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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近乎十年如一日的心疼,最后变成了厌烦,等她死了,他就解脱了。
可他没等到她死,在某日清晨醒来,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他从重阳的少君变成了掌门人。
一次同门下秘密外出,在凡间一家客栈里歇息,进来了一个是个全身裹的严实,手里住着竹棍的怪人。
小二同她招呼,“姑娘回来了。”
姑娘回道:“回来了。”
没进来之前他就看见门口有个小二在探头探脑,等到要等的人小儿洗笑开颜,忙提着篮子跟在姑娘身后,叭叭地说:“乡里又送来的东西,姑娘这可得收下,都不是什么主贵的东西,家里都有,也是大家的一些心意。老板说了,回头让厨子给姑娘做了,就是姑娘的伙食了。”
他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
姑娘带着笑意,“那我可不是要天天吃白食。”
提着篮子的小二得意道:“那可不是,以后姑娘的饭可说不定就被我们包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提着篮子的小二便去了后厨。
竹杖在她手里似乎只是个摆设,不仅让人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个瞎子。
“姑娘长什么样子?”客栈里有人自语。
“哪个?”听见的人疑惑。
“姑娘啊。”那人无语。
“啊啊,姑娘,姑娘。”其他人摊手,“那这谁知道。”
他站在原地看着,良久才收回视线,向人打听,谁知小二却警惕地看着他,“姑娘就是姑娘。”
大概觉得自己反应过激,小二赔笑,又放软语气道:“姑娘就是姑娘,姑娘是位菩萨。”
菩萨?
不过是凡人的幻想。
如今这大陆,哪里还来的真仙。
他有些不耐烦,干脆直接使用些修真界的手段让着店小二全说了出来。
姑娘是个瞎子,身体也不太好,左手的小指在打的时候被精怪给打没了。
邪祟当道,此地偏远,朝廷也有心无力,姑娘是这里的大恩人,大家虽然不知道姑娘长什么样子,可都说姑娘人美心善,是个活菩萨。
姑娘脾气好,说话也很温柔,男女老少都愿意来找她。
这得是天仙儿。
只是姑娘一直不肯露面,全身上下都裹的严严实实,据说是得了见不了太阳的病,也有人说,姑娘就是个妖怪,那人后来不知道被谁打了一顿就不敢瞎说了。
一开始大家对姑娘是敬畏。
姑娘经常坐在街旁,身边围了一群孩子,鸟儿也有许多,大家都去凑热闹。
时间一长,有人还会拧着自家孩子的耳朵去,“姑娘,您给评评理,我白日作活夜里绣花,为的就是我儿做个读书人,不求他高中,箱他爹一样做个秀才便好。可这娃逃学不说,还与人打斗……”
说着妇人便哭了起来。
孩子涨红着脸,昂着头,倔强,有点像只小公鸡。
姑娘很会开导人,一些家里各自理不清的,到姑娘面前一说,便是各自都满意的离去。
大家都说姑娘活的透彻,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
于是姑娘又成了大家的姑娘,买好东西回去碰见时,都掏出一块糕点塞人手里,“姑娘来一个。”
姑娘不想要,姑娘要撑坏了。
姑娘出去一圈,肚子已经饱了,回到客栈,小二照例询问了句,“姑娘今天吃菜?”
姑娘怕了,袖下的手指勾了勾,“要不……”
小二看着。
姑娘试探,“别收了。”
小二张嘴大声道:“啥?姑娘你刚才说啥?”
四周人全看了过来。
姑娘后撤,“没啥没啥。”
县太爷也找姑娘哭诉,“我啥时候能升官呢?”
