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遗失23天的谱纸

作者:后日谈或说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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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tra 6


      重逢总是显得如此短暂,博士收到接连呼叫要求他去总控室,他皱着眉看到那项通知,临走的时候还依旧拽着车尔尼的手,“我们一会儿,呃,晚上!……总之忙完了见!”他依依不舍,在不得不出门的时刻依旧不忍心离别,勾连着音乐家的手指,但最后还是只能匆忙道别。
      车尔尼目送博士,双腿不受控制地软下来,倚在沙发靠背上,捂住自己的眼睛,他少见地感觉自己体温如此之高,甚至像是在发动源石技艺一般,脸上、指尖、眼角,都热到发烫,尽管依旧是分别,却比起上次在天灾环伺濒临崩塌的移动城镇时安心不少。
      正当他还不自觉地摩挲着指尖的时候,博士办公室的通讯又响了起来,车尔尼等了一会儿,通讯却没有挂断,还在不屈不挠地响着,他不得不接起,正迟疑要不要告诉对面博士并不在办公室,可通讯另一头传来的冷清严肃的女声却直接叫出他的名字——
      “您好,车尔尼先生,我是凯尔希,”她如此介绍自己,没多说一句,仿佛一句我是凯尔希就足以表明她的身份,无需缀上任何头衔,“这次通讯不是找博士,而是找你,请到医疗部的检查站,有关那位黑键先生,医疗部有些细节需要同您核对。”

      博士看到总控室显示医疗部状态的提示屏,显示有新来的病人正在体检,上面是黑键的名字,他这才想起来他因为极度兴奋,忘了送黑键去医疗部。
      另外自己在夕照区搞出一系列事情,罗德岛还赔进去估计有八十多万,这些都还不知怎么和凯尔希解释。他惴惴不安地在总控室最前端找到了凯尔希,她身边正是在外奔波多日的芙蓉,凯尔希的眉毛稍微放平了几个角度,看来对芙蓉安全归舰感到相当欣喜。
      太好了,现在求饶的话她应该会放过自己。博士想到。但下一秒凯尔希拿着记事板皱着眉走过来,博士如临大敌,立正在原地,完全准备好等着凯尔希走过来之后他就鞠躬喊“对不起”。
      谁知道凯尔希翻着手里的文件,皱着眉路过他时说道,“去旁边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经有亚叶在等着。芙蓉和博士在后面聊着天走进来,她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博士放心了一些,泥岩打了个招呼,然后走进会议室里坐下。
      看着这些人选,博士悄悄问凯尔希,“这么多人来听我的批判会啊?”
      凯尔希一如既往地带着那种微妙的无所不知的神情看了他一眼,轻轻叹气,她转头开始会议,“有关这次发生在莱塔尼亚边境的事件,各位辛苦了,天灾和袭击的善后,各位做得都很好,另外此次我们通过处理夕照区与乌提卡伯爵的事件,已经同莱塔尼亚官方达成了有关药品流通、医疗支援以及安保派驻等多方面合作,由于此次行动涉及到的人员较多,我不能一一表达感谢,希望这次行动中的各位小组负责人代为传达。”她向泥岩和亚叶示意,亚叶强忍着自己的激动用力点头,泥岩则是露出一个最近常出现在脸上的温柔内敛的微笑。
      博士翻着桌面上凯尔希准备好的材料,惊叹于莱塔尼亚真正的办事速度,他听出来凯尔希在暗中表达他做得不错,可看到莱塔尼亚捉摸不透的态度与能力,联想到一旦自己的行动稍有偏差,罗德岛将会如何受到莱塔尼亚官方的针对,他就丝毫开心不起来。
      之后的时间基本上就是各自汇报,对于夕照区发生的事情,以及博士同女皇之声谈好的交易,凯尔希眉头紧锁,她没做出什么反对,只是她在博士讲完之后换了个更轻松的姿势,看起来也为行动过程而紧张,然后继续说道,“关于尘世之音和斯特罗洛伯爵还有疑点,后续需要继续关注,或者进行调查……至于预防合作与夕照区矿石病筛查项目差价的那93万……”凯尔希没看向博士,但博士已经暗暗抠紧了扶手,之前指甲裂开的外伤隐隐作痛,他完全做好了疯狂加班去补那93万空缺准备,只是大概要辛苦各位干员了。
      “……能用这样的差价换来一位莱塔尼亚新贵族的支持,还因此促成了与莱塔尼亚的官方合作,不愧是你,博士。”凯尔希挑眉看着博士,意外相当直白地进行了夸奖,博士颤抖着从扶手上松开指头,庆幸之余不由得感觉凯尔希有没有可能是故意的,她就是想看自己紧张。

