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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释
再一次打发走了江主管，贺闻奇返回房里：“痛快了吗？酒钱可不便宜。”
“不会让你付的。”韩季坐在沙发上仰头。
“又不是我砸的，还有房间的整理费。”贺闻奇看着一地的玻璃渣和酒渍，“真够糟蹋的，可惜了。”
韩季看他：“是，你没砸。也不知道是谁比我扔得还狠。你心里也有不痛快吧？”
贺闻奇沉吟不语。
房间里一下变得安静，空气中弥漫的酒气在慢慢挥发。
“对不起，”韩季突然出声，定定看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我不该那样说，我就是担心……你会变成那样。”
“原来你是那样看我的？”贺闻奇同样回视他。
韩季摇头：“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上了那个男人的车。还有昨天，你拿了他给的卡……”
贺闻奇气笑：“你就没想我点好的？”
韩季顿了顿：“还好吗？威士忌酒性烈，你有胃病，照你那样喝不是开玩笑的。”
“不要紧，还不至于。”贺闻奇摆手。
又想起了什么，韩季眸色闪动：“你还记得，小时候偷老张头的酒喝那事吗？”
贺闻奇抿唇，眼睛弯了弯：“怎么不记得，第一次喝酒，醉得一塌糊涂。”
韩季也笑，眉目舒展开了些：“还是我给你打的掩护。”
那时候老小区房门口还有那种投递报刊杂志的信件箱，是早已经废弃不用了的，没人拆除。那次老张头背着老婆把酒藏在里边锁着，正巧让贺闻奇给看见了。
那种锁没什么技术含量，用一张窄铁片插进去一旋就能拧开。
巴掌大小玻璃瓶装的，顶多就两口。贺闻奇得了酒，一口气给喝完了。
对于小孩子，又是第一次，当下就醉了过去。韩季发现后把人拖到了自家床上，晚上贺妍秋回来问，便说贺闻奇是在自己家里的，在给他讲习题。
韩季学习成绩好，又向来自觉，两个孩子平时也会这样，贺妍秋没怀疑什么。
说起小时候的事，两人都代入了回忆。
“那会儿多大？小学二年级？”
“不对，是我搬来的第二个月。”韩季笃定。
“是吗，才两个月我们就玩这么好了？你那时候干嘛管我，看我被我妈揍一顿不好吗？”
“不舍得。”韩季小声含糊。
“什么？”贺闻奇没听清。
“对不起。”韩季又说了一次。
“算了，”贺闻奇决定豁然大度，“我也打了你一巴掌，扯平了。”
“不是，”韩季眼中清明，没有醉意，“我是说你去大学找我的时候，对不起。”
旧事重提，还是……这件事。
笑还挂在脸上，贺闻奇哑然。
韩季目光灼灼：“那时候我考虑欠妥，有些事情是后来才慢慢想明白的。小奇，其实我……”
“用不着道歉，你又没错。”贺闻奇故作轻松。
“不是，小奇，我想说……”韩季想说他当时没看清自己的感情，习惯了两人这种相处，太过于熟悉，压根就没去想过这种习惯是来自哪一种情感。
贺闻奇却没让他把话说下去：“过去了，不提了。小时候不懂事，我那时候跟你天天吃住都在一起，和你分开了一年，是我不习惯，把这份兄弟感情给理解偏差了。其实我也不喜欢你，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韩季眼神暗了下去，堵在心口的话全都吞回肚子里。
自己把喜欢当习惯，对方把习惯当喜欢。
贺闻奇洒脱的一挥手：“知道你不喜欢男人。还好，当时没给你添麻烦。对了，我还没问，你和她，好吗？”
“嗯？”韩季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女朋友，说起来我还是见证人。”贺闻奇笑。
“我没有和她在一起。”
“哦，这样啊。那可能你跟她没缘分。”
“小奇，你听我说……”韩季想解释。
贺闻奇却抢先一步：“那天失约，我是去医院看我妈了。”他早就想说这事，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一是当时确实累，二是涉及贺妍秋受刺激的原因。
“你看见开车接我的人，是刘平，平叔。”他继续道。
“平叔？”
“你不记得了吗？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偶尔会到我们家来的那个叔叔。”
过节放假韩季会跟父母在新房子那边过，再小的时候在老房子里确实见过刘平，但是太小，印象不深。
贺闻奇提起来，似乎又有点印象。
“你说去医院？秋姨怎么了？”
提到这个，贺闻奇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她走不了路。”
“怎么弄的？什么时候的事？”
