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舟

作者:谈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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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事


      余家的事情并不复杂。许系舟捡要紧的地方讲,语速不快,但是利落。

      余家本身人丁单薄,这可跟雷家没有半点关系了。余晟睿的父亲余文博是个酒鬼,占了雷氏通天的祖荫——熔东周边县拆迁巨富的便宜——更是全无是处地只想着喝酒。他在徐尧手里的一个轮船公司里有不少股权,但基本上什么都不做。

      徐家家大业大,操持着雷氏内部家族里横跨业务面最广的集团,天威和远航。徐尧是徐巧莲的二儿子,徐巧莲四十五岁开始就只顾吃斋念佛,徐尧自己要操心的事情也多,对余文博的混吃等死便睁一眼闭一眼,直当发善念了。余文博就这么一直顺顺当当地,喝到了死。死的时候余晟睿才刚上高中。

      钱是不缺的。股份徐氏要收回,也不至会差他一个孤儿这点过日子的钱。但是集团里的位置,余家就很难再巴结上了。

      人是出国读的书,再回来已经是青年才俊的面貌,丁点看不出他酒鬼爸爸的影子。

      徐尧受他母亲影响,行事作风多少带了点雷楠笙认为的“妇人之仁”,用现在时兴的话说是讲求“社会责任”的,乐善好施。余晟睿归国拜访,他就动了爱才的心。徐尧自己有四个孩子,全是一妻所生,也全都是儿子。但当时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他不想把年轻有为的余晟睿弄进自己的公司,给自己儿子的将来挖坑——他从小和他大哥一路斗过来的,能赢也不是因为他更厉害,而是他大哥铁了心搞基他却有四个儿子——他太了解世家生存的潜规则了。他于是把余晟睿推给了王家,王笑千那时候正想插手互联网行业,但许慎和刘祐成都不肯带他玩,他自己又啥都不懂,双方一拍即合。

      但是余晟睿和王笑千的合作却并不愉快,总共也就不到两年的时间,几乎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内斗上。公司后来也拆给了周氏的永旭国际。硬要说的话,周伯彦对这事的印象可能还比余晟睿的死更为记忆深刻。

      余晟睿从与王家合伙的科技公司里出来后,独自开了后来出事的汽车租赁公司。本来不是重资产业务的,做的还是他熟悉的互联网,开发了一款租车软件。直到他开始大量的购入二手豪车之前,一切都还是风平浪静。

      他自己的人脉,主要是集中在身边着一群真真假假的豪门子弟上头,而这些人或多或少的,都有些处理豪车换手、租赁豪车摆阔的需求。他也是因为这一点,强行改变了运营最初制定的面向大众c端的产品定位,迈出了他万劫不复的第一步。

      公司资金链断裂暴雷之后,他四处告贷。王笑千卡在熔发行行长的脖子上,不让延贷也不许增贷。徐尧倒是借了一笔钱给他。但是也没有落下什么好,到最后余晟睿死了,这笔钱的窟窿都是徐尧自己掏腰包填的。

      而徐尧的那笔钱也不过帮余晟睿多撑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余晟睿怎么认识的蒋鑫?”雷潜问,“他也赌钱?”

      “他不赌的。”许系舟说,“也是因为跟王家的那个公司。”

      王笑千也不好赌。但是他们那个公司的客户大部分都是从北边来的,没进过赌场,就好这一口。郡豪太“绷”了,美乐门又太local,外省客人都更喜欢新嘉乐的气氛。

      “他们那个公司当时就在谷田梦枝广场,那一片都是王笑千的楼。”

      王笑千是个神奇的人。典型的家养废物,却有极大的官瘾。因此虽然拼命争权,但在实际工作上颇有自知之明的能躲则躲。客户招待都是余晟睿出面。就是这么认识的蒋鑫。

      蒋鑫会把赌场的钱借给余晟睿,确实是自作孽。但你要是了解赌业的真实情况,你可能又会觉得他的行为也算情有可原。

      赌场的流水真的太巨大了。是你单薄的脑筋所想象不到的数字。那还是11、12年的时候,线上支付还没有呢。

      钱放在那里。是死的。雷氏所有人开动的所有附属产业,其实都是源于最初必须要解决这么多现金流因为不流通而产生的积淀性浪费。钱一定要投出去,让它进入市场,成为资本运作起来,放在银行里,银行也是要投出去的,没可能搁在那里发霉,平白承受每年十个点的自然通胀。

