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香

　　桂枝香16
　　郑大五听到这话惊讶转身，被迎面掷来的锈钉正好扎中胸口，痛呼一声后退好几步，靠在墙上才勉强站定。

　　云皎走到游远身前，捂着伤口的手指间还有鲜血渗出，只见他一脚踏上郑大五的胸口，将长钉没胸而入，郑大五惨叫一声，再站立不住，魁梧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

　　云皎再脚尖一勾挑起长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稳稳接住，彻底掌控了局面。

　　游远刚说完遗愿清单就看到情势倒转，一时没反应过来。

　　云皎剑尖指着郑大五，对游远道：“还站得起来么？站得起来就去看看蒙三。”

　　游远连忙动了动手脚，扶着墙摇晃地站了起来，低头答道：“啊……嗯。”龇牙咧嘴地
　　走到蒙三身边，在蒙三口鼻处探了探，转头对云皎道：“还有气！应当只是昏过去了。”

　　云皎仍死死盯着郑大五，头也不回地对游远道：“你现在到我身边来。”游远依言又听话地挪动到云皎身旁，有些担心地问：“云大人，你身体都恢复了么？”

　　云皎并不答话，只对他道：“我腰间有一把贴身匕首，你拿去防身，提防他有同党。你现在出去叫人进来，要快。”

　　游远犹豫地从云皎劲瘦的腰间取下了匕首，捧在手里对云皎道：“这……云大人，我实在摆弄不来兵器。”

　　云皎道：“遇到敌人，就取下鞘，照着他捅，实在不行就当烧火棍用吧。只是千万记住，握紧了别松手。”

　　游远闻言抓紧了手心的匕首，点头道：“是，那我现在就出去叫人，云大人你等我！”

　　云皎脸颊边浮起一个酒窝，道：“好，你去便是。”

　　游远迈着步子奋力攀着墙壁往外走，走到拐角处回头看去，云皎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指着郑大五，郑大五抱着胸口显得痛苦不堪，肩膀不停抽搐，蒙三也安静地倒在地上没有清醒的迹象，见牢房中暂时没有威胁，游远放心地又向前走去。

　　虽然心中安定，但他不敢放慢步伐，因为云皎的身体肯定还没有恢复，不然不可能避而不答，也不可能让自己尽快去搬救兵，想到此处，不由得又快走了几步。

　　地牢通道一如进来时那般静谧无人，想是郑大五为了掩人耳目、方便行事，不知扯了什么由头把狱吏们遣开了。为了便于攀壁，游远将从云皎那里得来的匕首小心地放进怀中。

　　又行得一刻，游远见通道前方出现了许多人影，就着火光一看，来人正是游冠云游大人。虽是半夜被叫醒，游大人的官服官帽仍穿得一丝不苟，儒雅的脸上满是严肃神情。游大人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路人，有捕快打扮的，有师爷打扮的，看来今晚的事把整个上京府衙都惊醒了，游远甚至在后面见到了巡检司的李巡领和王五，两人一脸焦急，应当是为着云皎的安危而来。

　　游远赶紧迎上去，边和众人往牢房里走，边把之前发生的事大致和游大人说了一遍。游冠云听完只是问：“那蒙三和郑大五死了吗？”

　　游远一怔，答道：“下官离开时还未，游大人不必担心，定能从他二人口中审出幕后真凶。”

　　游冠云一点头，不再说话。待行到最后一个拐角处，游冠云停下来，对身后众人道：“牢房内狭窄，不便众人前往，梅侍卫与本官同去即可，以便审查核对，其他人在此等候。”

　　游远顾不得惊讶梅士高竟也在此处，上前急道：“游大人，下官答应云大人外出求援，此刻想进去确认云大人安危，还请游大人应允。”

　　游冠云用深邃的目光看了游远几眼，终于点了头。游远和梅士高跟在游冠云身后转过拐角向区域尽头的牢房走去，游远几次看向梅士高想要询问几句，却发现梅士高眉头紧锁，想事想得十分入神，并未留意游远，只得作罢。

　　还未走到牢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声：“你们终于来了，不想这位云大人死的，就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把城门打开！”

　　游远急抢几步奔到门口，赫然发现本该倒地不起的蒙三此时竟拿着云皎的长剑架在云皎脖子上，而云皎左脸又添几片瘀伤，受伤的左肩深插着一片瓷片，流血如注。

　　游远摸着胸前，恨道：“原来你在装晕！”

　　蒙三咯咯地狞笑几声道：“郑大五这个莽夫绑着我的手，只要他再用力一点儿，我就真的任人宰割了。哪曾想他把酒壶打碎，刚好有一片瓷片掉在我手边，我不装晕岂不是错过这大好机会？等你走了，我的绳子刚好割断，这云大人不知为什么手脚乏力，被我一凳子掼在地上，把瓷片再往他伤口里狠狠一按，哈哈哈，这不就成了我砧板上的猪肉了么，真是老天助我！”

　　那边厢郑大五嘴角流着血也靠墙坐了起来，望着游远这边时眼前一亮，断断续续道：“救……救我。”