      会议时间并不很长,在总控室处理了一些关于天灾余波的事情之后,凯尔希和博士结伴向医疗部检查站走去,一拐过走廊就看见车尔尼站在检查站的单向玻璃前面,表情沉重地望着里面正在抽血的黑键。车尔尼察觉到两人到来,优雅且严肃地欠身,“凯尔希女士,……博士,日安。”这一声「博士」听得博士相当心虚,他胡乱地回应一下之后没敢接着说话,凯尔希倒是和车尔尼谈起黑键的病情,以及他自己的病情。博士正在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时候,一位医疗干员走过来,“凯尔希医生,这是之前在移动城镇的药品报单,有些事情需要核对……啊,抱歉,您在忙吗?”她问凯尔希。博士赶紧走上去接过医疗干员手里的文件,“我来处理吧。”然后就连忙带着医疗干员走过拐角。
      “……他很少有这么慌张的时候。”凯尔希望着博士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指地说道。车尔尼耳朵压得很低,也显得有些紧张,可是回答的话却意外坦诚,“居然很少这样么。”
      凯尔希挑起眉,极其少见地升起一种想要等待此事后续的轻松心思。

      “这是之前在莱塔尼亚的药品报单,日期是一个月之内的,还有就是……我们看到车尔尼先生打了四针OR043,医疗部想确认他是否在知情且清醒的状态下同意用药。”医疗干员们在医疗部与车尔尼相处的时间有几天,她们对这位严肃认真又乐于关心他人的音乐家相当偏袒,因此才在账单没发送之前就跑来替车尔尼问起这件事情,毕竟音乐家看起来对这这三支OR043的问题一无所知。
      博士翻着报告,在办事处那几天他确实给车尔尼用了不少药,尽管他相信罗德岛的指导,而且用药方面也都很谨慎,但他毕竟不是专业医师,还是对自己当时负担车尔尼治疗一事感到担忧,“OR043会导致什么不良反应吗?”他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焦虑问到。
      “药效上没有问题,几乎不会出现不良反应,但是OR043这款药……”医疗干员像是鼓足勇气一般,直视着博士说,“虽然是目前在矿石病紧急抑制方面最好用的药!但是……很贵!特别贵!”
      博士翻到用药报告的最后面,才看到了车尔尼在办事处治病的账单,一共两张,一张是夕照区的,另一张是在他负责的那段时间……而这张账单确实称得上一句倾家荡产:
      四针OR043,每针9万1千;两瓶OR043配液,每瓶1万1千;紧急源石抑制剂0.7毫升版,1万3千6百;破伤风抗毒素,3百1十;一次采血化验,1千5百4十;一次医疗室隔离处理,8千7百;一次负压粉尘清除处理,1百4十。
      治疗和紧急处理一共花费41万2百9十,结算货币是龙门币。
      而夕照区办事处的治疗单换算成龙门币只有七千多一点。
      都比啤酒贵不少,博士脑子里首先弹出的居然是这么一句。
      “我们实在不知道谁在车尔尼先生不知情的状态下给他用这么贵的药!043连玫兰莎和慕斯那种家境都只敢一次性打一针!这个人直接在他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给车尔尼先生四针……这、这是要让他倾家荡产嘛!” 医疗干员看他翻到后面对着账单发呆,以为博士也被震惊,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终于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而博士平静地回复医疗干员,“是我,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用药的人是我,所有治疗和处理都是我经手的,由于情况特殊,这份账单直接记到我名下吧,我会按照流程付款。”
      那个医疗干员目瞪口呆地看向博士,看他很快在四十多万的收据上签下名字,还直接在终端里操作,把扣款单和凭证发到她邮箱,“这个事情我个人拜托你一下,邮箱里的单据打印之后直接递交财务部就可以了。……只是,无论是付款还是账单,都不要让车尔尼知道。”他把后面两页账单原件取下来,塞进自己的口袋。
      医疗干员离去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话,让他不得不陷入沉思——“那以后车尔尼先生其它常规治疗的单据……也要送到您这里吗?”
      “……让我想想。”博士挥别她,有关车尔尼的事情,他依旧思绪纷乱。

