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

　　汾阳宫一时寂静无声，不多时，华夫人的执事宫女珍珠赶着汾阳宫上上下下三十余个宫人进了来，乌压压跪了一片。

　　云想稽首在地，也不管地上碎片：“云想首罪，请夫人恕奴婢管教不严。”

　　华夫人充耳不闻，也不说话，其他人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昭庆知错。”赵懿安看了云想一眼，垂着头弱弱说着，“夫人别生气。”

　　冯妙见状，走过去将赵懿安拉到华夫人跟前，抬手草草理了理她的头发，俯身含笑对华夫人道：“也怨不得夫人生气，不过殿下也知错了，这么瞧着鹌鹑似的，也怪可怜的。”
　　冯妙继续笑说：“妾不信夫人就不可怜。”

　　华夫人此时也正打量着赵懿安，见她脑袋垂着，落下来的发丝被冯妙别到一旁，应该是有点痒，也不敢伸手去别头发，衣冠倒还算端整，身侧的双手虚握着，瞧起来真是乖巧可怜极了。

　　“哼。”华夫人冷哼一声：“成何体统，你但凡有半分打算打算本宫……”
　　华夫人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

　　“平日里的乖巧都是哄我呢？”华夫人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抬手给她拢头发，带着几分怒意质问。
　　“不是的。”赵懿安挣扎着扭头看向华夫人。

　　冯妙也笑着解围：“夫人也说笑了，为母为妻为女为己自然是四个样，没有哪个是假的。”
　　华夫人瞪冯妙一眼：“你少说话。”
　　冯妙笑了两声答应。

　　“可知错了？”华夫人拢好头发收手。
　　“知错。”赵懿安懦懦道。

　　“错在何处？”华夫人继续问。
　　“错在——”赵懿安顿了顿，“不该仪态不端肆意妄为，不该御下不严管理失当。”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华夫人佯怒道。
　　“夫人。”赵懿安也听出来了，扭身一头扎进华夫人怀里。

　　华夫人揽着她冷哼一声，气归气，还是在她背上轻抚几下才放开。
　　“好了，怪会卖乖，暂且放这一马，再有下次可不轻饶。”

　　“是。”赵懿安笑了一下，起身双手接过珍珠递来的茶敬给华夫人，“夫人用茶。”
　　华夫人“嗯”了一声，抬手接过，喝了一口看向冯妙，“你也坐吧。”

　　“谢夫人。”冯妙含笑答应，知道这件事算揭过了。
　　“成日嬉皮笑脸，就是跟你学坏了。”华夫人没好气道。

　　冯妙忍了忍笑：“知错了，知错了。”
　　华夫人没忍住，轻咳一声，被她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逗笑了，赵懿安也抿唇憋笑。

　　华夫人不理她，看向下首跪着的人：“云想，成日里见你忙得见头不见尾，原来是本末倒置糊涂至此，上次秋狩本宫就想说了，公主出事，你们这两个竟然全不在身边，何等失职？”

　　赵懿安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她正要张口踢人辩解，见云想抬头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云想直起身回话道：“云想自知失职，不敢辩解。”

　　冯妙知道赵懿安要避嫌不好替自己人分辨，起身开口道：“妾也曾说过她，云想有失职，只是夫人看在她服侍这么些年的份上，不妨功过相抵从轻发落？云想聪慧，小惩大戒也足矣。”

　　“倒是不该让你在这。”华夫人瞥冯妙一眼。
　　“也是夫人宽宏，不然哪能容妾至此。”冯妙笑着，“夫人疼爱殿下之心，冯妙今日算见着了。”

　　华夫人没想到冯妙是这么肉麻的人，被她这肉麻话一惊，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没好气让冯妙闭嘴。
　　冯妙毫不在意又坐回去。

　　“行了。”华夫人看着下首跪着的众人，“这是第一次，就小惩大戒，云想罚俸三月，抄写宫规五遍，你可服得。”
　　云想稽首在地：“谢夫人，云想警戒。”

　　“嗯。”华夫人颔首，“起来吧。”一旁珍珠会意，连忙过去扶起云想。
　　“多谢姐姐。”云想含笑点头，退至一边。

　　华夫人说着看向暖香，想起这平日笑嘻嘻的模样，怒从心起道：“不知你怎么当上的一等宫女，从即日起革了你一等宫女的位分，降为二等，罚俸三月，抄写宫规十遍，三日后交来！”
　　暖香欲哭无泪，却也只能磕头谢恩。

　　华夫人还不放过她，冷笑一声，继续道：“等着公主宽宏白日里让你渎职抄呢？想得美。”
　　“你每日伺候公主歇下后来锡华宫里抄，三日抄不完就打板子。”

　　暖香脑袋一晕，俯身在地答应，华夫人也不叫她起来。

　　“其余人每人罚俸一月，以示惩戒。”华夫人高声说着。
　　众人不迭谢恩，磕头在地。

　　华夫人环视了一周，问了问珍珠时辰，方才扶着她的手站起。
　　赵懿安忙起身静立。

　　华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本宫先回去了，你自己收拾收拾去吧，以后万不可再如此了。”
　　赵懿安连忙答应行礼。

