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夜吟不乖

　　第二天，胥忱就是凶手的消息犹如一颗重磅炸弹闹得满城风雨，更别提这些早已在惶惶中度过一夜的文歌班众人。

　　餐桌前稀稀落落，少了些往日的朝气。大概是因为补觉的缘故，许多人姗姗来迟。

　　阿秦的头也滴滴地垂着，亦如回答警察提问时的乖巧模样,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

　　细盘起来，文歌班的班底还真不算小，来来回回间一夜星辰就已所剩无几。

　　例行询问依旧由李队长滔滔不绝地主持，单泽大多候在一旁静静地待着，默默审视这些或多或少出现在日记本里的角色。

　　李队长偏着头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姿势他在椅子上已经保持了很久，一条腿活跃地盘踞在另一条腿上挺拔健硕，就差与脑袋的摇晃幅度并驾齐驱了。

　　“他们对于胥忱的赞美大多溢于言表，可偏偏这样被夸赞的人却连个甚为交好的对象都没有。哎呀，想要在这群人精里找出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家伙，我是不抱什么期望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虽说世人皆有爱才之心，可若这样的人当真成为自己的兄弟朋友，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虚怀如竹、坦然欣赏？

　　更别提那些明显就存在竞争关系的潜在对手了。不过作为文歌班的台柱子，至少他和他师傅的关系应该没那么糟。”

　　“那可未必，胥老板前些日子就和他师傅大吵了一架。”斟水的警员沽溜着青黄的眼珠站在一旁搭话道。

　　单泽想到之前在胥忱的日记本里的确也看到了有关吵架的记录，便漫不经心地接了句：“吵了一架？为什么？”

　　“之前听街坊邻里们提过一嘴，好像是胥老板闹着要自立门户。不过这种事在他们这一行里实属常态，没什么稀奇的。”

　　李队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自立门户，有这样的事？文歌班里那么多人居然没一个人提起过。行了，你出去吧。”

　　小警员心领神会，离开时自觉地带上了房门。

　　“有头绪了吗？”

　　“看来要证明空穴是否来风，还得要花费心思好好验证一番才行。至于如何去伪存真嘛？”李队长怒极反笑似地摇了摇头。

　　“是啊，确实没那么容易，要不随便选一个？比如，比如我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好像不止一人提到过胥忱有一个习惯。”

　　“嗯，没错，我记得。说是，他每次登台前都要喝一碗自己熬的粥。”

　　“又不是没有厨娘，为什么一定要亲自熬粥呢，当真那么挑剔？”

　　“好像是与他一贯的脾气秉性不太相符，你的意思是……可以就从这儿开始？也行，听天由命总比干坐着空想要好。走，咱们现在就去那边瞧瞧。”

　　厨房里陆婶正忙着将擦得油光锃亮的碗筷码放得整整齐齐、毫厘不差，听闻对方的来意居然是调查胥忱的饮食，她流露出禁不住的悲戚。

　　不合时宜地呼出一口气后，她温温地道：“胥老板对吃食比较讲究，具体怎么做我还真不太清楚，毕竟每次都是他自己亲自动手。”

　　“这么说他平日里经常动手做吃食喽？”

　　“那倒不是，只是熬粥。”

　　“什么样的粥？”单泽直奔主题道。

　　“估计就是大杂烩之类吧，食材和普通的吃食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要非说有区别的话可能就是摆盘要精致一些，样式上有点像……像八卦图，对，就是八卦图。

　　也许像胥老板这样的美人就是喜欢倾向于更漂亮的食物，说到底我也只约莫见过两次。后来大概是怕被偷师吧，愈发看得紧，索性连成品都不让瞧了。

　　胥忱这孩子，唉，现在想想，难得能见到他那么天真幼稚的一面呢。”

　　“食材可还有富余的，可以让我瞧瞧吗？”

　　“好像是有的，我找找看。”片刻之后，陆婶指着缸底道：“呶，就是这些。”

　　“原来如此。”

　　“怎么？你这是打算……”李队长话音未落便见单泽撸起袖子、挥舞着刀具、娴熟地操作起来。

　　“你也别闲着，这个给你。”

　　李队长瞧着手中的烫手菠菜有些愣神。陆婶也表现得颇为惊讶，除了店里的厨子，她还很少能见到男人的厨技与她相媲美的。

　　“好了。陆婶，劳烦您看看胥忱所做的是不是也是这般？”

　　“好厉害啊，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不过……”

