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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此时天空尚有灰迹,偌大的润州城头却空寂无人,听说润州州官对宵禁一事抓得极严,凡宵禁过后仍在城中走动者,被巡逻抓住,轻则杖责,重则下狱,这还要追溯到安南王刚投诚那时,朝廷的官员管理润州很是不易,刁民闹事常有,用了些严酷手段才得以治理。
宋翾像是很熟悉此城,带着萧慕蔺东拐西绕,来到一家名为无声楼的客栈,这客栈与周围屋舍相比显得老旧些,店中冷冷清清,似乎不见客人,灯火却旺。店伙计正在门廊处拍打着身上积攒一天的灰尘和疲累,这时见宋萧二人朝店走来,便轻轻颔首。
萧慕蔺虽少涉人世,但店伙计这般见客招呼的还是头一次见,接下来那店伙计举止却更古怪,只见他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双手交错,左手在上,躬身一团,左手拇指却翘直了,食指朝店内一指,
这是才笑脸迎道:“客人来了。”
宋翾唔了声,朝店内看去,见正中桌上正背对着门口坐了个白衣男子,那男子背挺一线,端坐如松,却又给人一种松弛悠然的感觉,令人只看他背影,便已觉得此人飒然非凡。
萧慕蔺也看到了,宋翾骄傲,气度自然非凡,但这男子只一背影就显磊落风范,实属难得。
那男子似是听到动静,先是站起身来,果然是高挑潇洒,然后才转过身来,这一转身,屋内灯火就似暗了一暗,门外宋萧二人也眼前一亮。
那男子二十七八,生了一张好英挺的脸,轮廓分明,眉峰凌厉却并不蜇人,眼神明亮坚毅,给他看一眼,就令人生出一种安全踏实之感,甘愿用命与之相较,萧慕蔺心中正有此感,哪怕那男子有朝一日要借他命一用,他恐怕也不会犹豫的,这种感觉真是令人不解的奇妙。
他正想着,就听那男子欣喜喊道:“小宋翾!”
宋翾也是愣住了,听了这呼喊,才把眼前人认出来,顿时眼眶一热,语带哽咽道:“顾大哥?”
萧慕蔺回神过来,就见一向不屑他人的宋翾几步朝男子奔去,竟像个孩子一样牢牢将人抱住,欣喜道:“顾大哥!”
那被称为顾大哥的白衣男子便轻抚宋翾的背,也是眼眶泛红,笑道:“小宋翾长大了,竟与我一般高了。”
二人把臂互相看了许久,具都放声大笑,宋翾道:“顾大哥,真是你!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我以为当年那场大乱,你……”
那白衣男子道:“不急不急,坐下说。”又招呼店伙计道:“上酒,要好酒!”接着又道:“我知道你们店中是有好酒的。”
看来他对此店颇为了解。
萧慕蔺这时站在门外,看着眼前兄弟重逢的一幕,好似他那双润目更朦胧了些,他想起那年与容哥重逢,是那般开心,又是那般无奈。
宋翾坐下之后,似才想起还有个人,忙对萧慕蔺道:“萧兄,快进来,我给你介绍个人。”
萧慕蔺这才进门去,在宋翾指引下坐下,他还未及开口,那白衣男子盯着他看着就鼓嗓一声,朗笑道:“天下果真有这等仙人之貌,小宋翾快快引荐!”
宋翾似是自己得了夸奖般飞扬大笑,而后才道:“顾大哥,这位是仙门郭邈郭神医嫡传弟子萧慕蔺,医术超群,天下仅有,其父便是当年面斥温开而遭不测的萧莲颐。”
那白衣男子听到温开之名便面色一冷,继而叹道:“忠良之后,果然非凡!”
萧慕蔺本已挂了抹笑,听到宋翾提起他身世,便很快地垂了垂眼,宋翾却已接着道:“萧兄,这位便是淮州三杰顾音之子顾甲瑜,是我自小便极为崇拜敬仰的大哥。”
那白衣男子这时却摆手道:“我已更名顾翛,萧小兄若不弃,可与小宋翾一道叫我顾大哥即可。”
想来顾甲瑜更名顾翛,其间不知经历何等磨难,宋翾道:“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好字!”
萧慕蔺倒觉得此字与顾翛本人颇合,欣然道:“顾大哥。”
顾翛道了句好,目光又转向宋翾,笑问:“小宋翾算来已及冠了吧,可有字?”
宋翾道:“翩辞。”
顾翛默念了一遍,有些怅然地一笑,这时店伙计已将酒拿来了,顾翛便接过酒,各往三人面前碗中倒入半碗,率先抬碗道:“你我兄弟二人重逢于此,又结识萧小兄这等郎才绝艳之人,当浮一大白!”