　　华夫人既走，冯妙不便逗留，给赵懿安行过礼便要出去，赵懿安回礼道谢，冯妙忙含笑扶起她。

　　送走冯妙后，赵懿安屏退众人，扶起暖香坐回榻上，撑着头长出一口气：“委屈你们了，都是我不好。”
　　“没有的话。”云想摇头笑道，“就是可怜了我们暖香，本来是奴婢吩咐她去干的，也是不白之冤，这么爱睡觉一个人，现在几夜没好睡了。”

　　暖香瘪瘪嘴，满含怨气开口：“也怪奴婢自己不够谨慎，平日里嘻嘻哈哈也不是第一次被华夫人看见了，这次更是撞在刀口上了。”

　　赵懿安可怜她，只是一想起华夫人嘲笑她的“也不知你怎么当上这一等宫女的”这话又有些好笑，看暖香现在这模样，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云想也跟着笑，暖香颇为不满，大声给自己申冤道：“你们还笑，奴婢这脸是丢尽了，都不用出明日，今儿出去就要出名了，成日里说嘴别人，现在怕要被笑话死。”

　　暖香捂着脸跺脚道：“今儿这阖宫上下罚俸的仇指定也是记在奴婢身上，奴婢还得一个一个去赔礼，保不定赔进去多少东西。”

　　暖香自顾自抱怨着，却见云想突然顿住，随即朝暖香身后重重一礼，敛声屏气喊了声“夫人。”
　　暖香吓得小脸一白，一下子僵在那。

　　赵懿安仰躺在塌，大笑起来，暖香这才意识到被耍了，恨恨冲过去使劲拧了云想两下，气道：“险些连我胆子吓出了，云想姐姐太过分了。”

　　云想笑得停不住，伸手在暖香背上给她顺气，嘴上断断续续毫无诚意地道着歉：“对不住了，哈哈哈，好暖香，华夫人不喜欢没正形的人，以后锡华宫你就少去些，不过平时多跟珍珠打些交道，她若喜欢，有她帮忙说着，夫人那也就不怕日后计较了。”

　　“我怎么还敢去。”暖香平复心气，仰天长叹道：“听天由命罢了。”

　　“好了。”赵懿安勉强收住笑，“日后注意些便不打紧，至于赔礼的事，库房钥匙在你手里，你要什么自去取便罢，便是酒菜也不过吩咐小厨房一声，只是做得收敛些。”

　　“殿下手里也太没个松紧了。”暖香笑道。

　　“死物罢了，我留那么多做什么？能对人有用就是最好不过。”赵懿安笑说。

　　暖香听了嘿嘿笑起来，云想见状直摇头，心里也知道暖香并不会真去库房取东西，至于赔礼的事，左不过荷包络子酒菜点心罢了，也瘪不了暖香的小钱袋几分。

　　几人又说几句，暖香去外头喊了小宫女进来收拾地板，自己忙着走访汾阳宫众人去了。

　　云想简单收拾过后，也不问赵懿安午休时跑哪去了，只是道：“今儿下午冯美人过来为的是一件事。”

　　“什么事？”赵懿安拉着云想的手，因为在来汾阳宫前干过几年的粗活，云想手上有一层薄茧，但也是修长干净的一双手。

　　“梁国送佳人来的事，说是明日就到了。”云想由她拉着。

　　“这么快。”赵懿安眼睛亮起，随即又有几分忧心，“只是不知来的是什么人，我一时是见不到的。”

　　云想笑道：“也不急，明日让暖香去听听消息就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赵懿安失笑，不得不说暖香真是个中好手。
　　她笑着薅了薅云想的衣袖，看到她手臂上累累伤痕。

　　赵懿安用手抚摸着，虽然早已知道，但每次看着总觉触目惊心。
　　据云想所说，这是她初入宫时不忍辛苦，自己划的。
　　赵懿安总不信，哪有为这划自己的，该有多痛。

　　云想看着她低着头一点点触摸自己的伤痕，也不言语。
　　她想起穿越来的最初，她连膝盖也弯不下，为此不知挨了多少耳光，两边脸都被打麻了。

　　宫里是最懂侮辱人格尊严的地方，她在最底层的时候，连畜牲也不如，日日夜夜，逐渐曲下的膝盖，低下的头颅，弯下的脊梁，讨好的话语，几乎麻木。
　　这些伤痕就是在那时候一道道划下来的，肉|体疼痛借以警醒灵魂麻木。

　　“这是一只光荣的手臂。”赵懿安突然说着，不经意间，云想沉思的神情全落入她眼中。
　　她想起曾经云想说过“伤痕是战士的勋章”语句，觉得颇为适合。

　　云想一怔，耳边不禁响起一阵嗡鸣，回过神来看向坐着的人，她无奈失笑：“是，它很光荣。”
　　因岁月而光荣，因煎熬而光荣，因如今而光荣，因清醒而光荣。

　　赵懿安一点点将云想的袖子放下，她感觉云想的手掌落在了自己头顶，赵懿安顺从地低下头，任由云想的手掌拢住发顶揉了两下，随即那双微凉的手一点点移到了她的额角，轻轻抚摸着那被碎发遮住的一道伤疤。

　　没有人说话，额角的那只手似乎是发现了自己的忘情，很快收回了手，赵懿安抬眼不怀好意偷笑一下，又将云想的手按了回去。
　　“它说要你摸摸。”

　　云想的震颤自身体传到手臂，被赵懿安握着的手读取，她只听见云想轻笑一声，似乎遂心抚摸起了这个陪伴赵懿安比她还久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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