姑娘啃着小孩送来的糖葫芦谢礼,吐出籽,“就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还是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好吧。”
有时姑娘也给来玩的孩子讲些故事,时间久了,小孩子变成了大人,依旧是姑娘姑娘地喊着,姑娘还是姑娘。
镇上有只黑猫倒是经常跟在姑娘身后,不是姑娘养的,不知道是哪里的野猫,还瘸了一条腿,姑娘经常去喂它。
一个瞎子,一个瘸子,倒是很搭。
这天下午姑娘驱邪回来,找了家屋顶坐着,她抿着嘴,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黑猫轻踩着瓦片来到她身边,亲昵地拿头蹭着她,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姑娘这段时间经常自己一个人坐着,早上对着东边,晚上对着西边。
天冷,也没多少人出门,姑娘摘下帽子,露出了苍白的脸,黑白交杂的发丝被拿利刃割成了短发,被风一吹,就贴在了脸上。
姑娘将猫抱起,用脸蹭着黑猫。
小小的,软乎乎的。
“你又胖了。”姑娘摸着黑猫的肉说。
“喵。”黑猫甩着尾巴,在姑娘怀里打滚。
她以前不是这样笑得。
他看着她温温和和的笑。
她爱发小脾气,胆子又小,还爱撒娇,笑起来总是很高兴的样子,露着一排牙齿,还有俩酒窝,看起来就想要让人捏。
现在瘦了不少,脸上的肉也没有多少了,笑得时候也只是弯着嘴角,轻轻地,好像只是笑一笑,便没了。
该办的事也办完了,宗门最近也无事,有几个长老在,出不了什么事。
他便一直跟着她。
早上她吃饭的时候,用左手拿着勺子,他呼吸一泄。
她十岁做雕刻的时候,把刀扎进了手里,嘴上说着没事,背地里哭了好几次,说着疼。
那些她以为他不知道的事,其实他都知道。
他知道她爱装模作样,胆小装胆大,爱哭装坚强,等到没人了就原形毕露了。
那天早上,他醒来没有看见她,外面不可能有人进来,那么就只有人出去了。
什么东西都没有带,甚至连平时因为喜欢戴着玩的手镯也摘了下来。
从窗户照进来的光移动着,渐渐变暗,直至夜深人静,虫子也不叫了,她也没有回来。
她走了,她离开了。
人在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在厌烦,等人走了,他又在后悔。
桌子被他掀翻,一拳头砸在墙上,墙壁龟裂,暗色粘稠的深色液体滴下。
我这么照顾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没日没夜地为你操心。
夜色里他脸色狰狞,青筋暴起,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好,好的很。
他咬牙切齿。
可别让我逮到你。
可他现在看见她,却不敢去见。
她从小就聪明,大了自然更聪明。
她闲来无事,自己摸索起了做饭,等他回来就是一盘看起来尚能入口的菜肴。
她又把自己弄伤了。
大概是那一刻的流露出的气息被她察觉了,当时虽然跟平日没什么两样,但后来她再也没有折腾过什么东西,也没把自己弄伤。
花妖们说:“小姐总是一个人坐着,什么也不干。”
她也知道他心疼她,他自然心疼,自己的妹妹心里委屈了,他去哄她,她一贯都说没事,只是不想折腾了,就想坐着什么都不干。
有时候他也厌倦,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如果她死了呢?
这个念头一起,就经常出现在他脑海里。
练剑的时候他想过剑穿过她胸口的样子,倒茶的时候他想过放进去毒药。
他一遍冷漠地想着她死了就好了,一边又仔细地照料着她。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不清楚。
那些之前被他刻意遗忘的,一一浮现,躲避不是办法,总要解决的。
她知道。
早就知道了。
所以她呆坐一段时间后便说要学剑,拿着初学者的木剑,有时候也翻书,看各个大陆版图,看许多游记。
后来她就走了,在宴会准备时,防守松懈的时候,没惊动任何人。
她阵法很好,他请来了厉害的法师,找到了她转移的地方,但还是没有找到她的消息。
眼睛怎么了,手指还疼吗,身体怎么样了,是不是没有吃好休息好,怕不怕,这些现在他都不知道。
……
在这停留了一段时间,姑娘打算离开了,她谁也没有说,在天黑的时候,喂完猫,就背着包袱走了。
小镇的看见她背着包袱才知道她要走,还没叫人人就两步三步没影了。
日夜对她来说没有区别,一日三餐也不常吃,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是腐如朽木的将死之人。
风与她为伴,雨为她送行,远远的一片荒芜,唯有她一人在行走。
她似是在找着什么,漫无目的的在这世间游荡。
姑娘原本有爹娘的,可她被拐子拐了,自此没了家,她逃了出来,却不记得归家的路,时间久了,只记得一间房子。
什么样的房子,她却不知道。
有天姑娘坐在天桥上,一旁说书的看见了,还没到开说的时候,“妹妹哪里人?怎么也来这了?”