      黑键结束检查后,只和车尔尼打了个照面,他什么都没说,车尔尼也什么都没问,两个人互相沉默,好在匆匆赶来的芙蓉打破了这片微妙的死寂,但黑键也只是问了个好,就跟着其他医疗干员离开了,不知是进行下一项检查还是回到房间。芙蓉和车尔尼互相简单聊了近况,就忧心忡忡地急忙赶完住院部,在天灾中救助的患者还在等着她。有关炎熔小姐曾经问过芙蓉在莱塔尼亚的经历一事,车尔尼没向她提起,毕竟姐妹之间,还是等见面了再谈比较好。
      那另一个等着见面的人在哪呢?车尔尼走过拐角看到博士倚在墙边发呆,或许是因为常年戴着兜帽、衣领挡住下半张脸的原因,博士时常都是看起来处在思考之中,但车尔尼现在已经能很容易分辨这其中的区别。
      “接下来还有什么工作吗?”车尔尼低头问道,“……博士?”
      博士稍微挪开一点位置,捂住刚刚车尔尼直接被车尔尼那声线特殊的低音灌进去的耳朵,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对心脏太不好了,明明只是稍微凑近点而已,却也像某些低沉的乐器在脑内奏响共鸣,“没什么工作了……你这声博士,我怎么感觉听起来这么僵硬?”
      “是么?”车尔尼稍微舒展眉间,少见地抿起一个微笑,“明明和医生是同一个发音。”
      博士明显愣了一下,只微妙地回了一声“哼”,不知道是抱怨还是理亏。两个人站在走廊聊天,引起不少人注目,博士只能拉着车尔尼离开,“刚刚下来得急,其实你还有一些行李送到了。”
      “行李?”他的行李应该都签收了才对。
      博士耸耸肩,他转手在车尔尼手臂上点点,语气里有些奇怪的上扬,“没错,是行李。”
      车尔尼莫名从博士的语气里听出一丝没有恶意的幸灾乐祸,随后他会明白这份幸灾乐祸指什么,但在这之前,两人前往后勤卸货区的路上,博士接连不断地收到路过干员和职员们的问候以及随之而来的文件和与提问,文件和问题的种类都相当混杂,舰船航向确定、工程维修反馈、部门预算不足、天灾数据分析结果等等……一路上车尔尼几乎都没时间同博士说话,博士一直在忙着处理手上不断交过来的事务,但他看起来相当习惯这种情况,他基本上对所有问题都会立刻清晰判断然后做出回答,而一时之间难以答复或决定的事项,则会清晰地告诉对方写邮件发到他邮箱里,或在行政办公室内跟值班干员提交待办,自己会在两个工作日内尽快处理掉。他同所有人说话的态度和语气,比起一个作为上司的企业最高负责人,更像他们的同事。车尔尼因为这个想法,下意识地抖了抖耳尖。
      一路忙着走到后勤卸货区附近才没有人迎上来,博士叹气,对车尔尼解释道,“抱歉,因为之前几天我们几个都不在,不少事情已经拖到了最终期限,一般来说不会这样。”
      至于博士出差的原因,车尔尼再清楚不过,但是博士看起来并不想让车尔尼提起这个话题,他谈及自己离舰出差一事之后立刻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快走两步跑去对后勤区的干员打招呼,后勤干员也有要反映给博士的事情,似乎是穿越天灾导致的本舰外立面损耗,看起来并不紧急。这位后勤干员正是那天帮车尔尼在公示名单里找人的那位,他们前去提行李的路上,这位干员想起了这件事,他爽朗地问道,“车尔尼先生!您找了很久的那位研究员医生,找到了没有啊?”
      博士明显脚步跄了一下,那位个性大大咧咧的后勤干员拉着博士紧接着开始感慨,他说车尔尼找一名医生找得十分辛苦,毕竟罗德岛的人员流动也很复杂,很多时候想要在罗德岛上见到一个人非常费力。
      看着博士僵硬地被拉着聊天,内容还是自己在罗德岛上如何找他,车尔尼对此也稍显不好意思,还有点于心不忍,他接过那位后勤人员的话跟他聊起来,发现博士默默退到了他身侧,紧低着头。
      好在聊天时间不长,车尔尼紧紧压低的耳尖并没有把这种羞怯和悸动暴露出来,但他很快发现博士当时语气中的幸灾乐祸是什么意思,几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大箱子上,画了一个笔法和他很像的高音谱号,每个箱子上都有编号,但编号后面还有四个数字:5275。其他箱子里装的东西他大概都知道是什么,但这些箱子……
      后勤干员看着后方的家具和乐器,感觉这些不是两个身体孱弱的室内派能运回去的东西。“车尔尼先生,博士,这里面东西太多,回头我给你们送过去吧!”他十分热情,似乎是对车尔尼终于在罗德岛上找到想找的人而开心。车尔尼只能尽量保持平静,谢谢他的好意。

