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攻心
“行了,到此为止吧。”
从头至尾作壁上观的赵君怀终于开了金口,他像是隐在暗处假寐的猛虎,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叫人难以看透。
与此同时,赵玉衡果断收手,险些面见阎王爷的楚绫华如释重负,她活像吊着一口气的痨病鬼,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外头分明是能冻死人的天,她却出了一身汗,看着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没什么两样,此时此刻,用狼狈二字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紧接着霜华也被放开,她“咔咔”三两下便自行接好了脱臼的双臂,而后大步流星地冲上前察看起了楚绫华的伤势。
甫一张嘴,下颌处传来疼痛感,登时疼得霜华龇牙咧嘴,说话时还带着颤音。
“我没事。”楚绫华垂着头回答。
她的嗓音被车轱辘碾过似的喑哑粗砺,吞咽时那清晰的刺痛感遍布全身,不过,这一局她赌赢了。她熟谙病症,自觉状况并不算多严重,几服药下去就会好。
“你很聪明。”赵君怀说,“可本王从不滥用底细不明之人,你口口声声说投效,却只会以辩口利辞来作激将,既不肯据实以告,又谈何让本王心安。”
赵君怀目露鹰芒,给人一种能洞穿人心的敏锐力,他深知此人善用激将法,可惜对他不受用。
但霜华在说穿楚绫华的真实身份前,杀伐的场面便戛然而止。并且主子曾告诫过她无论如何不得多言,那时她情急之下想救人,但话到嘴边时竟想起了这句嘱咐,最终她决定偃旗息鼓。谁承想他们一家子都是刨根问底的性子。
“‘一言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雄师’。”
楚绫华的手抚在颈间,似乎这样能减轻些疼痛。她仰头凝视赵君怀,扯动着嘴角,回答起了之前的问题,“我即是我,不受任何人指派,我的身份日后自会揭开,不急于眼下。至于挑拨离间还是窗户纸被捅破,王爷您再清楚不过。在此之前,世子与郡主都曾许诺过要全我心愿,如今还作数否?”
赵君怀三人眼对眼心对心,好似在思忖着什么。
“我既提出需求,你们却几次三番质疑我的用意,难道这救命之恩,在惇王府就这么轻贱吗,还是我需得将它掰碎了给你们看。”楚绫华指了指心口,“看看这心,是黑是红,是奸是忠?”
这段堪称肺腑之言的话一说完,楚绫华略显疲惫,她敛了敛眉目,再睁眼时,平静的眼波里夹杂着一丝漠然。
“世间谋士万千,我辈甘冒奇险。北庭末大必折是不争的事实,奈何我有心奉送东风,有人却肯弃之不用。”
楚绫华摇头痴嘲道:“也罢,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这般慷慨陈词,任谁听了都会有所动摇,此言一则挑明他们言而无信,罔顾恩义;二则暗讽他们有眼无珠,竟然视谋定天下的贤士于不顾。
若换做他人,能做到此种境地,怕是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
故而一室之内,三个身份尊贵的人一声不吭,看样子像是被地上青衫白面的人说得心生惭愧,竟无一人再与“恩人”对视,俱是神色复杂。
当霜华拨开竹帘,扶着楚绫华快要走出门槛时,有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先生请留步。”
赵玉衡上前,“我为之前的鲁莽赔罪,今日一见,先生之心赤诚灼目,倒是我们妄自忖度,竟将先生视如寇仇,还险些辱没先生之才略。一应怠慢之处,还请先生不计前嫌,宽宥一二。”
两人的身形停顿下来,可那人依旧头也不回,低垂着手缄默不语。
“霜华妹妹,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赵玉衡转而对另一道背影说道。
“万万不敢,适才世子可是下了狠手,差点要了我主子的性命,轻飘飘一句‘不计前嫌’就能了事,莫不是门缝里瞧人——将人都看扁了。现下又来和我道歉,不觉得虚伪吗?小女子受不起,您还是免了吧。”
霜华气不打一处来,正愁无处发泄,这厮上赶着说了一大堆悔不当初的话,她再也憋不住,只一股脑地反唇相讥。
“霜华,不得无礼。”楚绫华轻斥道。
“世子海涵,小女子我秉性率直,说不惯场面话,还请世子勿怪。”
霜华揶揄道,“勿怪”二字她刻意咬重了说,杏眸藏着一抹狡黠的兴味。
饶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赵玉衡也不禁僵硬地扯了一下他的唇角,奈何他自知理亏,竟也有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先生,我亦有个不情之请,累您屈尊,为我王府解囊襄助,如您这般辩才禀赋的谋士,正是我们或缺的大材,还请先生看在我的薄面上就此回心转意,我们必敬而重之,再无疑心。望先生切勿推辞。”郡主走近前来解围,她眼里闪烁着真挚的目光。
赵玉衡与郡主相视一眼,他振臂展袖,眸光坚定。
“求先生解囊相助,切勿推辞!”二人一同作揖恭请,仪态端正,极尽诚恳。
霜华本是抱着刁难的心思,定睛一看,这严肃的阵势不由得噎住了她的话头。
楚绫华立在原地,她先是瞥向赵君怀,见那位说一不二的王爷同样纡尊降贵对她点头相示,后抱拳开口,“今听先生一席话,实令本王汗颜。古有汉帝为得贤士三顾茅庐,今日我却险将先生拒之门外,如此行径太不应当。敢问先生可愿改弦易辙,重入吾彀?”