      蒋鑫看着每天那么多的现金来不及送走只能堆在保险库积灰,动了心思。他想与其给银行拿去放贷,不如他自己放贷,只要确保在账期之内把帐面体面地补平不就行了。赌业存在千百年来,他不是第一个有这种念头的赌场主管,也绝不是第一个因此丧命的人,但是他特殊的地方在于,他没有死在东家手里。想象一下雷楠笙的手段,也很难说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蒋鑫死的算惨。”但在雷潜看来,这或许算是许系舟侧面认可了余晟睿的杀人手法,“那时候还没有生物识别,人脸什么的那些不成熟,试了不能用。开库就是钥匙、密码加指纹,这三样。他砍了蒋鑫一只手。”

      蒋鑫应该是直到死前才意识到,比起他在做的高利贷,余晟睿的生意才更像是无底洞。

      “……”雷潜听的脑仁子疼。

      “他后来还想烧来着。没点着。”余晟睿要真一把火把谷田新嘉乐都全烧了,那损失才叫大。

      雷潜露出一个“我艸太牛逼了卧龙凤雏啊”的表情。

      “我问过赫连。”许系舟又说,“知道这个事的人不多了。当时出海办事的是雷媛,她生了孩子,人都不在国内。但她跟雷厉说,是余晟睿亲口承认的。”

      雷潜问:“钱追回来了吗?”

      许系舟摇摇头:“部分吧。之前的那笔都填窟窿了。杀蒋鑫那天他又拿的追回一部分。”

      “我有个问题。”雷潜举手,“蒋鑫还有家里人吗?”

      “有。”许系舟查的相当仔细,“他老婆孩子又没有关系的。给了一笔钱,送出国了。那两小孩子现在也还很小,初高中那样?能干什么?他还有个老爹,他弟弟弟媳在养,在万鼎乡下,七八十了吧。雷家也给了钱的。”

      那不能是蒋鑫家里的事情了。

      “不可能的。”许系舟很理智,“他家人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人是明白人。拿了钱直接就走了。”

      “就是说这事除了余晟睿和蒋鑫,没有别的人了?”

      “真正相关的就这两个,也都死了。”许系舟讲,“但你要说有点联系,那很多的,他那个公司坑了很多人。”

      余晟睿后期为了填补亏空,把很多豪车都偷偷卖了。那些车的原主都是有钱人,真为着两三百万的去打官司,丢不起这个人,租车的假有钱人也怕被拆穿,不愿声张。不管怎么说,余晟睿那一波得罪的人真的太多了。所以那时候基本除了周伯彦做个样子,没有谁真的想求雷楠笙绕过这余家的最后一个人。

      雷潜想的却是十年前的条件,苹果还四呢,养一个app真的太费钱了。现在互联网线的投资就高效的多,app也好游戏也罢,沉默成本和边际都有充分的市场经验验证,压线就砍,他这几天觉得自己像个杀手,连着提出了三十四个去年成立的互联网项目的终止建议,涉及到二十几个家族,九个集团。这是他熟悉的领域,他自信的像一条巨大的金色锦鲤,摇摆着身躯来回游弋,制霸了整片水域。他都忘了他一度因为许系舟很讨厌鱼的,连杀手在他这里此刻都是个好词,很耍帅的那种。

      “不说都是小钱,跟余晟睿有仇的人,看雷家把他送走,解气还来不及。”许系舟说,“得找想替余晟睿报复的人,或者把蒋鑫算在雷家帐上的人,蒋鑫家里肯定不会。”

      Dead end,雷潜心里下了结论。

      “也别着急……”但他还想着劝许系舟,这是一种非常下意识的行为,他自己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这个东西它也不是说一天两天就能出结果的,而且说真的可能性也多,一条线断了我们可以换一条嘛。上次不是说了女朋友啊……那个要是你觉得太离谱,还有荣兆杉,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王靖是什么都不说的,那我估计肯定是有点什么他才会……对吧。也有可能是冲着严敏,她那个样子仇家也不会少……”

      说着说着,感觉到一阵被大型猫科动物视线锁定的毛骨悚然。一抬头,果然许系舟正审视地盯着他看。仿佛看见了什么稀罕的猎物。

      “看什么。”雷潜被他盯的浑身难受,一时间寒毛倒竖,连菊花都绷紧了。许系舟最讨人厌的,除了说起雷沛的时候,除了对杀人放火感觉像吃饭喝水一样不以为然,再就是这样这种好像能看穿一个人的眼神。