      两人回办公区的路上,博士看起来反常地安静,他没问任何事情,没说任何话,默默地贴着车尔尼走路,但距离却又显得没有那么近。车尔尼思索一下,先行挑起话题,“咳……箱子上的5275是什么意思?我实在是想不到和这组数字有关的事情。”
      “啊?看来你是真的没有概念……”博士自然地从那种沉默的状态中恢复,跟他说话,但车尔尼看得出来他心中的疑虑……或说忧虑,并没有完全散去,但博士看似不打算说,车尔尼此刻也找不到自己的立场去询问或者揣测。
      “……是你在夕照区留下的草稿的数量,车尔尼先生,加上你自己带过来的1400份……”博士夸张地埋怨道,“虽然我知道我的室友是个技艺高超知识渊博的音乐家,但要把他们全都整理出来可是费了我一点劲,就算是每天写一份都要用十九年……”他的语气不复最开始的夸张和戏谑,逐渐低沉,有什么话看似要撑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但最终喑哑寂静回去。
      他们在车尔尼的房间门口分别,博士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今天……要想的事情太多,本来想或许可以一起吃个晚饭什么的,但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抱歉。”他离车尔尼很近,肩膀无力地垮下,车尔尼只能看到遮住了那头黑发的兜帽。
      车尔尼还是忍不住抬起手,轻轻落在博士肩膀上,不意外地手下传来冷硬的触感,像一截金属或者枯木,“今天能见到你我就放心了。……说实话,我本来打算,如果还是收不到具体消息,我就在罗德岛上一直找你。但还好,没有找多久。”而剩余的话,车尔尼没能诉诸言语,他从在移动城镇分别的那日,就做好了「医生」和他生死两隔的准备。这样看来,比起生死问题,「医生」其实是罗德岛「博士」的这个事实,倒也无需再多顾虑。
      博士抬头望着他,漆黑的眼睛像不见底的深渊,却溢出某种令人痛心的情绪,又一次,一种盘桓的若有实物的表达似乎已经在缠上车尔尼的指尖,可霎时间,随着博士低头,却又立刻消散,车尔尼不得不适时地把手从博士肩膀上抬起,那片外衣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
      两人间没有改变的距离似乎更加变远了一些。
      “那我们,明天再见,车尔尼先生。”博士稍微后退一步,礼节到位地和他道别。
      “明天再见,……博士。”依旧念不惯那个意思的车尔尼先行打开门,仓皇隔绝了博士的身影与眼神。他坚定地认为自己只是需要思考接连两次想要成型的话语究竟是什么,绝非被记忆和顾虑追赶着逃离……绝非逃离。

      那之后博士算是兑现了自己当初的承诺,他和车尔尼每天都会见面至少一次,午餐、晚餐、或者直接在车尔尼房间里工作,带着终端和文件,度过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在十一点正好离去。以至于半个多月过去,如今可露希尔都总是要到车尔尼房间来找博士,最近三天更是每日超过一次直接敲门在外面问他博士在不在。偶尔博士会假装自己不在,窝在车尔尼房间的沙发上冲着音乐家摇摇头,但有两次因为可露希尔听起来很紧急,车尔尼会直接把博士供出去,然后收获一个博士的“我有异议”的表情。
      但越是相处,重逢那天存在过的如同实质般存在的哽咽感就越是明晰,时常让车尔尼想拉住跟他道出晚安的博士诉说这种奇怪的烦闷,但最终每次,他都只能回应一句合适的、疏离的、寂寥的:“明天见”。