姑娘道:“寻亲。”
说书人从善如流,“嘿,这地儿我熟,找哪家,我给你指路。”
姑娘道:“不记得。”
知道了姑娘是捉鬼拿妖的,说书人大喜,“正愁没有故事了,你讲与我听听,我给你些钱财。”
“有。”她道:“可我实在是个麻烦,自己过也没什么不好,苦些也好,难些也罢。”
她沉默了了一会儿,“反正我本来就该是一个人的。”
“我身子自小就不好,所以我爹娘不要了我,后来大哥捡到了我,他是个好人,这么多年我也很感激他,可我只是一个废人,除了拖累他外再也没有什么了。离开也好,没有谁离开谁就不成了,我早该……”她张了张嘴,叹了口气。
一只瘸腿的黑猫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在姑娘身边趴下。
姑娘迟疑着摸了摸黑猫,不太确定道:“黑天?”
黑猫“喵”了一声,故意不去看她,用尾巴去抽她的手,看起来并不想让她摸。
说书人惊奇,“您这猫居然能听懂人话。”
姑娘把黑猫抱在怀里,笑得露出一排牙齿和一双酒窝,“嘿嘿,黑天来找我了。”
黑猫冷傲的一声不吭。
姑娘有些洋洋得意,“黑天最喜欢我了。”
在此地停留的一段时间姑娘和说书人经常待在一块,姑娘便说起了自己和黑猫的故事。
姑娘最初离家的时候什么都不会,经常闹出笑话,也被人被妖戏弄过很多次,后来等她变得更厉害一些,那些坏家伙就不敢招惹她了。
黑猫是一只刚开灵智的小猫,一人一猫的相遇是因为一群野狗。
姑娘心善,驱赶了野狗。
黑猫心里惦记着这个弱小的人类,它看着姑娘走过一个又一个城镇,看着姑娘用不熟练的法印跟邪祟打斗,然后被一巴掌拍到地上,好半天站不起来。
黑猫的利爪露了出来,竖眸泛着绿光,在邪祟扑过去之前咬住了邪祟的脖子。
战斗结束,黑猫舔了舔自己身上的伤口,看了眼勉强能站起来的姑娘,它化作人形,有些不情愿地扶姑娘起来,“蠢货,打不过还来找死。”
姑娘笑道:“多谢恩人相救,大恩无以相报……”
话还没说完黑猫就炸毛跳开。
它知道,狡诈的人类会说大恩无以相报,只有以身相许了。
姑娘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把话往下说完,“以后若有事,还请尽管吩咐。”
黑猫清清嗓子,若无其事道:“就你?”
明面上两人分道扬镳,可姑娘不知道黑猫一直在仗着她看不见跟在身边,只有在姑娘需要帮助的时候才会出现。
姑娘在小镇上安定了一段时间,有人问她还养了一只猫。
姑娘有些奇怪,“猫?”
“就那只黑猫,不是姑娘您养的吗?我看它一只跟在您身边。”
姑娘哈哈笑了笑,摇头道:“不是我养的,它是我友人。”
金灿灿的太阳下黑猫抖动了下耳朵,并没有反驳。
说书人记着这一对奇怪的组合,所以在后来听说修真界出了两个厉害的家伙,一个瞎眼的姑娘,一个瘸腿的黑猫妖时她轻轻用扇子敲了敲手心,“呀,是她俩。”
旁边坐着的重阳掌门人失态地打翻了一杯茶。
说书人哈哈笑,“自古英雌出少年。”
重阳掌门人未搭话。
那时他就明白,她是走了。
他没有去找,只是在家里坐着。
自打两人认识后,她就被他保护的很好。
等着吧,你以为离开了我你能干成什么。
他近乎恶意地想着。
还不是要回到我身边来。
可她并非是弱小之人,可以锦衣华服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可以什么都不要自己出去闯。
他的小妹妹,从他把她捡回来时她就知道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怎么后来就给忘了。
而如今这颗明珠已经找到了自己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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