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冰

　　深夜是程意码字效率最高的时候。他很喜欢这样独自一人的凌晨，安静而无人打扰的环境能够激发他写作的灵感，虽然这种灵感不能算是源源不断，但也足够支撑他写几章更新。
　　就在这一章小说快要收尾的时候，手机震了震，是微信提示音。
　　程意的微信群组全部设了"消息免打扰"，如果有提示，不是快递的话，一定是有人找他。
　　可是，这么晚了，会是谁？
　　程意喝了口茶，看向手机屏幕，然后差点没把这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茶喷出来。
　　聊天框最上方赫然写着"沈西朗"三个大字。
　　程意感觉心脏骤停，他连忙将茶杯盖好，放到远处。然后才认真去看沈西朗发来的内容。
　　等他拿起手机，它又振动了几下。新消息提示栏里，全是沈西朗发的。
　　程意只是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就看到沈西朗说的是：“程意。”
　　“你到家了没？”
　　“我想你。”
　　“你为什么躲着我？”
　　程意怔忡了片刻，等他反应过来，对话框里只剩下几行“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的灰色小字。
　　对程意来说，这只言片语的威力不亚于火星撞地球擦出飞溅的星火，烧灼他整个内心的荒野。
　　也许是想着这个点自己已经入睡了，不会看到这些内容，沈西朗没有解释。
　　对话框里空落落的，程意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沈西朗喝醉了？还是有人拿沈西朗的手机乱发消息恶作剧？
　　真相不得而知，但程意又决定将“怂一会风平浪静，忍一时海阔天空”的原则贯彻到底，便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思考，也不去追问。
　　毕竟念念不忘，不一定就会有回响。
　　沈西朗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人家女娲补天剩下的石头还一心想着入万丈红尘领悟花花世界的魅力，沈西朗倒好，老神在在的，任风吹雨打，兀自岿然不动。
　　高中时代，在把沈西朗追到手之前，程意还以为沈西朗是个无性恋者。
　　看了沈西朗发来的消息，挥之不去的苦涩在程意心里弥漫开来，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在短暂的震撼后长存的是后悔和空虚。
　　他写作的思路中断，灵感悉数蒸发。程意望着屏幕，头脑一片空白，上面的字数还停留在他看到沈西朗的消息之前。
　　他有些烦躁地扯了扯头发，最后决定不再和自己的身心健康过不去，躺回床上睡觉。
　　神奇的是，这次一碰枕头，程意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闹钟响起，程意迷迷糊糊地去摸手机，就看到沈西朗发来的消息：“昨天信息发错了，已撤回，抱歉。”
　　推送上显示的时间是上午6:45。
　　程意一下子清醒了，凌晨的时候看到的消息在他脑海里像弹幕一样翻来覆去地滚动，逐字逐句地清晰起来。
　　就算是当你他们在一起的时候，
　　而且，沈西朗明明是故意找自己的，却抱着侥幸心理撤回，还说什么发错了人。
　　沈西朗不像是这么不小心的人。
　　难道他是故意让自己看到的？程意心想。
　　不是，沈西朗是从哪里学来欲擒故纵的一套的？
　　欲擒故纵这四个字的出现让程意有些膈应，对，他从哪里学来的花里胡哨？
　　程意一边刷牙，一边盯着自己那个硕大而明显的黑眼圈，陷入了沉思。
　　很快程意又否定了这个猜想。沈西朗不像是会做出这些弯弯绕绕的人。
　　打湿毛巾抹了一把脸后，程意开始捣鼓那些瓶瓶罐罐的乳液和防晒——大部分是程心买给他的。以前的程意并非大大咧咧、不修边幅，只是缺少拾掇自己的动力。沈西朗回国，还三番四次能偶遇到他，让程意的懒骨头终于警觉了一回——人不能活得那么粗糙。
　　沈西朗就像个漂浮的幽灵，挥之不去。
　　程意烤了两片吐司，又倒了一杯牛奶，当作早餐简单吃了吃，换好衣服拿着车钥匙和背包下楼。
　　和租公寓一样，买车也是程心提议的。如果是坐地铁通勤，花的时间要更多。
　　没结婚前的程心总是能提醒程意，要过人类高质量生活。
　　可惜程心结婚生子之后，就把这个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多的是人间烟火，哪来时间诗和远方？
　　等红灯的时候，程意漫不经心地敲着方向盘，心里寻思要怎么回答沈西朗。
　　到了单位，程意先去饮水机泡了一壶茶，然后坐在办公桌前掏出手机。
　　程意回了一句：“没事。”
　　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
　　而程意等了半天，沈西朗也没回复。也对，这个点，沈西朗应该开始上班了。
　　他的工作应该很忙。
　　“程老师，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失恋了？”小李打趣道。