      而与此同时他的工作也随之陷入了低谷,他的情绪难以共鸣、难以突破,这些烦闷忠实地反映在作曲上,他相当清楚这件事并不能归因在他和博士还有些未竟的话语。实际上在尘世之音……在《光影》之后,他就有了这种感觉,只是停留在那座移动城镇的期间,矿石病治疗与博士委托来的编曲得以让他暂时从无法表达的悸动与后怕中转移了注意,而今一切尘埃落定,急切需要生活走上正轨的他不得不寻找一个突破口。
      所有意义上的突破口。
      他在这天上午找到了芙蓉,由她介绍,来到了行政办公室内,给杜宾提交了意向申请。

      “这是怎么回事?”博士少见地没在他的房间与他见面,而是在办公室走廊外,拿着他的意向报告问他,态度少见地急躁。同车尔尼所料想的,博士在他的测试报告出来后连第二天都等不及,晚上九点多要求他到办公室说明情况,两人在办公室门口恰巧碰面,反倒是博士没能沉住气,直接拿着那份文件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没能压制住脱口而出的质问,“你提交报告申请去前线?为什么?!”
      车尔尼挑眉,那些横踞在与他和博士之间二十天之久的莫名情绪被这句充满急躁的质问架起,立刻升温到恼火,他也几乎是第一次用如此针锋相对的态度同博士说话,“我的想法已经完整地写在报告里了。”
      博士听见他的语气,露出明显的动摇和纠结,他沉默很久,几次想要开口,结果最终语气近乎冷漠地回了一句“请您耐心等待审批”。车尔尼听见他的答复,感觉脑内像是有一根弦紧绷着颤抖,马上要被扯断,他想传达的、他想听到的、他想知道的、无法言语无法描摹的东西,而今一句“请耐心等待”却把即将炸裂的情绪全盘压住,他没能给出任何答复,也没能等到任何答复,他当即转身离开,走远之后是博士办公室一声沉重的闭门声。
      车尔尼快步回到房间,掀开立式钢琴的键盘盖,他十指在琴键上纷飞,一首接一首弹下去,琴声从激昂到舒缓,他的思绪也随之平和,那些压抑已久的烦闷似乎随着刚刚的忍耐和冲突骤然开解,等他几乎平静下来,他回神发现自己现在正在弹奏的是那首博士委托来的曲子。如今他的房间里还是自己一人,却丝毫未像刚来罗德岛那样感觉少了什么。

      这次会面确实算不上愉快,可不知为何车尔尼并不觉得他们在吵架,或者在冷战,他为自己的态度和心情感到抱歉,或许他需要正式对博士解释为何自己想要前往战场,或许他早就应该向博士传达那些不知为何在心中不上不下的愁绪,他缓慢理清自己的话语和心境,意外有些不安和忐忑地等到了天明。
      天亮不久,他思想是否应该动身去向博士解释清楚时,可露希尔像进行某种日常工作一样轻车熟路来敲车尔尼的门,“打扰了,车尔尼先生!博士在吗?”
      车尔尼开门,可露希尔习惯性地向里面张望了一下,车尔尼也几乎习惯性地侧身让她看清屋子内的沙发,而两个人察觉到自己的行动之后都沉默了下来。
      “真是的,这里都要变成博士的第二办公室了……”可露希尔尴尬地缩回脑袋,“我看等博士批准你的作战干员申请之后,办公室助理的职位肯定不会再定其他人了。”
      车尔尼沉默了一下,如实回答,“不知道他会不会批准。”
      可露希尔目瞪口呆地看着车尔尼,“会不批准吗?不会吧!难道他没看到……?”可露希尔翻了翻手里的终端,干员的测试报告通常也会抄送到她手里,就车尔尼的测试结果来说,以博士那种物尽其用的性格,绝不会放过让车尔尼上战场的机会才对。但一个聪明的商人是不会对这种事多嘴的,容易丢失一个潜在客户,毕竟车尔尼可是罗德岛上护手霜头号买家,另外还是护手霜风向标一般的人物。
      可露希尔挠挠头,“不在这的话还能在哪……我去找找他吧,昨天晚上他给我发了个消息之后再也没有音信。”她抱着终端若有所思地准备离开,车尔尼叫住她,回身关上房门,“我也一起。”