      雷潜不喜欢被人看穿。谁也不喜欢被人看穿。

      雷潜尤其不喜欢被许系舟看穿。

      主要是,他还真的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有时候很怕看许系舟的眼睛。多好看的眼睛啊。但他就是怕的。他怕被许系舟看到,可能是被他无限自信的外在包裹着,尚且自卑的部分。但是下一秒就又全盘推翻了:不可能的,他这么天才的一个人,跩就是他的本色,被崇拜就是他的宿命。他觉得可能还是有些他自己都没想明白的东西,他怕提前被许系舟发现了,会剧透。

      “你什么眼神,你看什么?!”他就硬气起来。必须硬气起来。

      “你这个人……”许系舟可能心里刚刚疑惑地想说难不成雷潜这人也有不发病的时候吗?转头就被气笑了。想到自己曾有的半秒犹豫,更加离谱,多少有些感慨:“真是有病。”

      “哦嚯。”雷潜已经趁机重新竖起了攻势,还故意用了他知道的自己最气人的语气,“你说我有病还挺有意思哈。我们一开始肯定不是我先有病的。”

      一边在心里怒吼:我有病也是你传染的我。是我想的吗?是我愿意的吗?都是你的问题许系舟!都怪你!

      不得不说雷潜那个语气,真的非常阴阳,许系舟明知道他犯病了,只要放着不理他就行,还是忍不住次次都能被气着。他心里的想的是雷潜你又皮痒了是不是?你是有瘾吗就欠这一顿打?真以为他不敢打吗?

      “你……”许系舟噎了一下。但雷潜还真的就是仗着许系舟没法揍他。

      “我什么?”雷潜还在得瑟。整个人都抖起来了。

      “……”许系舟赶忙做出一个我怕了你的手势,“我没道歉吗?”

      “哇……你那是道歉啊。那是我的问题咯,我真没看出来。”雷潜做出一副大为震撼的样子。真不愧是什么戏剧社的,演起来气人到不行。

      “我没道歉吗?”许系舟咬牙切齿地,“你确定啊少爷,我真没道歉吗?”

      “你要是真确定,晚上我可以再道歉一次的。”他说,脸上挂着假笑,眼神都微妙了许多。

      其实后来想想,许系舟当时指的很可能是准备晚上再到他餐厅里掰一次筷子什么的,反正是吓唬雷潜的。但是雷潜想到的却不是这个,他想起的是那晚许系舟穿着睡衣坐在他床上等他,等他干什么来着?说的是什么来着?他一瞬间满脸爆红。红的程度和速度把许系舟都下了一跳。

      根本谈不上旖旎,甚至都来得及联想到到任何绮念的部分,那一瞬间在雷潜脑子里爆炸的,是徘徊在他胃里太久,久到就要变成肿瘤的屈辱和愤怒。

      为他自己的屈辱,也为许系舟的屈辱。为他自己的屈辱而愤怒,也为许系舟的屈辱而愤怒。

      更为许系舟对他的屈辱,为许系舟对他的屈辱而愤怒。

      他连眼睛都是红的,但是他再开口,居然非常平静。是那种瘆人的,暴风雨来袭之前的平静。你才知道雷潜终究是雷楠笙的儿子。他不需要更多装模作样的东西作为威慑,不是因为他没有,只是因为他不必。

      “……Since we……”但他气到冒出了英文,又极力憋了回去,“许系舟你听我跟你说……这是很严肃的。”

      “我不管你之前你……”他说不出口,“这是个原则问题。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你可能……看我像是个……很随便的人,但是你现在知道了,我是有原则的。我就是有原则的!”

      雷潜曾经以为那不过是许系舟特地用来逼他就范的手段。结果却是许系舟真的无所谓和谁睡觉。

      “……你这样不仅是不把你自己当回事……”他说,“也不尊重我。”

      许系舟可能花了好几秒钟才明白过来。雷潜倒底是什么意思。很难说那一刻许系舟都想到了些什么。反正轮到他变脸色了。跟雷潜相反的,变成一种纸样的白,比他身上的衬衫还白。好像原本该在他脸上的血色,一时间全部都挤去了雷潜那里。以一种莫名可笑的质量守恒。

      雷潜是还想说点什么的,许系舟的样子让他产生了更多的疑虑,但他完全不知道此刻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而许系舟,许系舟在他能开口之前就飞快的转身走了。

      像一艘无帆的船。没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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