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是极尽的白

作者:羊君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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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溶洞(2)


      宗白睁开了眼睛,转身爬上铁制阶梯,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就像拧发条一般,大块铁屑往下掉落,她只好放轻脚步。还好,脚下的地板很厚实,尚可以承载她们的重量,右边的车厢门压根没锁,半开着,一推也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车厢里设有几排座位,扁平的坐垫上都布满着灰尘,与干净的玻璃形成极大的反差。金属腐蚀的气味和灰尘混在一起,窜进鼻子里,宗白止不住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最前排的一个小桌板上搁着一台老式的电话机,尾端的电话线被人为剪断了,露出整齐的切口,这样以来,就自然不会出现电话铃响的噩梦。

      宗白继续沿着座位走下去,脚踢到了一个金属样的沉甸甸的东西,她蹲下来查看,在第三排的座位底下,摆放着两把刀,上下重叠着,刀很长,刀刃看起来也很锋利,在电筒的照射下,发出白光。

      很快她们走到了车厢尾部,最后排座位上铺着一层干燥的杂草,中央是一枚鹅蛋,大白鹅则好端端地蹲在草窝旁边,骄傲地冲着她俩叫了两声。鹅既没有忘记她们,也没有忘记草窝,它利利索索地消失,就是为了来到此地,想必它不多时日,又可以拥有一枚新的鹅蛋了。

      “知道啦,知道啦,你是最棒的。”魏倪对着大白鹅竖了一个大拇指。

      “这是什么?”魏倪指了指草窝旁的一块木牌,她捡起它看了看,说道,“上面还有一只眼睛呢。”

      宗白凑上去,把木牌翻了个面,背面写着三个字“漂布人”,字上还沾着褐色的斑点。宗白用拇指揉搓了一下斑点,上面的褐色并没有脱落,突然,左小腿又开始抽筋起来,她额头渗出汗水,一下子往右摔坐在一个座位里,她使劲揉着小腿上的肌肉,连续揉了几遍,暗暗祈祷:停下,停下,停下,该停下了。魏倪也蹲下来,伸出手帮宗白揉小腿,从小小的手上,竟然传递出如此强劲的力量。

      “宗白,宗白,揉揉就不疼了吗?”魏倪抬头说道。

      “嗯,现在感觉好点了,你不用担心。”宗白以沉静的语调说道,“我们在车厢里休息一会吧,也许待会儿它就自动好了。”

      魏倪默默点头。

      两人在车厢尾部找到一盏煤油灯和一盒火柴,火柴盒有些潮湿,里面的火柴只剩下三根了,还好宗白在划掉第二根的时候,点燃了煤油灯。灯放在小桌板上,为了省电,她们关掉了手电筒,围着煤油灯躺下了。

      豆子般的灯光在黑暗中跳跃,映在玻璃上,像一只活泼的狐狸,眼皮越发沉重起来,宗白闭上了眼,地面之上,大概是湿漉漉的傍晚了吧,不知道乌云是否还在,大雨是否依旧倾盆,历历回忆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她逐渐陷入了梦乡……

      冷空气慢慢在身体周围聚拢,神经一点点清醒过来,宗白躺在座椅里,缓缓从梦中醒来,她慢悠悠地转动了一下脖子,再慵懒地将四肢舒展开来,头一歪,看着映在车窗上的沾满泥土的脸,傻傻一笑,随即将双手枕在脑后,无聊地打量着车厢顶部,铁皮上用白粉笔写了几句话,有点模糊,宗白打开电筒照上去,上面的内容促使宗白猛然打了一个寒战,那里写着——

      “种子在变化,

      速度越来越快。

      目的地,

      鸡公岭清水村。”

      它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问题的答案以这种方式被保留了下来:纪秋琴讲的也许不是梦境,而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件;眼前的绿皮火车,极有可能就是他们当初乘坐的那辆。

      躺在对面的魏倪翻了一个身,宗白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火车铁皮发出的轻微声响,那里面有纪秋琴的嘶喊,数学老师无奈的叹息,还有学生躺在地毯时,发出的痛苦呻吟……火车最终开进了大山,哪里也抵达不了,却抵达了真相。

      “宗白,你饿吗?”魏倪醒了,侧身躺在座椅上,眯着眼含含糊糊地问道。

      “嗯?有点饿。”宗白摸了摸肚子,激动的心情很快退了下去。

      “我想吃红枣糕了。”魏倪坐了起来。

      “好,出去了咱们就可以吃了。”宗白继续盯着火车顶上的字。

      “我们出得去吗?”魏倪低下了头,用手指捏着衣角。

      “一定出得去的,苏阿姨还等着你的。”宗白把枕在脑后的双手放下来,立马坐了起来。

      “嗯,我相信你,宗白。”魏倪注视着宗白的眼睛,坚定地点点头。

      休憩好后,两人一鹅跳下车厢,暂别火车,还没走几步,整条通道开始抖动起来,山体发出“轰隆隆”的响声,石头和泥土簌簌往下抖落,她们往后退了几步,靠着墙壁蹲下来。魏倪头顶的一块泥土开始松动,宗白电筒打过去,刚好看到泥土往下落,她急忙拉了魏倪一把,不过泥土还是将她们浅浅地埋住了。