“高三那年暑假，被我推的。”贺闻奇低头，伸出手掌轻轻比划着，“不是故意的，但还是因为我，是我的错。”
“你怎么不早点说，要知道秋姨在景城，我就该早点去看她。”韩季说，“那时候我一直在你们家住，秋姨照顾我这么多年，比跟我妈在一起的时间都长。”
韩季：“她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她。”
贺闻奇：“这个以后再说吧。”
“为什么？”
“我没告诉她你也在景城。”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告诉秋姨一声，我去看她。对了，医院好吗？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韩季像是明白了什么，“卖房子……是因为秋姨吧？”
贺闻奇联系不上后，韩季回津市找过他，却发现他们卖了房子搬了家。
贺闻奇轻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所以你没去X大学，也是因为……”
“学费不便宜，我学画也花钱。当时医生说她还有可能恢复，只是治疗时间会很长。”
医生说，贺妍秋的脊髓不是完全性受损，有几率恢复。就是治疗时间长，花费也会非常高。过程中还需要病人和家属同时配合，营养神经加上针灸同时进行。
手术已经把卖房子的钱花得差不多了，他们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为了让贺闻奇学画，贺妍秋平时都是兼着三份工，学这个花的钱不少。
亲戚朋友平日往来也不多，这种时候去借钱更是借不到什么，人性如此。况且债台高筑，也是要还的。
为了方便照顾母亲，贺闻奇放弃了外省的好大学。在本地找了一家不怎么正规的专科学校，匆匆两年时间拿了个学历文凭。
贺妍秋刚开始还算配合，后来却说什么也不愿意治了。其实就是觉得太费钱，而且医生说的是“有几率”，谁知道能不能真的恢复，如果不能，大把花出去的钱岂不是全打水漂了。
儿子正值最好的年纪，原本有更好的前途，他应该奔向更大的世界，如今却守着自己，被套在这个小城里。
母子俩各自自责，互相退让一步后，这才一同来到了景城。
后来刘平辗转得到消息，找到贺妍秋。
刘平是贺妍秋当年会计班的同学，在他和贺闻奇的不断劝说下，贺妍秋最近才终是松了口，答应重新接受康复治疗。
由于期间治疗中断了几年，如今比当年更困难，但如果现在不治，继续拖下去，更是没有恢复的可能性了。
最糟糕的时候总归是过去了，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
“小奇，让我帮忙吧。”韩季心里泛酸，止不住的心疼。
如今提起来三言两语就讲完了，在当时，不知道他是多无助、多伤心，而自己一无所知。
贺闻奇摇头，笑道：“我和平叔差不多把后边的钱都凑齐了。”
“那你什么时候跟秋姨说一声，我去看她。”韩季打算先去探望一下，再看他们需要什么。
“行，我这边安排好了通知你。”贺闻奇随口答应。
“说起来，我都想吃秋姨的红烧排骨了，这么多年都没吃过了。”
“是哦，你那时候还跟我抢。”
“我什么时候跟你抢过？哪次我不是让你？”
……
隔在两人之间的屏障随着一地砸碎的酒瓶子终是破除了，只是……
两人各怀心事，又默契的不再提及。
后半夜的时候，贺闻奇先前喝下去的三杯威士忌酒性上头，在沙发上翻来滚去。
韩季把人抱上床，放下后迟迟不撒手。
贺闻奇枕伏在他臂弯，松软的长碎发遮了半边脸，唇色红润。
发丝滑落到鼻尖，可能是痒，贺闻奇皱了皱鼻头。
韩季抽出一只手替他把头发撩开，鼻梁侧的小痣露了出来。他用食指按住小痣，先是轻点，然后滑动，像在逗小猫。
这幅安安静静的样子韩季好久没见过了，既感触又珍惜。
“我来晚了么，你已经习惯没有我了。”他轻声低诉，“可以重新习惯吗？”
视线滑落到贺闻奇纤瘦的脖颈，很白，很细，韩季只要张开手就能一把掌控住。身上原本就宽松的毛衣领口被扯歪了，露了大半截锁骨。
太瘦了，韩季瞧着那嶙峋的肩颈线，平时都吃些什么啊，怎么一点不挂肉。
韩季拉过被子给他盖住，另一只手还被贺闻奇压着，就着这姿势自己也钻进了被子里。
像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贺闻奇睡觉不老实，踢被子，在床上乱滚，韩季就把他别到床里靠墙那一面。
不同的是，那时候他从未想过，随手就能捞人入怀。
时隔多年，才在此时，趁人不觉，将那点后知后觉的情愫悄悄流露，混进发丝插入指缝，紧紧抓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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