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妇幼保健院

　　新朝建立的第一个元日，就在瑟瑟寒风中到来了。

　　岁序更新，旧都比户迎年迓祉，尽是升平景象。

　　“听闻一应节庆的衣服、仪仗、都是按照旧制。殷大人，真是辛苦了。”后宫的筵席上，一位妇人端起酒杯，和晋王妃说起了悄悄话。

　　晋王妃沉默了一会，才绕明白话里面的机锋。

　　负责操办今年元日的是礼部的殷定文，殷大人是皇后娘娘的堂兄。而皇后是太子继母，虽然太子虚岁已经十岁，基本可以算是立住了，但是皇后年轻，以后再有子嗣，说不定要和太子有矛盾。

　　众人觉得晋王府和太子亲近，因此大概和皇后、以及皇后的母家不太对付。

　　晋王妃母家姓石，前几年战乱，凋零得差不多了。但是石家祖上做过官，在当地还能算是有名有姓的门户，但在旧都城，最多算是寒门。只是新皇登基，提携乡里，现在家中也有旁支在朝为官。

　　但说起朝政，晋王妃难免有些露怯。

　　眼前这位贵妇人，是李家的主母。早年在青州，李洪峰和卢家兄弟曾经结拜为异姓兄弟，多年战场出生入死，是实打实的过命的兄弟。

　　可是两家的夫人却境遇悬殊。晋王妃母家凋零，自从战乱波及乡里，就躲到山中避祸，数年不见外人。而李夫人则是土生土长的青州城人，世代经营码头，家境殷实，当姑娘时候就是长袖善舞的性格。她一直在青州城中，在妇人和宴会之间斡旋。

　　晋王妃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顺着李夫人的话说：“真是呢，都是按着旧制。”

　　李夫人笑了笑，便不再多说。

　　晋王妃面上还是喜气洋洋地笑着，但心里不免发慌，既不知道李夫人是想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没有说对，导致李夫人觉得话不投机。想要开口试探又找不到方向，直接问又怕露怯。

　　趁着李夫人离席敬酒的功夫，晋王妃侧身，轻轻在明之耳边问：“元日旧制，有什么典故吗？”

　　明之正规规矩矩地跪坐着装贵女，没想到晋王妃问了这么一句。

　　“明之不知。”崔明之一五一十地小声说。

　　在这种场景下，明之和晋王妃可以算是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明之就像是跟小老板出门开会的助理。

　　不过崔明之可不是一个称职的助理。刚刚李夫人那句，她连听都没听。

　　小安看不下去，上前半步，借着给晋王妃斟酒的姿势，在王妃耳边小声解释：“旧制靡费，新朝财政拮据，殷大人仿照前朝花费太多，朝中已有议论。但是元日按旧制是陛下的意思，特意选了殷大人这世家出身的来主持。李家和殷家不和睦，稳妥起见，王妃不需要接茬。”

　　晋王妃这才把心放回胸腔，假装品酒，端起小盏子，抿了一口。

　　“咳，咳咳。”晋王妃心思不在酒上，冷不防被酒呛了一口。

　　“岁首祝椒酒，”小安一边再次把酒杯斟满，一边轻声说，“椒是玉衡星精，服之令人身轻。气味芳香，只是有点冲。”

　　晋王妃用手帕掩面，轻轻咳嗽了几声，一边环视四周，看没人注意到这边，一边偷偷打量小安。

　　小安是跟崔明之来王府的唯一的女婢，是崔明之的亲信，听说也姓崔。这个姑娘虽然时常低眉顺眼地站着，但却有一身好功夫，心思也玲珑得吓人。而且，她人长得实在是英气非常。站在女眷中间，只消一个抬头，就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气象。

　　晋王妃环视四周，尽是交谈敬酒的妇人，环佩觥筹交错。不知怎地，晋王妃想：“小安当真不该困在这里。”

　　正在烦闷的时候，忽然太后身边的杨尚宫来了，说是想孙女儿了，要王妃领着念儿过去。

　　晋王妃求之不得，赶紧欠身告罪，离席跟杨尚宫走了。

　　从侧门出了暖厅，冬夜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晋王妃揉了揉额角。不知道是不是两盏椒酒，她竟然有点微微的晕眩。这如刀的寒气让她想起去年元日，当时她和幼女和婆母住在山中破旧的道观里，她只盼望夫婿能活着回来，带她们下山。没想到却盼来了富贵泼天，荒山转眼变成宫苑。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这对念儿的成长好吗？她能在这样纷繁复杂的环境中保护好念儿吗？

　　杨尚宫知道王妃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也劝解不得，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声。

　　晋王妃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去年元日，两人还在为生计发愁，道观荒芜，兵匪也知道这边没有油水，很少过来。但是山中确实偏僻，夏秋两季还好说，浆果野菜总是有的，但是冬天就非得下山采买不可。