      等震动停止以后,宗白从土堆中钻出来,空气中扬起细小的尘土,她剧烈呛咳了几声后,便转身大声呼喊着魏倪的名字。

      “我在这儿!”魏倪就被埋在不远处,她从土堆里探出脑袋,伸出一只手来,另一只手怎么使劲都抽不出来,肩膀以下,被泥土压得死死的。

      宗白跑过去,跪在地上双手挖土,一点点地,魏倪的肩膀露出来了,然后是胸,腰,最后魏倪自己从土堆里爬出来了。

      “宗白,刚才是地震了么?”魏倪眨巴着眼睛。

      “应该是吧。”宗白将魏倪身上的泥土掸掉。

      “宗白,以后遇到危险,你也会来救我吗?”

      “会的,无论你在何地,我都会用尽全力来救你,就像你哥一样,他只是不会游泳,所以是我来了。”宗白略一停顿,想了想说道,“你不要怪你哥。”

      “嗯,我相信你,宗白,也相信我哥。”魏倪脸上漾出笑意。

      通道的大部分被泥土掩埋了,只是最上面露出一个小口子,勉强能通过一人。宗白匍匐着穿过豁口,再倒转方向,慢慢地从土堆上爬下来,到了土堆的另一头。

      “魏倪,这边安全,过来吧。”宗白对着土堆吼道,随即把电筒光对准豁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土堆那边安安静静,听不到一点爬行的声音。宗白的手心在微微出汗,该不会是蛇面人追上来了吧?

      终于,豁口那边传来衣服的摩擦声,先是一只大白鹅钻了出来,它从土堆顶端冲下,打了几个滚,摔到宗白脚下。紧接着,魏倪浅绿色的袖子在豁口处露了出来,然后是她红扑扑的小脸,她从豁口钻出,直起腰,小心翼翼地走下土堆,手里握着一枚鹅蛋。

      “我刚才去追鹅了,它死活不愿意过来,原来是惦记着它生的蛋。”魏倪嘻嘻一笑,把鹅蛋递给了宗白,“地震这么厉害,它的蛋都没破,它建的草窝可真结实。”

      “站好,以后不准乱跑了,听见了没?大鹅!”宗白眼睛盯着大白鹅,毫不迟疑地伸手拍了一下它的头,鹅装模作样地叫了一声。

      不一会儿,冷飕飕的风又吹了过来,鹅不叫了,两人不约而同地大气也不敢出。

      “不会是蛇面人追上来了吧?”

      “应该只是单纯的风。”宗白举着电筒静静地往四周望去,除了石壁和地上的石头,别无他物。她把电筒交到魏倪手上,自己大踏步迅速走向几块大石头,她来回搬了几趟,土堆上的豁口终于被石头堵得严严实实的,这下子应该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接下来的路依旧是上坡,拐了一个弯是上坡,数不尽的坡,她们手脚并用地往上爬,不知爬了多久,每块肌肉都感到酸软,每个关节都生锈般吱吱作响,喉咙干得一句话都不想说,最终她俩到了一个平地,疲惫席卷了全身,她们直接瘫坐在地上,仰面靠着石壁,关掉了手电筒。

      黑暗中,魏倪用手指碰了碰宗白的手臂,仿佛在确认宗白是否还活着。

      “我害怕,宗白。”魏倪说。

      宗白打开了手电筒,将袖子蒙在上面,星星点点的光照在了对面的石壁上。

      “是星星。”魏倪说。

      “我给你讲讲,我在孤儿院的事吧,我在孤儿院里,是个调皮捣蛋的小孩,闯了祸以后,经常被大人关在黑屋子里,那时候,我就会打开小电筒,照在墙壁上,经常玩的游戏就是排演一出戏,勺子在墙上的影子就是一棵大蘑菇,铅笔是瘦瘦的小男孩,跑到山上采蘑菇……”

      “采蘑菇的不是小姑娘吗?”魏倪问。

      “这没什么大不了,小男孩也可以采蘑菇……”宗白解释道。

      在宗白絮絮叨叨的回忆之下,魏倪靠在她的肩膀上渐渐睡着了,她的脸藏在青黑的长发下面,鼻息轻柔地拂在宗白的脖子上,有些痒,宗白像桩木头一样不敢动弹,待魏倪睡熟以后,她才关掉了手电筒。

      四周很安静,宗白在黑暗中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循环几次,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混沌的依旧混沌,黑暗的仍然黑暗。

      彻底醒来的时候,她感觉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深深呼吸数次,空气是潮湿的,有股矿渣的味道,每个关节依旧在咯咯作响,每块肌肉也酸痛不已。肩膀还能切实感受到不大不小的重量,宗白打开手电筒,轻轻晃了一下魏倪的肩膀,小声唤道:“魏倪,魏倪,醒醒,咱们继续找出路吧。”

      魏倪慢慢地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看着不怎么明亮的光圈,问道:“宗白,它怎么不亮了?”