脑海里紧绷的弦懈下了束缚,楚绫华握拳的手终于松弛下来,她轻启唇舌,回礼道:“能为王爷效力,卢某荣幸之至;蒙此殊遇,自当竭力,必不负重托。”
声音嘶哑,但掷地有声。一诺既出,便是许下了同舟共济的誓言,此刻命运的绳索将他们栓在了一起,等待日后掀起滔天巨浪……
……
“此子高深莫测,若是放任自流,保不齐哪天掉转刀口,反成了我们的劲敌。”赵君怀毫不夸张地说,“是个棘手的人。”
“所以爹您是因为这个才留下他的?”赵玉衡问道。
“他来历成谜,但极其通晓朝事,又深谙各路势力,的确不能为他人所用,是故招揽才是上策。或许他能给我们带来很多惊喜呢。”郡主言简意赅道,她脸上难得溢出雀跃的表情。
“父亲,‘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总而言之,没有他,我们父子三人或许再难齐聚一堂谈天说地,北庭动荡在即,届时您千辛万苦打下的基业或将沦为政变的牺牲品。”
郡主郑重其事道:“就这几点而论,至少他不忍北庭易主,有心辅佐,不正和我们处在同一战线上吗?您何不放心大胆地任用他,兹当‘天降奇才’,如有神助了罢。更何况万事还有我兜底,你们意下如何?”
“父亲……妹妹?”
“郡主”带着几分劝慰的意思对着二人言说,他将自己内心的想法陈明,期望得到认同。
赵君怀似乎还在思索,而被唤做妹妹的“赵玉衡”在旁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她松了松腕带,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们猜得不错,他——确是女子。”
赵玉衡撑着下颌细想起来,“当我握住她咽喉时,她的脖颈果然平滑无骨。再者我与她相隔寸厘,她的易容术虽可以假乱真,但只要是假的就会有破绽。”
她沉吟片刻,似在回味,那细微的破绽寻常人或许发现不了,但常年女扮男装的她鼻子有着非同一般的灵光,愣是被她嗅出了一丝蹊跷。
不过赵玉衡没打算告诉他们破绽在哪儿,她神秘一笑道:“此女子,勇气可嘉,令人叹服。改日我去找她取取经。”
郡主和赵君怀看着她放光的眼神,都不再掩饰内心的笑意,季礼奉上几碗热气腾腾的茶汤来,咽下一口后暖意直达心底,堂中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
这一刻的场景在季礼看来,来得有些恍惚和久违,他虽不知何故,却也跟着一道开怀粲笑……
……
既然做了惇王帐下的幕僚,楚绫华客随主便,被安置在了王府东客房,穿过垂花门,紧挨着的园子布满假山,水榭亭台坐落其中,推开窗便可窥见交错辉映的景致。
赵玉衡让人送来了药箱和上好的药膏,还添置了许多衣裳物品,等仆役燃上银丝炭后方才各自退下,置办得很是周到细致。
打发了一众外人,霜华端详起了眼前这人的伤情,那一段白皙的颈脖上,紫斑淤青的轮廓清晰可见,是被人用力掐握所致。
霜华先用煮熟的热鸡蛋滚了一会儿散瘀,后用棉布轻敷上药,最后裹布缠了两圈,打了个不松不紧的结。做完这冗长的一切,楚绫华拉高了领口,看着忙碌半晌的霜华别扭地坐在一旁不言语。
“霜华,你这伤,还要不要涂药了?”
“……”霜华扭脸不看她。
楚绫华沙哑的声音继续道:“你再不来,我这脖子都有些僵了。”
“您少盯着我看就不僵了。”霜华咬唇踱步过来,自己从匣子里取了药罐奉上。
楚绫华细心地为霜华上药,她磕破的伤口已经结痂,楚绫华想到这一路走来她都未曾吭声,软声道:“对不住,是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你护我心切的同时,也要顾好自己,明白了吗?”
霜华凝眸,鼻尖一酸,“保护主子就是我的使命,别的我都不懂,今日如此,往后亦是!”
她收好药,嗔怒道:“主子既知道欠妥,又为何弃自己的性命于不顾?您是身先士卒勇攀险峰了,您可知若是再晚一步,奴婢就要对着您的……‘贵体’痛哭一场了……”
见霜华泫然欲泣,还极力克制的模样,楚绫华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儿,心道这次属实是做得过分了些。
“好霜华,又揶揄我了不是?”楚绫华拉过霜华的手,紧握住说:“事先没告知你,确有我的考量。时不我待,我不得不兵行险招,你也看到了,胜算在我。另外高黎那儿能不能拿到密信还两说,要做就做两手打算;空待无用,只有先行取得信任,才能彼此之间交换头等消息,以备来日。”
霜华有几分心底触动,是她后知后觉了,主子若是有更好的法子,也不会以身犯险。当下,她的懊恼在楚绫华的绕指柔下化作悔痛和难过,径自低眉垂头。
想了想,她忽地抱住楚绫华,“主子福禄双全,定然万事无忧,化险为夷。”
末了,又嘀咕道:“下回我替主子身先士卒。”
后颈的霜华眼泪正扑簌滚落,楚绫华轻拍她的背,连道几声“好”字,脸上更是哭笑不得。
“主子最后可是以退为进?”
不多时,霜华便问道。
楚绫华点头,“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们再无动于衷,那我也黔驴技穷了。可喜的是我赌对了。他们既不愚钝也不固守,我剖析利弊,极力机辩,使尽浑身解数……”
她无奈笑道:“可最后说动他们的,不是激将法,不是苦肉计,而是‘攻心’计。”
插入书签
就这个高光爽得差点死了。女主不是蠢货哈,后面再解释。
郡主和世子身份调换一下,看起来就不是很突兀了。之所以没写郡主名字,后面会有剧情。
汉帝名字是改编,引用了一下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