      罗德岛虽大,但可露希尔直接排除了几个办公室和科室以及她早上找过的地方后,博士能去的地方、更别提可以整晚都在的地方没有多少,可露希尔把比较好找的情报室和机房交给车尔尼,自己到舰船下一层去看看。
      机房和情报室连在一起,走过一排排摆满档案紧锁的柜子,尽头一扇不起眼的门后面就是罗德岛重要的机房,但这扇门似乎被锁上了,车尔尼本来打算离开,但地板上被静电均匀吸附的薄薄一层灰尘上,一道不起眼的痕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像是开门时被底边划过的样子,还很新。看了一眼这扇门的密码锁,车尔尼心想自己应该勉强能赔得起。他把掌心贴在密码锁上,稍微集中注意力感知锁内的源石元件,密码锁发出一声可怜兮兮的警报,随后立刻短路,门自动弹开,如车尔尼猜测的一样,博士正在门后,数十条电线在地上铺开,接在一个方形的转换器上,转换器还有一根线不知道连在哪里,总之博士靠着服务器席地而坐,手边是一摞半人高的档案,身边摆着还有四个终端,车尔尼无声地走近,他还在酝酿话语,还在做好博士并不打算听他解释,直接驳回或者干脆那样通过申请的心理准备。
      看到他的到来,博士似乎并没有车尔尼想象中那么抵触,他盯着车尔尼缓缓向他靠近,在他身前蹲下。出乎车尔尼意料地,博士在他接近准备开口的时候,立刻丢开手里的终端,伸开双臂搂紧他的脖子,柔软的黑发紧紧贴在车尔尼颈窝上,他沉稳但剧烈的心跳隔着紧贴的胸口传递到车尔尼的心里,“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博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灼热的呼吸让埃拉菲亚难以自持地抖动着耳朵,似乎想要逃离这份温度,可他并未躲开,而是轻轻抬手,揽住博士的肩膀,“抱歉,”他在博士耳边说到,“我应该跟你说清楚我的想法。”
      “对不起,我只是……没办法……”博士回应还是刚刚的自言自语,“……我好想见你。”
      他拉住音乐家的手腕,指尖滚烫。

      “亏得你能察觉他不对劲……你扶着博士出来的时候我还感觉他挺正常的,意识那么清晰,还让我给凯尔希发邮件确认项目内容。”可露希尔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他们在医疗部的门外等着,博士刚刚送来医疗部紧急处理。车尔尼抓着自己的手腕,似乎博士留下的体温还在持续发热着,几乎烫伤他,他无法跟可露希尔解释相比平常,博士的体温过高,心跳与脉搏也太过有力,只能含糊地回答是直觉。
      此时博士已经清醒,在屋里接受凯尔希的盘问,这让车尔尼敏锐地发觉博士的异常并不是因为睡在机房导致的感冒。
      “确实不是,”可露希尔直白地回答了车尔尼,无论是她看到的事实还有凯尔希的态度,都让她明白不必对车尔尼隐瞒博士的状况。
      “他把罗德岛的服务器通过PRTS接上了自己的脑子,功率过高差点烧坏了。”

      “你这样做很危险。”凯尔希说,她坐在病床旁边,病床上是打吊瓶的博士。
      博士不太满意地拉了一下吊瓶的软管,语气非常冷硬地回答她,“我设定了断电时间,如果不是有人早来找我,完全可以不被别人知道。”
      凯尔希的语气逐渐压低,听起来已经在爆发边缘,“除了这个外,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博士,我曾经跟你说过在进入石棺之前你的作风,你近来如此行事已经让我不得不担心你是否会重新走上那条路。”