      宗白说:“快没电了,咱们得尽快找到出口,不然等它彻底罢工以后,咱们只能摸黑赶路了。”

      “可这路太难走了,怎么咱们一直在上坡呢?”魏倪捡起一块石头往身后丢去,石头直接滚下坡去。

      “新鲜的风就在上面,走吧,走吧,坚持就能看到胜利。”宗白伸出手,把魏倪拉起来。

      她们没有钟表,不知道具体走了多长时间,走到头昏脑胀之时,一池黑汪汪的水就挡在她们面前,宗白丢了一块石头进去,没有回响,池面上的涟漪很快消失了,恢复了它黑漆般的面貌。贸然下水肯定是不理智的,一是不知水的深浅,二是不知水底是否有蛇面人。

      魏倪怀里的大白鹅挣扎着跳下来,摇摇摆摆走向水池,悠然自得地下了水,红色脚蹼在水里不停摆动,它轻松游到对岸,上岸以后,很自豪地回头,冲着她俩嘎嘎嘎地叫了两声。

      尽管大白鹅已经身先士卒,但宗白还是不放心,未知的最令人恐惧,宗白举起电筒扫视了四周,还好水池一侧有一条崖上小路,尚没有被水淹没,阶梯上有一条一条的细纹,能看出人为凿出的痕迹,每个阶梯不过一个成人的半个巴掌大小,估摸着只能容纳她们的大半个脚掌,小路之上便是几乎光滑的石壁,偶有几处稍微突起的石头,可供手指附着借力一下。

      两人蹲下来重新系紧鞋带,再把衣服塞进了裤子里,她们决定,先由魏倪通过小路,宗白在对岸打着手电筒给她照亮脚下的路。魏倪如山羊一般,全身攀附在崖壁上,一点一点挪动脚步,最终通过了水池,跳下小路,大口喘气。

      “你准备好了吗?”宗白朝水池对面的魏倪喊道。

      “我准备好了,宗白。”魏倪双手高高举起,下一秒一束光在洞里旋转了几下,“啪”的一声,魏倪一下子接住了宗白丢过来的手电筒。

      “成功了耶!”魏倪抱着手电筒激动地蹦起来,平息了一下心情后,把手电筒照向了黑漆漆的崖壁,轮到宗白通过那条小路了。

      她学着魏倪的模样,全身也趴在崖壁上,前半截路很好通过,结果到了后面,手刚接触到一块石头,它一下子松动了。宗白能感受到自己缓缓往后仰去,来不及伸手抓住任何石头,石壁以慢动作的形式距离她越来越远。往左,她瞥见魏倪抱着手电筒,朝她奔来,脸上是惊恐的表情。

      下一秒,“砰”的一声,她砸进了水里,腥臭的黑水涌进她的口鼻,她连忙屏住呼吸,周围全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她挥动着双臂,脚下也乱蹬着,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往上游,不能淹死在这个臭水池里。

      一个滑腻的东西缠在了她的脚腕上,她在水里奋力挣扎,奈何越缠越紧,头顶的水池漂来一个白色的影子,宗白彻底慌了,这不会要上下夹击吧?池边的魏倪没事吧?

      当头顶白色影子发出“嘎嘎嘎”的叫声后,那滑腻的东西竟然松开了,宗白趁此机会,马不停蹄地朝池面游去,刚出水面,看见大白鹅漂在她的头边,友善地对她歪歪头,宗白不敢停留,连忙从朝岸边奔去。

      她从水里站起,一眼见到魏倪身后那十几块摆成一条直线的石头,便明白了,这就是山上的那条废弃的矿道,没想到,竟然与山底的溶洞相连,怪不得一路都在爬坡。

      她不敢逗留,抖了抖身上的水后,便拉着魏倪在巷道里跑起来,她俩依次经过了那全是眼睛图案的墙壁,还有摆着七八个水缸的巷道,魏倪低头赶路,也没注意到这些奇异的景象,宗白觉得很庆幸,她似乎保护了魏倪的一部分纯粹。

      最后跑累了,她们便一小步一小步地向洞口走去,出口处,那个圆桌大小的水潭仍然蓄着水,一条鲫鱼在水潭里欢快地游动。当她们从巷道口走出时,过于炫目耀眼的阳光正好穿过茂盛的树叶,打在她们脸上,沾着泥巴的衣服上以及破破烂烂的鞋子上。

      宗白抬起右臂放在眼前,遮挡着刺眼的阳光,同时,她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来自地上的气息,温暖且明亮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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