　　游远正心中奇怪，就听见蒙三开口道：“还指望他救你呢？真是个傻子。知道我为什么刚才不剁了你吗？因为我知道你跟我一样被他给骗了，是被他耍得团团转的大傻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梅士高？”

　　游远猛地回头看向梅士高，梅士高一边的浓眉挑起，手握刀柄，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蒙三把剑刃又向云皎的脖颈靠近了些，在纤长的脖颈上留下一丝刺目的血线，冷冷地道：“怎么，唆使郑大五来杀死我不成，现在还想亲自上手？就那么怕你指使我教唆李癞子和侯峰刺杀西川王子的事情败露吗？”

　　游远震惊地看着梅士高波澜不惊的脸道：“什么？”

　　梅士高不说话，只握着剑柄一步步向郑大五方向走去，与蒙三和游远游冠云呈三角之势。

　　游远摸着胸口的匕首，不动声色地挡在游冠云身前，警惕地望着两人，对游冠云低声道：“游大人，要不然我叫赵捕头他们进来吧。”

　　游冠云沉声道：“稍安勿躁，不要惊动犯人，云大人还在他手上。”

　　游远点点头，拿出匕首，全身都挡在游冠云面前。

　　游冠云朗声问蒙三道：“蒙三，你说梅士高指使你教唆李癞子和侯峰是怎么回事？细细说来，若你不是北狄奸细，自然免你死罪。”

　　蒙三道：“哼，还能是怎么回事？梅士高说他是皇帝安插在民间的密探，让我找个在明春楼做事的仆役射杀西川王子，事成许我荣华富贵。”

　　“我本来不信，他还真拿出个令牌来。我就找到李癞子，可那李癞子非得要我把他一家老小杀死作为交换。我只是个杀猪的，我哪杀过人哪！但这梅士高吹得天花乱坠，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真杀了人。”

　　蒙三露出一脸悔恨的表情，继续道：“后来，我找他兑现承诺，他却说西川王子没死，还得再刺杀一回，我不干，他就用我杀人这事来威胁我。”

　　“我被他拿住把柄只好又听他的，拿着他给的钱收买侯峰进殿前司做了个侍卫。刚做上没几天，他又找到我，让我撺掇侯峰刺杀西川王子，说是圣上的旨意。”

　　“我那会儿才明白他是个骗子，若真是圣上旨意，怎会让他这样一个啥也不是的人来传旨？果然，闻喜宴当天他就将我卖了，换了他自己的荣华富贵！”

　　游冠云听罢问道：“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蒙三赶紧道：“怎么没有！第二次我明白过来后就留了个心眼，侯峰过来问我那射马钉上的北狄文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懂，就临摹了回去问他。他将译文写在纸上给我，我将那张纸藏在殿前司后院房间的柜子里。游大人你去比对字迹就知道真假了。”

　　游冠云沉吟道：“还有别的吗？”

　　蒙三急道：“还需要什么证据？那张纸上的就是他的字迹！。”

　　游冠云道：“好。梅士高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梅士高手握刀柄，半跪在郑大五身边道：“既然蒙三没死成，我承认，确实是我指使威胁他。不过，既然我已经是死罪，也不怕多送几个陪我上路！”一直按在刀柄上的手忽然拔刀出鞘，如迅雷般从心口处把郑大五捅了个对穿，郑大五嘴都没来得及张开就咽了气。

　　梅士高将刀拔出，郑大五温热的鲜血溅了满脸，他满不在乎地拎着刀向蒙三走过去。

　　蒙三慌张地把云皎又把紧了些，威吓道：“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把这云大人抹脖子！”

　　梅士高冷笑一声，脚步没有丝毫凝碍。

　　游远慌了神，举起手道：“且慢且慢！蒙三，你带着云大人到我们这边来，我和游大人定护住你的性命。”

　　蒙三嘴里更加激烈道：“我也不信你们！你们当官的没一个是好东西！大不了，大不了就鱼死网破！老子死了也要拉这个姓云的当垫背的 ！”

　　梅士高脚步不停，蒙三的手越抖越厉害，眼见就要在云皎的脖子上拉开一道口子，游远急促地低声对游冠云道：“游大人，一会儿云大人过来了，您赶紧带着他出去，别再耽搁了。”

　　说罢，也不等游冠云回答，高声对蒙三道：“蒙三，你挟住云大人没有用的。梅士高不在乎他的死活，就算你侥幸在梅士高刀下不死，云大人死了，游大人也不可能放你出城。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换吧，你把云大人放了，我来做你的人质。”

　　蒙三终于把眼神从梅士高脸上移开，看了游远一眼，道：“凭什么你来作人质，梅士高就不杀我，游大人就放我？”

　　游远缓缓向蒙三走近，道：“因为梅士高是我兄弟，游大人是我生父，后一点你装晕的时候不是听到了么。”