      可露希尔翻着终端上博士通宵作业的成果,“矿石病抑制剂的复方制剂一直是个难关,各家药企都有指望赚钱的专利壁垒,没有企业愿意研究这么费力不讨好的项目,罗德岛医疗部一直很想做这个实验,但分不出来太多人手,况且还要消耗这么多药物,当时提出来构想之后就一直搁置下来,博士……诶,这点我不得不佩服他,这件事只能他做到,”
      “四十多种相关药物,一百多篇论文,两千一百项配置方向,他居然通过接入数据库和服务器的方式去计算所有的药物计量和猜想,太疯狂了……”

      “我说过在这片大地上没有人是万能的,博士,”凯尔希对他说,她不知为何放轻声音,“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不要追求万能,不要在某天醒来时,你变得不再是你自己。……你会后悔。”
      “但不这样做我会更后悔,凯尔希,”他抓紧自己的头发,“我只能想办法做点什么,不止是……” 只要想到那天车尔尼曾经说过带着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想法寻找自己的时候,那些悔恨、后怕……从他手中和他眼前遗失掉的那些生命在身后紧追不已,任何一天都可能是诀别,任何一句话都可能是遗言,所有日常中充满名为离别的必然,“不止是为了车尔尼,他只是让我重新审视了……这片大地,以及感染者。”他痛苦地看着自己干枯冰冷的双手,无数冷却与温暖的记忆涌上脑海。

      “博士这项配比估计整个泰拉也就罗德岛能用在临床上了,这个配方一旦从这艘陆行舰上流失出去,各家有专利的大医疗企业估计都会派出佣兵来谋杀博士……实在是便宜又好用。诶,能替代这么贵的药,价钱只有一个零头,药效却有三分之二……”可露希尔看病房内似乎已经没有大碍,立刻离开等候区,她需要着手准备后续的试验,她必须让博士冒着如此风险重启的项目早日完成。

      音乐家握住自己的手腕,那份体温似乎还在他皮肤上残留着发热,可它如此让人不适,车尔尼从没想到居然能有一天温暖要比冰冷来的令人可怕。
      车尔尼敲开病房的门,凯尔希开门之后,表情微妙地对车尔尼说了一句,“也好,你们先聊。”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音乐家和博士两个人继续着之前的沉默,这副场景倒是很像他们曾经在罗德岛办事处楼上宿舍发生的第一次正式对话,只不过躺在床上的人和站在床边的人对调了一下,博士并没有看向他,只是扭过头,接入服务器带来的高烧让他之前神志不清说了一些越界的话,他现在尚且不知道车尔尼的回答,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车尔尼站在床边,严肃地说:“我为昨天或许冒犯到你而道歉。”然后他弯腰试探着捉住博士的指尖,好在已经恢复了如常的冰冷。博士瞪大眼睛看着他,两个人之间的尴尬和沉默悄然被消解,博士假装抱怨,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偷我台词,这不是当时我说过的……”
      车尔尼不自觉地勾起几度嘴角,“是你先在我们重逢那天偷我的,维权是艺术家的必备功课。”
      他稍微前倾身子,坐在床边和博士说话,音乐家叹气,“之前我就觉得,你做事的方法很危险。”
      “你也是!尘世之音那时……”博士立刻回嘴,“虽然移动城镇那次……”刚刚提起尘世之音时撑起的气势立刻坍塌,他实在是没有立场谈及车尔尼曾将自己置于险境一事,毕竟他也并没有保护到车尔尼多少。
      “那你应该知道我当时去夕照厅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音乐家手中冰冷的指尖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立刻僵硬,随后颤抖着紧握住他,“但我却活下来了。”他柔和地抚平掌心里博士用力攥紧的指节。
      像他们在移动城镇面对危机之前时那样,只是这次换他紧扣住博士的手,抵在自己的唇边,“我只是不能仅仅躲在罗德岛治病,还有些我能做到的事。”
      “我明白,但是……”博士急着想向他解释战场上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而且他的矿石病感染程度很深,那些无法预料的危险一旦降临他难以承受这些后果,可这一切,当看到车尔尼那双澄澈的绿色眼睛中坚定的情绪时,他在夕照区时体会到的那种对自己肤浅的唾弃再次浮上,自己总是低估车尔尼的决心和能力,他不是笼中的羽兽,而自己也绝不该是这座牢笼。
      “我明白了……”他咽下那种悔恨的苦涩和自己过度的保护欲,终于明白那位卡普里尼女士赠送的话语有多么沉重。他正在输液的那只手无法控制地抓紧床单,输液管里鲜血回流。
      “……另外还有一件事,”音乐家突然说话,他的双手悄然用力,几乎捏痛了博士的指节,音乐家的耳朵几乎止不住颤抖,那个金色的耳坠在埃拉菲亚的脸旁轻轻摇晃着,摇得博士眼前发晕,博士脑子里组合了十几种这句话的后续,可最后只能张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又闭上,而他脑内漫长的一瞬,被音乐家闪躲的目光所终结,车尔尼最终还是直视着博士,他借着两人此时相握的手挡住自己的脸,只有那双绿眼睛,带着温和的视线望向博士,“或许我该申请一些…从没做过的工作,比如……”说话时热度从博士冰冷的指慢慢攀升。
      音乐家的话串联了博士脑内混乱的思绪,他理清车尔尼的话外音,又不敢立即确定,小心翼翼向他求证,“你是说……”
      砰一声,门被推开,“我来换药!”嘉维尔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她低着头抱着记事板,手里拎着一个玻璃药瓶。博士下意识想抽出手去,却没能拉得动,车尔尼依旧紧紧握着他,丝毫没有放松力气的打算。博士耳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嘉维尔看了一眼旁边的仪器,嘟囔了一句,“怎么心跳和血压都有点高……”博士更低着头僵在病床上,可却再也没想挣脱音乐家。
      “算了,没啥大事,这瓶打完可以走了,回见,博士。”嘉维尔回过神挥挥手,一如既往地快步离开。