三人遂举杯仰饮,萧慕蔺本不善饮酒,不知为何,结识顾翛他心中自有一种畅怀,便也鼓着劲干了一碗,酒是好酒,但太烈,他肚中先是一烫,接着就像着了火似的一路上窜,似要从口中喷出来般,不多时便烧到了脸上。
宋翾见他眨眼便面色通红,便对顾翛道:“萧兄不善饮酒,我二人便不带他了。”
顾翛果真就不往他碗中倒酒,只给宋翾和自己满上,二人又饮下一碗,直至三碗酒下肚,顾翛才道:“我怎么也想不到,义父要我迎接的贵客竟是你,翩辞你今时今日官至几品,连安南王也要礼让三分?”
宋翾一愕,“安南王是你义父?”
顾翛便点头,目光悠远,慢慢道:“当年家逢巨变,余我一人苟活于世,想报仇却不知仇人是谁,郁结成疾,终日茫然不知今夕何夕,后来机缘巧合下,遇上了义父,是他救了我,并请剑道痴人裘前辈收我为徒,才有今日之顾翛。”
这短短一席话,不知饱含说话之人怎样一段痛苦的过去。
顾家惨遭灭门宋翾是知道的,那时淮州受温开大军围困,城中人心惶惶,各有盘算,也就在大军破城前夜,顾家忽起大火,那时城中已经乱做一团,虽有人看见,却无暇他顾,那火直烧到天亮,直把顾家大宅烧为灰烬,才有人从那灰烬中看到数具不成样的尸体。
淮州三杰顾音惨遭灭门本该是件大事,却偏巧遇上淮州城破,无数人遭难,也就此湮灭在声声惨呼中了。
宋翾那时虽年幼,却已从父兄口中得知此事,顾翛年长他七八岁,拜师江湖人称佛手的古君昊,已习得一身本领,令他万分崇拜,听此惨事,小小的心不由就提了起来,后又听说顾翛因访友避过一劫,后来的事,也因他与家离散,于苍茫大地上独自求生而不得知了。
这时萧慕蔺忽道:“莫非尊师便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剑道痴人裘飞飞裘前辈?”
顾翛道:“萧小兄识得我师父?”
萧慕蔺惭愧一笑道:“我未涉江湖,不过是听师父提起过。”继而又面颊一红,似是颇为振奋,“顾大哥可是只剑挑商岐二恶名震天下的止殇剑?”
顾翛淡然一笑道:“江湖中人才辈出,我哪里称得上名震天下,不过是江湖中人抬爱罢了。”
萧慕蔺双目一亮,“果真是止殇剑!”
宋翾这两年困居仙源峰,与三辰五星周旋,身心俱疲,连朝堂之事也不大在意,何况江湖?倒是不曾听闻止殇剑之名,见萧慕蔺头一次露出这样人情世故的一面来,看看两人,问道:“我错过什么了吗?”
萧慕蔺似是也觉得自己失态,收敛神色,但口气中颇为向往:“商岐地势险恶,多出巨寇悍匪,如火唳王杨燈,绝脉剑百里醜,仗着高强武艺为祸四方,却在两年前忽然销声匿迹,后来听说,这二人一身死一残废,均折于止殇剑之下。”
顾翛只含笑听着,神色平淡,似是听别人故事般,倒是宋翾听完高赞道:“好一个止殇剑!经年重逢,顾大哥已是侠名远扬,这碗酒,翩辞仰敬!”
酒罢,宋翾一扭脸对萧慕蔺道:“萧兄竟知晓这么些江湖逸事,倒是令翩辞另眼相看了。”
萧慕蔺却不再言语,端起面前酒碗,又想到方才那酒辣喉咙的滋味,遂又放下。
顾翛道:“翩辞又何尝不是令我另眼相看呢,你小时候最是喜舞刀弄枪的,不曾想长大了却入了仕,紫袍玉带,雷霆声势。当年天下大乱,迫我兄弟二人分隔一方,如今各有小成,也算苦尽甘来。”
宋翾便轻轻点头,虽眉头常皱,常身不由己,但相较当年食不果腹遭人唾弃,算得上苦尽甘来吧。
顾翛忽道:“只不知小孟如何了?翩辞这些年可有他消息?”
‘小孟’二字一出,萧慕蔺不知为何就抬目望向宋翾,他似是对‘孟’之一字异常敏感,他这么望过来,宋翾却也不知为何朝他望过去,两个人实则也没想到,为何提到‘孟’这一字,会互相把彼此一望。
顾翛看看二人神色,知大概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便道:“人各有命,不提也罢。翩辞,义父叫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请到王府一叙,我虽不知你何故来润州,但我知义父为何非要与你一叙,实则是事关我大哥三弟,若你不便,自可当我未曾来过。”
顾翛磊落之人,又是故友,也就把一番话明说了来,宋翾来此也正是要入府一探,他本来赌流川门与安南王是否有勾连,顾翛的出现已很是说明了,由此一切伪装隐藏都已不必,也就实言相告,“不瞒顾大哥,我也正要入王府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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