　　梅士高和游冠云同时一震，梅士高停下脚步，望向游远神情复杂道：“贤弟，你！”身后
　　游冠云则疑惑地“咦”了一声。

　　蒙三见梅士高竟然真停下了步子，转过身来对游远道：“你真怪得让人恶心，好，我就答应你！你把匕首扔了，一个人走过来，别耍什么花招。不然别怪我手一抖，往云大人这漂亮的脸蛋上划上个一两道！”

　　游远手一松将匕首扔到和蒙三中间的地上，双手抱着头向蒙三走过去，边走边说：“蒙三，你冷静点。”

　　这一通变故让牢房内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屏息看着游远朝蒙三一步步走去，等走到蒙三一臂范围内，游远开口道：“快放了云大人。”

　　蒙三左手一伸抓住了游远的脖领子将他拉了过去，持剑的右手微微离开了云皎的脖子。就在这时，变故陡生，云皎没受伤的右手如龙爪般扣住蒙三的手腕，手臂一翻将其扭转到背后，长腿踢落长剑，膝盖跪压脊骨，转瞬间就将蒙三押伏在地上。

　　游远惊喜道：“云大人，你恢复了？”

　　云皎道：“嗯，你去把长剑捡起来对着他脖子。”

　　游远连忙去把剑捡起来搭在蒙三脖子上，云皎看了一眼道：“用剑刃对着脖子。”

　　游远忙换了个方向，口中讷讷：“哦，哦。”重新搭好剑后，抬起头来对梅士高道：“梅
　　兄，他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梅士高并不答话，扭头看向游冠云。

　　游远痛声道：“梅兄，昔日你我二人结交，谈及朝政，无不针砭时弊，为何你如今做出这等事来？你看向游大人做什么？难不成还想灭口么？梅兄，回头是岸吧。”

　　“你还看不出游冠云大人和你这位梅兄是一伙的吗？”云皎冷冷道，“游大人深夜为何与御前侍卫梅侍卫在一起，到地牢后为何不带任何护卫官吏进来，出事时也不愿出声求援，听到蒙三的声辩为何并无惊讶震怒，反而虚与委蛇，种种迹象看着不像是来缉凶，反而是来灭口。”

　　梅士高看见游远惊疑的神情，自嘲道：“贤弟，我知道在你心中，为兄早已不是一个好人了，但如果我说我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无愧于圣上，无愧于大庆，你相信么？”

　　游远道：“你让他们去刺杀西川王子，破坏两国盟交，还说无愧于大庆，你……等等，难道？”

　　梅士高看着游冠云，得到游冠云首肯后，一字一句说道：“不错，这些事都是圣上的旨意。”

　　“三年前我落榜后就已经进了殿前司，作为暗棋被圣上安插在市井中探查消息。今年北狄大举进犯西川，西川抵抗艰难，有探子报北狄已派使者前往西川劝降多次。”

　　“圣上得知后夜不能寐，让西川的暗棋鼓动西川王子来大庆结盟合兵。西川王子虽采纳建议，却心中惧怕疑虑，迫不得已，圣上才出此下策，令人假扮北狄奸细刺杀西川王子，让西川王子结盟抗北的意志坚定。两次刺杀时，我均在旁边掠阵，万不会让王子真的受损。”

　　云皎问道：“既是只为假刺王子，为何偏要找上与姚国舅有关的李癞子和侯峰？”

　　梅士高咬咬牙答道：“一开始找到蒙三是因为他与李癞子走得近，而李癞子又在毗邻御
　　街的明春楼帮工，王子进京路过御街时便宜行事。却不想蒙三却先杀了人，我暗中调查发现蒙三和李癞子原来一直在帮姚国舅……”

　　“咳咳，梅侍卫，涉及到皇家秘辛，这里可略去不说。”梅士高的话被游冠云及时打断。

　　梅士高清清嗓子，又开口道：“是，总之就是在帮姚国舅做见不得人的脏事。顺藤摸瓜，我在暗中查访时发现姚国舅不仅欺上辱下，抢夺民财，还卖官鬻爵，扰乱官场。这才决定第二次假刺找上侯峰，将姚国舅卖官的事捅出来，加以惩治，一箭双雕。”

　　游远听了这些话，怔愣道：“那闻喜宴那日，你出来指认侯峰也是演戏？”

　　梅士高道：“不错，一来收尾二来也可以名正言顺回到圣上身边。”

　　游远又道：“如果你所说的是真的，那西川王子经此一事决心与大庆结盟，姚国舅坏事
　　做尽被流放罪有应得，侯峰买官锒铛入狱，蒙三帮凶杀人也理应受审，可你为什么要杀死郑大五呢？他以前没有做过坏事，只是被你蛊惑才下毒杀人未遂。”

　　梅士高摸摸刀柄，沉声道：“因为不能让这件事流传出去。”

　　游远道：“也就是不管他杀蒙三成功与否，你都会杀他灭口是么？”

　　梅士高道：“不错。”

　　游远又转向游冠云，问道：“游大人刚刚假装询问蒙三，也只是为了找出蒙三藏匿的证
　　据，以便销毁是么？”

　　游冠云看着游远道：“不错。”

　　游远定定地望着眼前二人道：“那不知游大人和梅侍卫要如何处置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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