　　每次下山都像是赌一般，赌不会遇到官军和劫匪；赌市镇近日平安，赌草市没有人哄抬价格。每天都愁的睡不着觉。

　　但当时的日子简单，大家都是一条心，想要活下去，活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谁想到，彩云易散，日头下却是另一番世界。

　　卢念儿早就在太后这里的，她坐在太后怀里，一板一眼地背着什么：“……欢笑尽娱，乐哉未央；皇室荣贵，寿考无疆。”

　　是前朝陈思王的《元会诗》，今天背诵实在是非常应景。太后乐呵呵地鼓掌。周围几位年纪大的妇人都乐得捧场，连声夸郡主聪慧懂事，知书达理。

　　“王妃来啦，侧夫人也来啦。”太后是喜欢热闹，见王妃来了，高兴地招呼。

　　“这是殷安人，是殷侍郎的母亲，今日的典礼就是侍郎主持，”太后拉着坐在她身侧的妇人，介绍说，“真是体面又气派。”

　　殷安人正是崔明之的大姑姑，她挂着和殷皇后如出一辙的和煦笑意说：“见过王妃娘娘，谢太后赞赏，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为了今日筹备熬了几个大夜，还好娘娘喜欢，总算是如愿了。”她还不忘抽空对明之眨了眨眼，算是打过招呼。

　　“哈哈哈，侍郎辛苦了，赏。”太后说。

　　太后也逐一介绍在座的贵妇人。雨露均沾地寒暄，赏赐。

　　晋王妃明白太后是有意引见她们，只能硬着头皮周旋，努力记着她们的姓氏和身份。

　　晋王妃还得硬着头皮聊天，卢念儿却开始感觉无聊了。她举着霜糖饼，扭来扭去。

　　卢念儿就是在太后怀里长大的，她一动，太后就知道这丫头想得什么。

　　“大人聊天，孩子觉得闷了，带念儿出去逛逛，过些时候还有焰火。”太后抬手，吩咐杨尚宫。

　　卢念儿在众人面前背完了诗，感觉自己任务完成了一大半，在暖阁里憋得难受，正想出去透透气。一听这话，连忙呲溜一声钻出去。

　　“谢谢奶奶，我出去玩会儿。”卢念儿蹦蹦跳跳地往外走。

　　“诶，小心别着凉！”太后乐呵呵地招呼。

　　晋王妃却没卢念儿这么好的运气，她只能磕磕绊绊地跟妇人们聊着“闲话”。但她是真的反应不过来这些话里的机锋，虽然有太后提点，也左右支绌，几次险些让话题掉在地上。

　　众人热络地交谈之间，殷安人，崔明之的大姑姑朝着明之的方向举杯，笑着抿了一口酒。

　　大家还不清楚殷安人的母家是崔家。更不知道殷安人和晋王侧妃的关系。

　　崔明之迎着大姑姑的目光，几乎要哭出来。是六岁的崔明之的情绪，她大概实在太久没有回家了。

　　这里没有明之和小安说话的地方，她俩一左一右站在晋王妃身后。崔明之和小安偷偷看着殷安人。时间几乎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痕迹，她眉目含笑，发髻工整，紫结缨的缃绮裙半旧，还是六年前过崔家的样子，不引人注目，但富贵静好。

　　元日能见到大姑姑，今年一定会是个好年吧。崔明之心想，胸口的酸楚几乎要溢出来。

　　哐啷一声，偏厅厚厚的门帘被掀开，寒风剑一样捅进来，戳碎了暖融融的花果香气。一个裹着吉光裘的黑胖小子闯进来，正是太子殿下。

　　“奶奶过年好！”黑胖小子喜气洋洋地说。

　　看来是没背崔家送来的那本《初学记》，小安心想，不然就可以像郡主一样背诗了，不会就这一句干巴巴地过年好。

　　太后被这一打岔，哭笑不得。

　　太子却没有意识到，献宝似的说：“快端上来，这是我亲自烤的炙肉，用了西域的香料，念儿妹妹都说好吃！奶奶您尝尝。”

　　说着，门帘又掀开，跟着太子的黄门感觉快要哭了，裹着寒风把端来铁板一样的大烤盘，上面摆着乌漆麻黑的炙肉。

　　杨尚宫打圆场说：“太子殿下有心了，还记得太后娘娘爱吃炙肉。”

　　但是太后娘娘爱吃的是石氏烤的，外焦里内的蜜汁炙肉，怕不是黑乎乎的这种。

　　“奶奶快尝尝！”太子这个傻小子没有听出来杨尚宫话里的为难，高兴地说。

　　那个神经衰弱的黄门只好把烤盘端到太后面前。

　　冷空气裹着不知名的西域香料往太后鼻子里冲。说时迟，那时快，太后只来得及侧身用袖子掩住口鼻，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阿阿……阿嚏！”

《丫鬟身子帝王心(互穿)》
来人，护驾，朕变成小丫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