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夜

　　之后一连几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徐千律没再来店里，郑川逸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难以名状的无聊，老觉得四周静得出奇。

　　为了不让自己那么闲，他顶着寒风去了一趟批发市场，重新进了批货，也顺便挑了些他想要的小说和游戏，方便他打发时间。

　　进货时候，他在根正苗红和时下热门中纠结许久，最终还是撇去了根正苗红；大家如果想学习还是去别的地儿比较好。

　　郑川逸心底嫌弃，他最近怎么总容易顾虑太多啊，和他想要懒懒散散随心所欲过生活的终极目标一点儿不符。

　　暗自检讨一番，却又在经过出版文学时，顺手挑了几本适合阅读和摘抄的书籍。

　　万一有用呢，是吧？

　　东西搬回店里后，摆了一地。郑川逸坐在躺椅上，一边细细地编号，一边将它们分好类。

　　轮到最后那几本感觉可能会有用的参考书，他拿在手上又看了看。斟酌了会儿，最后把它们摆在了柜台面上的角落。

　　等空下休息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天色竟然这么暗了。白昼的变短暗示温度只会愈加冻人。

　　郑川逸又多点亮一盏悬挂的吊灯。

　　正临下班时间，门口往来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望着人来人往，郑川逸忽然想去外面走走。

　　街口一排梧桐树，在落日下投下长影。郑川逸迈着懒洋洋的步子从一棵踱到下一棵。

　　当越来越多身着校服的身影夹杂在路人中时，他顿了顿，旋即调转方向，开始往回走。

　　郑川逸缩了缩脖子，拉高衣领，眉头不知怎么就皱了起来。步伐加速，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去窝在他熟悉的座椅上就好。

　　风在耳边呼啸，肩膀猛地被撞，郑川逸面不改色地抖了一下。随后，便听到徐千律惊喜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紊乱的心绪仿佛被抚平。

　　“放学了？”郑川逸转头看了徐千律一眼，几天不见徐千律穿得比前几天厚了些许，“我准备去买点吃的。”

　　“那我跟你一起，”徐千律慢下脚步，保持和郑川逸差不多的步调，半解释半抱怨道：“我们这几天烦死了搞什么测试，每天晚上最后一节课拖堂。”

　　郑川逸点头，“高三了呗，冬天过去之后高考就是眨眼的事儿。”

　　“那也不能占用那么长时间吧。”徐千律咕咕哝哝道。

　　“防止你们放些多余的心思在别的事儿上。”

　　徐千律盯着郑川逸，末了忿忿来了一句，“你怎么也这样啊？”

　　郑川逸乐了，“那我应该哪样啊。”

　　“你应该跟我统一战线，”徐千律小小不满，“而不是跟我妈一样。”

　　“别，我可不敢占你这个便宜。”

　　“滚蛋，跟你说话真气人。”

　　郑川逸笑笑，揣起手，斜眼看着徐千律，“那你还总跟我玩。”

　　“我这是，”徐千律语塞，“练习抗压，以后面对我妈的时候更将不动如山。”

　　“牛，看不出来还有这等志气。”

　　说话间，两人手里被塞进两张艺考培训宣传单。「美术」、「表演」等大字搞得气氛沉默了下来。

　　郑川逸顺手用宣传纸叠起了飞机。他瞥一眼徐千律，问：“你想好今年志愿要怎么办了吗？”

　　徐千律盯着手里的宣传单看了看，“你是问我要不要考美术吗？”

　　郑川逸继续折纸，态度不置可否。

　　徐千律垂下眼眸，跟着郑川逸一起开始折飞机。的确，时间又快到了。

　　“其实我最近挺迷茫的。”

　　“嗯？”郑川逸的一边机翼已经翻折起，“怎么说？”

　　徐千律手上的飞机头初见雏形，“想了想我是怎么样的人，想了想我应该变成什么样，想了想我想要什么。”

　　“想出来了吗？”

　　“别的没想出来，但是我想要的想得很清楚。”徐千律忽然停下脚步。

　　郑川逸脚下一顿，回身看向徐千律。

　　我想要自由的未来。这么想着，徐千律把飞机朝郑川逸飞去。

　　郑川逸眼看着纸飞机坠在他的脚尖。他一笑，弯腰捡起飞机，“你这里折得太大了，不好飞起来。”

　　徐千律跟在郑川逸身旁，看他给自己调整折法。

　　“你得想清楚是你想成为的样子，还是你认为别人想要你成为的样子。”

　　“嗯……我应该是变不成我妈想要我变成的那种人吧？”徐千律诚实道，“而且我也不想。”

　　“郑川逸，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啊？”

　　“一个，简单快乐的人。”郑川逸想了想说，“像某种动物。”

　　徐千律眯着眼瞅他，“动物？”

　　“小狗呗，还要我说这么清楚？”

　　“我去你的！”

　　郑川逸乐了几声，“说正经的，你要是特别想考的话，要不我给你想想办法，或者我去跟你妈妈说说？”

