名，前几日临清派大选，不少人上山凑热闹时都见过，都说是仙人一般的人物，想必当真风采盖世。”
　　席晏亭仿佛与有荣焉，得意道：“我师兄从未自称过什么‘第一美男’，但在我看来却是当之无愧！这称号绝非人云亦云，但凡见过他的人，都认为这称号他当之无愧！”
　　席晏亭一向表现得朴实又自谦，如此张扬的论调让在座几人倍感诧异，对明溶越发好奇了。
　　陈瑜平奇道：“哦？当真如此？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是有些见识的。在我看来，席公子已足称得起是玉树临风，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了，难道你这位大师兄比你还俊不成？”
　　席晏亭俊脸一红，说：“我不敢当您夸赞。并非我自谦，实不相瞒，师兄样貌气度胜我十倍不止。”
　　陈瑜平和赵赦讶然，而赵行苏却不服气：“比我还帅？”
　　席晏亭认真的点点头，对赵行苏说：“就是把我们俩加起来，也比不上。”
　　赵行苏瞬间来了一股火气，他自恃俊美风流，无论出身还是人才武功，他都是拔尖的好，所以自视甚高，也从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他哪里不如旁人这样的话，所以乍一听尤为刺耳！尤其是这话从席晏亭嘴里说出来的，他就更不爽了。此时他已经将席晏亭视为他的朋友，他的朋友又怎么能觉得别人比他还帅？
　　赵赦看赵行苏吃瘪就开心，他笑道：“既然如此，你去请师兄前来一会，叫我们见识见识这位‘第一美男’。”
　　席晏亭面露难色，赵行苏忿忿地盯着他。
　　赵赦挑眉冷笑：“怎么？难道我们平川赵氏没这个面子？”
　　席晏亭连忙摇头，为难的说：“这倒不是！只是我这个师兄啊，他冷淡少言，又从不把世俗人情放在眼里，一心只在修炼上。且他此次是奉师命下山，担了这样大的事，怕是不敢分神……”
　　席晏亭说得委婉，其实是拒绝的意思，但越是如此，赵赦越要逗他，于是说：“哦，那就看你的了。”
　　席晏亭求助的眼神看向赵行苏，想他帮忙解围。赵行苏噘着嘴一脸不服，席晏亭只好应下：“行吧，明日雨停了，我便去请。”
　　赵行苏说：“我同你一起去，要是没你说的那么帅，就不要他来！”
　　席晏亭为难的点头应下，陈瑜平和赵赦大笑不止。
　　此时水面上一只乌篷船从上游漂荡了过来，显然是谁家的船没系好，被风雨吹来的。
　　赵行苏指着船兴奋道：“我们比谁先到船里！”然后不等席晏亭反应，就从窗上一跃而下，宛如雨中急燕般飞到了小船里。
　　“喂——”席晏亭看着雨幕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飞了过去。
　　陈瑜平笑着摇头：“小苏这孩子，真是活泼呢！席公子倒是与他很互补。”
　　赵赦道：“一般人也同他玩不到一起去。我近日就回去了，小苏还不想回，要上临清派玩去。”
　　陈瑜平点头：“嗯，你回吧，小苏我帮你看着，出不了什么问题。”
　　赵赦叹道：“这次算是没白来，就是不知梁丘奕想要个什么结果。”
　　陈瑜平语气里有几分理所当然：“要乱了，我也得把买卖收一收喽。”
　　赵赦挑眉，奇道：“这不是你的性格啊，你不该趁乱发财吗？”
　　陈瑜平听了直摇头，说：“也要看时候啊，现在的钱几乎就被你们几家握着，我们上哪儿赚？而且马上打起来了，真金白银下去，你们不抢我就不错了。”
　　赵赦敲了敲桌面：“咳咳，要说打，谁能打得过我们赵氏？与其怕被旁人抢去，不如给我们交点保护费？”
　　陈瑜平摇头道：“你现在就开始敲我的竹杠了，往后还不知怎样呢！”
　　二人笑了一阵。赵赦和陈瑜平在此时、此地相会当然不是单纯的喝茶聊天，更重要的便是互通有无。且二人多年至交，相互欣赏，一些重要的事也想听听彼此的看法。
　　此间茶水已足，碍事的少年在水里撒着野，二人也终于切入正题。
　　赵赦望着窗外，远处水畔一片黑暗，那本是红翠楼所在的二水畔，往日此时正该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他问：“你说这涂珂究竟要干什么呢？想要个什么结果？和扬川打吗？”
　　陈瑜平收敛了笑意，讳莫如深：“我先回答你前面的一个问题。梁丘奕的想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席氏想要什么结果。”
　　赵赦惊讶之下竟笑了出来：“哈，関洲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陈瑜平不置可否，赵赦忍不住看向窗外，寻找席晏亭的身影。
　　良久陈瑜平幽幽道：“不同于师平内斗天下皆知，扬川的事还没闹到台面上，梁丘奕只有一个嫡子，还是傻的，梁丘氏当年的近亲全被梁丘奕杀完了，现在后继无人，席氏上位早晚的事。现在啊，‘三川四室’里除了你家，基本都要完蛋了。”
　　赵赦低低地笑着：“你少奉承我了！”
　　陈瑜平道：“怎么不是？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眼前扬川被人骑在脸上打，你是看见了的！云川自从老川主死后基本就败落了，这是你家姻亲的内部事，不用我这个外人多说了吧？如此‘三川’就熄了两川，就只有你们平川一年强过一年，这叫奉承？”
　　赵赦看起来对这话很是受用，面上露出几分得意，连连点头。
　　陈瑜平接着说：“剩下‘四室’里，师平内斗严重，早晚要分家。刘灵地方虽大，但穷怕了，这些年窝窝囊囊的被云川和元延占了多少地方？硬是一声都没吭过！元延这些年倒是蠢蠢欲动，四处招惹，但除了能占点刘灵的便宜，还能怎样？一群肖小当权，没一个能干的！剩下一个祝兴更不必说，在你们三川的夹缝中委屈求全，若不是地方实在不好，早被你们三家抢完了，还有那姓乔的什么事？哼！”
　　赵赦幸灾乐祸的追问：“怎么，在祝兴吃亏了？”
　　陈瑜平摇头苦笑：“穷山恶水出刁民啊！乔狗是忘了当初是怎么跟在云川屁股后面摇尾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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