　　“小李，别胡说，程老师他还没有对象吧。”另一个女同事插了一嘴，纯粹在凑热闹。
　　小李道：“欣欣姐，我知道你最近脱单了，但是，起码对我们这些单身狗友好一点啊，人艰不拆！”
　　名叫余欣欣的女同事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很快又转移话题道，“程老师心水什么样的女生？我帮忙物色物色。”
　　小李不服，嘻嘻一笑，连忙道：“还有我，也拜托欣欣姐了。”
　　程意的脑海里浮现出沈西朗的模样——曾几何时，沈西朗就是他心中理想伴侣的模样。除他之外的人，程意无法想象。有时候，程意也为自己长情的性子感到不可思议。
　　于是程意颔首，礼貌地笑了笑说：“不用麻烦了。”
　　余欣欣充耳不闻，反而认真地替程意规划未来路线：“以后有联谊什么的，程老师都一起来呗，或者下班之后一起去喝一杯也成。”
　　程意道：“我就不加入你们年轻人休闲娱乐的行列了。”
　　小李瞪大了眼睛：“这叫什么话？我没记错的话，程老师还不到三十吧。”
　　“唔，”程意想了想，“可是我的心已经老了。”
　　小李道：“程老师是在说那个灵魂年龄的测试吗？我记得我是二百岁！”
　　程意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是三千岁。”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办公室里一片诡秘的寂静。
　　小李率先打破沉默：“那种测试不能当真的，一点权威性和可靠依据都没有。”
　　程意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让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小李，我让你去复印的文件弄好了吗？”
　　小李如梦初醒，心虚地说：“还……还没有。”
　　小李一溜烟儿地跑了，余欣欣也终于开始专心处理自己的工作。
　　办公室八卦害人。
　　程意今天又再一次见识到这句话的重要性。
　　虽然办公氛围比较轻松，但还是要做到公私分明。
　　和医院那边的合作已经收尾，现在要做的就是整理和审阅采访文稿、编辑排版等等一些比较重要，但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的工作任务。
　　程意不用再频频往高医生那边跑，眼不见心不烦，他感觉舒坦了许多。
　　但程意没想到的是，和沈西朗的再次相遇，会这么快到来；也不知道余欣欣的话竟一语成谶。
　　项目完满结束后，程意拗不过部门里的小朋友们的热情，硬是被拉去酒吧喝酒庆功。
　　酒吧位于市中心，在程意单位不远处，开车十来分钟就到了，也是本市比较出名的酒吧之一，是不少爱好灯红酒绿的游客们的打卡地。
　　酒吧里的背景音乐震耳欲聋，一阵阵密集的鼓点让程意感到不适，台上的乐队不知道在唱哪国语言，叽里呱啦的，听得头疼。因为是周五晚上，人特别多，香水味、烟味和人身上的味道熏得他想吐。
　　“程老师，您没事吧？这么脸色这么差。”紧挨着程意坐的小李第一个发现了程意的不对劲。
　　程意勉强笑了笑说：“我没事，你们继续喝，我去外面透透气。”
　　小李“哦”了一声，其实他正玩在兴头上，听程意这么说，也觉得没什么大事。
　　程意本来就坐在最外面的位置——容易跑路。他把手机揣进裤兜里，快步走出了酒吧。这家店的后门通往一条窄巷，零星站着几个人，看起来和程意一样，都是出来思考人生的。
　　程意喝了些酒，但还没完全醉。因为本来肤色就白，衬得他面红耳赤的模样更明显了。
　　他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正当他查看自己正在连载的网络小说的数据时，有个男人朝自己走来。
　　“请问，可以借个火吗？”
　　那男人嘴里叼着一根烟，对程意说道。
　　程意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身材高大，容貌中上，美中不足的是有些驼背，而且流里流气的，一看就是经常出来“葡”的，程意以前在gay吧见过不少。
　　借个火，就是含蓄地问他约不约。
　　程意一时有些无语，这男的好像把自己当成性工作者了，或是单纯搭讪，程意倾向后面那个推断，因为穿着白衬衫、黑色外套的自己怎么看也没有半点风尘气。
　　“怎么，不答应？”男人笑着说。
　　男人原本还算可以的五官被这个笑容挤得四分五裂，十层粉底也遮不住他的油腻。
　　于是程意往后退了一步，含蓄地拒绝道：“不好意思，我不抽烟。”
　　“啧，装什么装。”男人小声咕哝了一句，因为距离近，被程意一字不差地听见了。
　　此地不宜久留，程意刚想从后门回酒吧，感觉到微妙的触感。
　　那男的恬不知耻地往程意那边迈了一步，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一把程意的屁股。
　　程意感到一阵恶寒，他转身厉声呵斥道：“他妈的，你发什么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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