　　闻言徐千律露出如临大敌的神色，“别，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懂不懂啊。”

　　郑川逸没忍住，抬手在徐千律后脑勺上揉了一把，“难为你了，还能说出这句话，真有进步，我新给你买了几本书，你到时候接着抄抄。”

　　“我真谢谢你，”知道郑川逸专门给自己买了书，徐千律又有点开心，往他边上凑了凑，“你出门了？”

　　“恩，”郑川逸一脸自然，“更新一下货品避免倒闭危机。”

　　“稀奇了，我还以为你这几天要在屋里筑巢，突然降温冷完了都，不然我怎么可能穿这么多，影响本人帅气的英姿，还不就是坐教室里脚冻得跟僵尸一样。”

　　郑川逸揶揄，“帅气的英姿呢还，多穿点好，免得以后老寒腿。”

　　“你有时候真的很像一个长辈，说得都是我妈会说的话。”

　　“说明我们都关心你呗，”郑川逸说，“说真的，你有没有夸张阿姨的形象，感觉她蛮关心你的。”

　　徐千律耸耸肩，“我跟你讲的那都是经过美化后的内容，她，你即使知道她是关心你，但她的表达方式就让人难以接受。不夸张，冷嘲热讽指桑骂槐都是我妈的常用技能。就像这次举家搬迁，我要是还跟她说我想考美术，估计得骂我吃拧了活腻歪。”

　　“那你又念不成想念的怎么办？”

　　“我也不一定嘛，我这么聪明，”郑川逸的关心还是让徐千律小小满足一把，他嘿嘿一笑，“我这两天也想过这个问题来着。”

　　郑川逸在一旁默默听着。

　　他深呼一口气，重新直视前方，继续说道：“其实我学什么都无所谓，挑个稍微有兴趣的我就能学下去，再往后就是能养活自己就行了。”

　　郑川逸笑了笑，“连四五年后的事都考虑到了？”

　　“总得全面考虑不是？要先对自己有个充分了解，再做打算。”

　　“继续说。”

　　徐千律说：“我的性格，估计如果非让我把兴趣当生活，没准我还可能产生逆反情绪。”

　　郑川逸点头，表示理解。

　　“画画对我来说，更像一个伙伴，一个避难所。我喜欢用它抓住昙花一现的瞬间，或者在事情超出我掌握的时候，来平和烦躁的心情。”

　　“我学音乐那会儿，心里烦的时候就喜欢听节拍器，”郑川逸说，“那种标准，哒哒哒的声音，感觉让一切乱了的节奏又重新规整了。”

　　“我也想听听，”徐千律转过身倒着走，想透过现在看到过去的郑川逸，“你学音乐是兴趣还是什么别的啊？”

　　“啧，”郑川逸思忖片刻，认真回答道，“的的确确会了这些东西，它们就成了硬实力，即使不谈兴趣，不得已或者有机会也可以尝试用它谋生。”

　　“那你还是建议我应该把它当专业学咯？”

　　“也不能这么说吧，”话题突然正经，郑川逸用词更加谨慎起来，“情况不同嘛，我当时对其他什么都不感兴趣，加上我很小就把搞音乐当做了目标，所以学这个是理所应当。”

　　“那你现在……”

　　“我知道你想说，我现在跟搞音乐毫无关系，这是另外一件事，暂且不提。”

　　徐千律撇撇嘴，“好吧。”

　　郑川逸说：“所以你还应该问自己，你呢，画画对你来说是什么？是想专业钻研这个东西，还是只是单纯的喜欢？如果到时候，你有更合适的选择，其实那样也没关系，因为不是你放弃了画画，只是让你多了一个选项而已。”

　　郑川逸笑笑，把徐千律改造完的飞机朝前丢出去，“有句话么不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那时候你不就既有经济基础，也有上层建筑了吗？”

　　徐千律看着那架纸飞机，在眼前轻飘飘飞完一圈，晃晃悠悠转回来落在他手里。他恍惚地接住，抬头对上郑川逸的眼睛。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也没有人像郑川逸这样跟他分析利弊。

　　他突然有种人生选择权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激动。

　　徐千律眸子灿然，宛若周围的亮光全部反射到这一点上。

　　对着他的眼睛，郑川逸心跳落下一拍，他轻推徐千律脑门，也被对方感染似的脸上带起点儿笑，“没事儿，既然不着急那就慢慢再考虑。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尽可能多考点分，多考一分你到时候的选择就宽一寸。”

　　徐千律被推开的脑门，又重重点下，“我最近学习都可认真了。”

　　“真这么用功？”

　　“当然啦！”

　　“那不得犒劳一下？请你吃饭？”

　　“好！不买回去吃了？店里不回去也没关系？”

　　“没关系，啰里吧嗦啊你。想吃什么？”

　　“烧烤！”

　　“大冷天吃什么烧烤。”

　　“真的是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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