　　沉默片刻之后，陆婶拍着手掌终于醒悟道：“我知道了，是颜色，颜色不太一样。这边是白的，那边应该还要再……再偏黄一些才对。”

　　“偏黄？难道是熬粥的火候不对？”李队长贴近单泽机敏地琢磨着。

　　“这叫双色鸳鸯粥，严格说起来应当属于一道药膳。”

　　单泽将盛好的两碗粥放至桌面，他在厨房里也留下了一些，权当是给陆婶帮忙生火的报答。

　　“名字虽然叫粥，其实是无米之炊。对肉的种类没有特别的讲究，更多的是考验人的刀工和耐力。

　　将捣压成汁的蔬菜缓缓注入是形成这种太极图案最后的点睛之笔。

　　制作方法虽然繁复，但胜在口味柔滑清爽，还具有润肺护嗓的功效。

　　所谓‘药食同源’，据我所知的确有唱戏、说书的名家有登台前服用此物的先例，不过正宗的鸳鸯粥这半边应当是翠绿色的。”

　　单泽指向李队长的杰作进一步阐释道，自从厨房回来后，他们的话题几乎就没离开过这道佳品。

　　“但按照陆婶最后的描述，估计是他在原有的基础上添加了什么额外的成份？”

　　“添加了什么？”

　　“我也不知，唯一肯定的是，那东西的天然状态应该是红色的，不然也不会产生那种色泽上的差异。”

　　红色的？天然状态是红色的食物？

　　李队长在脑海中不停切换着可以搜索的画面，一幅又一幅，直到定格在了自己曾经受伤疗养时食用过的一碗猪血粥上。

　　初见胥忱时，他是一副轻咳盗汗的模样，后来楚宜也提到过，他是假托身体不适才请得假，莫非不是装病？

　　红色的物体，再加上这碗粥……

　　李队长激灵一动，提出了个大胆的假设。

　　“我去，民间曾有传闻人血馒头可以治疗‘白色瘟疫’，他不会是把那些人血都当成治病的良药给喝了吧？”

　　“胡说八道，人血怎么能治病呢？”此刻无论单泽的声音听上去是多么地铿锵有力，也难以抵销隐藏在胸口某处的彷徨不安。

　　无法否认，这样的场景他曾经见过不止一次，那些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就是这样用死刑犯的血给孩子治病的。

　　加上昨日发现的物证还历历在目，谁又敢保证李公的猜测没有一丝可能？他不敢深想，哪怕它听起来是多么地荒谬无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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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了。”胥忱计算着时辰将陶罐从炭火上快速移开。

　　他轻轻地取下吸附其上的颗粒之物，这些红色的结晶体就是他借鉴古法炮制之后的所得。

　　和之前的小木屋不同，这里是执行计划之前便选中的地方。

　　那人还在的那段日子里，他总会不经意间滋生出许多无休止的妄念。

　　没想到现在就连这儿，也沦为了自己推进腌臜实验的所在。

　　要知道当初买下这里并不容易，这些年挣下得的大部分积蓄都存在了师傅那里。为此他不得不耗费心力，在那群最讨厌的人堆里，抉择出没有风险的迎合对象。

　　事实上他也仅仅开口了那么一次。

　　虽然最终还是东窗事发，师傅跟他大吵了一架，很激烈的一架。好在大家都以为，那笔钱早已被他挥霍一空，并没有人察觉到它的真实用途。

　　针扎般的疼痛，从胸口处颤颤袭来。

　　这东西经过自己的改良，又刻意在日夜交替之际服用，副作用不是已经大大减弱了吗，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总不该是回光返照吧？他不由嗤笑一声。

　　是啊，他和那些冰冷的尸体又能有多大的差别？

　　缓步移到床前平躺下来，低热、乏力、恶心，他捂着胸口咬牙忍耐着。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有些习惯了这种高低起伏之后，又被碾碎掏空、无悲无喜的日子。

　　其实从那人离开时，他就已经感觉有点不太舒服，本以为只是普通淋雨后的风寒感冒，再加上情绪低落，更没心情搭理，直到后来……

　　回忆如潮水般攻击着他的意志。不对，先前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误解，最主要的原因是得益于昨夜的亲身体会。

　　心神安宁、气血通畅，犹如一滴生机巧入了方寸之物，和身体机能的那种短暂兴奋截然不同。

　　他猛然睁开双眼，想起之前忽然弹开他的那股力道，那样明显的感受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那究竟是什么？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意外冲击之下，竟然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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