      嘉维尔离去之后,他们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不同于刚刚的哽咽和隔阂,彼此紧贴的掌心平稳地传达着心绪。
      但访客接二连三,似乎就是不肯放过他们两个之间的氛围,凯尔希轻轻敲门,走到床前,给床边的车尔尼递了两份文件,“经过作战部门复核确定车尔尼各项情况,现在同意12天内做为临时作战干员驻舰,这是派任文件。”
      “12天?有什么临时任务吗?我怎么不知道?”博士直觉般感到任命有问题,但车尔尼给他递来的另一份文件让他注意力从中转移,音乐家脸上写满了严肃,让博士忽然感觉情况不对劲,他赶紧翻着那份比派任文件厚许多的通知。
      “看完就明白了,记得签字。”凯尔希站在床边,态度虽然并不紧急,可是语气却稍显无奈。
      博士手里这份,上面是他的停职通知,“你要把我从罗德岛开除吗!?”他冲着凯尔希惊叫道。通知上表明他需要签字交接一切目前手中的工作,于今天下午开始禁止进入所有罗德岛核心部门。而博士就算躺在病床上就算如此震惊,他依旧是博士,他察觉到车尔尼的表情没有丝毫意外,立刻抓住车尔尼的手腕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音乐家反手覆住博士的手,欲盖弥彰地咳了一下,“凯尔希女士确实在你进行紧急治疗期间向我通知了这件事情。”
      凯尔希并没有多在乎两个人在她眼皮底下的肢体接触,她示意博士手里的通知,“不是开除,是停职,12天,停职原因是我判断你当前精神状态不适宜担任现有职务,我会按照规定程序对你进行暂时性停职,12天之后如果评估合格停职状态将会终止。”她本以为博士与车尔尼之间的关系会让博士的感性更加稳定,却没想到先出了这样的事,为了避免某些噩梦重新上演她必须采取措施,但实际上可选的干预手段却并没有太多。
      “我们正往哥伦比亚航行中,航线情况良好,这期间也不会有太多工作需要你做,不用担心罗德岛的运行。停职期间你的护卫由临时干员车尔尼担任,复职之前来一趟医疗部。”博士颤抖着签完字,通知就被凯尔希从手里抽走,她离开病房,只留下一纸停职期间的注意事项。
      博士看着那份注意事项心情非常复杂,一下子从繁忙的事务中解脱出来,说是停职,可能更接近休假,他知道应该感谢凯尔希,但他一时间完全想不到这十二天漫长的假期应该做些什么,他表情极其茫然地看向车尔尼,喃喃自语,“那,现在怎么办……”
      音乐家勾起一个微笑,他拉着博士的指尖,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放在他的脑后……
      “我写了新的曲子,你想听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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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Extra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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