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恋爱

　　这周终于开始试供暖了。有时会听到水流流过的声音，空气被挤压着，顺着水流走，咚咚地有些不满似的。摸暖气片能感受到微微发热，温度时高时低。
　　天气也更冷了，章楠的房间还是没暖起来的样子，回来就要开着暖炉，等一会儿房间热起来后才能脱外套。
　　她最近总加班，回来只是洗漱、睡觉。洗衣机洗完衣服总忘记拿出来晾，连要不要洗头都要挣扎一下，没什么力气考虑其它，冰箱空空，大脑空空，倒也能少烦恼些时间。
　　章楠主要负责的业务今年没怎么赚钱，营收下降15%，利润就所剩无几了。差不多打个平手，养活这些人，非要仔细摊其它支持部分的各项成本的话，就还不够本了。
　　本来是除了赚钱没有太多其它价值的业务，赚不了钱，也做不出什么新花样，讲不出什么宏大叙事来，可能再过几周就要正式决定砍掉，明年不做了。章楠也基本确定要转到之前帮忙的组，还是归武嘉姐管。

　　有天挺晚，都快半夜了，章楠才下班。
　　还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最后的上车机会，每站都停留了更长时间，慢慢悠悠地，等待着一个个晚归的人。
　　车厢里人不多，个个都很疲惫。奔波了一天，外表不怎么齐整了，大多无力维持体面，显出狠狈的样子来。也有醉酒的人，抱着不锈钢杆子勉强维持平衡，昏昏沉沉，错过了下车的时间而不觉。
　　章楠下了地铁，先在路边马路沿上坐了一会儿，缓缓神再走回去。她没吃晚饭，但已经饿过了劲儿，完全不想吃东西，只是胃有点不舒服。想着还是要吃点什么暖暖胃吧，再饿就要抽抽了，住处好像只有泡面。走到拐角，看见吉祥馄炖还开着门，正好，就它吧。
　　一进门，挂在门口的风铃发出了一串响声，叮铃哐啷的，有点刺耳。
　　不大的店面，也就七八张桌子，老板在后台忙活。只有两个顾客在，风铃声大，他们之间说话都听不见。一个看背影就知道是季安，圆圆的脑袋，常穿的深蓝色外套。对面坐着能看到正脸的，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都这个时间了，妆容还是很精致，卷发丝毫不乱，看得出来很年轻，气质却是御姐型，理智又从容。
　　她听见门口的声音，又觉出章楠在看她，不闪不避，直直看过来，眼神凌厉，美到心惊。
　　章楠心咚的一下，想都没想，下意识就转头走了。门又被推开，风铃又响了一遍，金属相撞间有种尖锐利声。
　　章楠很快地走了回去，也没吃泡面，开了暖炉换好衣服躺床上，觉得胃难受得有点抽抽，让人心烦得睡不好。

　　第二天一早才看到季安昨晚发的微信：「刚进馄炖店的是你？」
　　章楠根本就不想回。起床，刷牙，洗脸，胃倒是不难受了，没什么感觉，住处也没什么可吃的，只用微波炉热了杯牛奶。
　　关好暖炉，喝了牛奶，洗好杯子，穿好外套，换了鞋。章楠做好所有出门准备，打开门前，才打开手机，简短地回了「是我」。回完就把手机揣好，一路坐地铁都没有拿出来。在地铁里，她一路看着脚下那块地板发呆。
　　到了公司，又不得不拿出手机，看见他的微信：「怎么又不进来了？」「今晚几点下班？我去找你，有话说。」
　　她不太想听，却也知道避无可避，回了「还不知道几点，应该会晚一点。」

　　章楠从来没有这样不想下班过，希望这一天无限长，希望有很多紧急的事让自己忙得什么也想不起来。但脑中总有那漂亮凌厉的眼神，在各种事件的间隙里晃来晃去，又美又刀人。
　　章楠知道他们就是平常吃一顿饭而已，心惊的是自己想象的可能性：他好像更适合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就很搭，好像可以一起走向很好、很辉煌的未来似的。而自己呢，自己太普通了，甚至太糟糕了。自己这样一个不会顾他人死活，总是先考虑自己的人，也许根本不能拥有好的亲密关系，去抓着他干嘛呢，怎么要这样的贪心呢。
　　会这样想的自己，真的是好喜欢他啊，怎么办啊。
　　但这竟是近来事最少、最顺利的一天。前几天的问题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暂可稍定。章楠七点钟就做无可做，也什么事都做不下去了。她又擦了一遍自己工位的灰尘，清洁电脑键盘的污渍，给旁边的绿萝浇了点水，想想今天也不用带电脑回去，就空着手走了。
　　地铁好像也跑得分外快似的，一眨眼就到站了。章楠出了地铁，在小区拐弯处的街上走了一个来回，什么都不太想吃，也不饿，什么都吃不下的感觉，不得不就这样回去了。
　　走上楼，看到亮着的灯照出铁线莲的叶子已染上秋色，绿底上有着铁锈似的斑驳，入冬前的最后一波残花将尽。
　　章楠打开门，换了鞋，打开暖炉。叹口气，给他发微信：「我回来了。」
　　而后拿了张抹布，到处擦擦灰尘。
　　过几分钟，季安就上楼来了。她不久前刚买了个豆袋懒人椅，放在沙发边上，季安就坐那里。她也放下抹布，坐旁边沙发上。
　　今天开始正式供暖了，天台当风，房子五面都没有楼层再作遮挡，不开暖炉不会太暖和。暖炉刚开不久，温度还没太升上来，章楠给季安倒了杯热水，又把暖炉放他旁边。他却说自己不冷，又把暖炉拎着移转过去。

　　章楠找出之前看猫时拿的备用钥匙，“上次你来忘记还了，你家的钥匙。”
　　“你留着吧，以后也许还要帮忙。”季安昨晚看到对面人盯着什么，转头去看时，只看见章楠的一个背影。她不说话，也不问。自己过一会儿发微信主动问，她倒爱搭不理的了。
　　中午他买了一杯轻芝莓莓，摇一摇，都混在了一起，自顾自喝着。管它复不复杂，喝法正不正确，就这样搅一起，不区分地喝着也行。
　　“你怎么进店来，又马上走了？”季安接着之前的问题。
　　“又不想吃了，就回去了。”
　　“看见我了？”
　　“看见了。”她开始盯着暖炉说话。
　　“怎么，不想打招呼，不想问我和谁吃饭呢，长那么漂亮？”季安都有点想逗她。
　　“是挺漂亮的。”章楠也不问。
　　诶，又不忍心，她怎么这么别扭啊。还是直接说，“是我学妹，一起做事来着，太晚了都饿了，食堂也关门了，这么冷，就出来吃个馄炖。”
　　“哦。”
　　“她女朋友也很漂亮，我也见过几次，是另一种活泼可爱的漂亮，她们俩在一起好多年了，从初中到现在吧。”
　　“啊？哦。”章楠也并没有轻松的意思。
　　“看来你不在意这个，那你生什么气？”季安倒有点意外。
　　她还是不说话。
　　季安看她不说话，有点心烦，这人怎么油盐不进的样子，要只是想查岗倒简单。“我也没有那么多心眼，不明白就直接问了。我追你这么久了，看你也是喜欢的样子，但又不想我太近，时不时要躲一躲，离远点，到底为什么呢？”
　　她头都低下去看着膝盖了，哼哼唧唧地说，“我没生气，也没能力耍心眼，我烦我自己。你真的了解我，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就不想追了，大家都这样。”
　　“那你说说。”季安倒想不出，她到底什么样，会没有人能够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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