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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舞!舞!
瞎子16 Dance! Dance! Dance! .
“我们不会让出拥雪关之前五十里的土地,任何进去此范围的蛮人都将被我们视为敌人,一旦有任何逾越我们会立刻宣战。”
族长低头看着茶碗沉默不语。
那茶一口没动,但已经又冷又浑,看来双方已经谈了不短的时间。
而茶碗里映出的蛮族族长的面容是如此地苍老恐怖。每一道皱纹似乎都深不见底,在密密麻麻的皱纹间又夹着大粒的沙土,额头和两颊画着鲜红的图案,在羊油灯火映照下显得更加恐怖。
“至于已经南下的流民,我们暂时不会发起攻击。
“相反,我们可以无偿为他们提供食物与住所——当然是在城里。”
老族长这太抬头看了一眼小皇帝,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是傻*吗。
他没在帐篷里,毕竟国事与他关系不大,此时他正在外面看着。
所谓来人间一趟,总要看看太阳。
太阳很是无趣,人们的生活倒是蛮有意思。
人们忙忙碌碌,照顾羊或者小孩,男人们沉默的灌着奶酒,女人们在生火做饭,同样无言。
方才在车窗外唱歌的蛮族少女现在正在照料一头有孕的母羊。
少女和羊在窃窃私语,谈论着阳光、青草、长生天。
他走了过去,很是善意的打了个招呼。
少女很是警惕的看着他,护着羊向里退了退。
他感觉好生尴尬,用他现学的几句蛮语外加比比划划才表示明白:“我不是坏人。”
少女看了他一眼,依旧提防而警惕。
“阿妈说过,南人都是坏人。”
小姑娘居然会说官话,叫他很吃惊。
但显然她的口音并不标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南人”还是“男人”。
前者还好,后者又可以水一万字了。
他尴尬地说道:“傍晚听到你唱歌,很好听。”
少女摇了摇头,两个羊角辫也像拨浪鼓一样甩动:“我不是给你们唱的。”
他依旧善意地笑着“那是给自己的族人唱的?”
少女又摇了摇头“也不是。”
“我是给自己唱的。”
“自己?”
“我唱歌是为了快乐唱的,快乐当然是自己的快乐。”
“只要我感到快乐,那么唱就是了,又何必在意旁人能否听到,是否听到。”
十几岁的牧羊少女,话里没有话,但有志趣,依旧提防着他,他只好告别。
……
…
蛮族族长显然猜出了小皇帝的身份,对待他十分谨慎。
也是,寻常的使者哪有资格立马见到族长大人。
这位蛮族族长据说已经统辖北地七十多年,可能年龄已有上百岁。浑身都笼罩着一股死气,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作一抔黄土,但实际上目聪耳明,一点也不糊涂。
“请问是准我族人进城安置还是当做人质?”
小皇帝略带狡黠微微一笑:“您很聪明。自然,是二者兼有之,如今天地大变,蛮族被迫南迁,我们中原人可以理解。但我们不会让出土地,只要你们没有逾矩的行为,我代我们将军可以保证他们会过上很舒坦的日子。
“如果你们有所动作,那么我们怎样对待你们族人我认为都不过分。”
老族长话意骤冷:“天地大变?老夫可听说是贵国皇帝受了妖魔蛊惑才使得上天不悦。”
“神明是我盛国的神明,与贵族有什么关系?”
老族长有点诧异,皱纹仿佛又深了些:“你们不知道么?我们供奉的长生天就是你们的神明。”
……
二者都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但暂时不可调和,只能各自考虑再做商议。
蛮族自然是与族人再商议,南人的“使者”却根本没有与南方联络。
老族长掀开帘子,小皇帝却很自觉地先钻了出去,显得很没有礼貌。
老族长和他出了帐篷没有分开,而是望向漆黑寒冷的天。
“我很清楚我们信奉的长生天就是你们口中的神明,只不过他给你们带去了光明和温暖,给我们带来的只有黑暗和寒冷。”
“长生天一直都偏袒着你们南人,从不肯施舍给我们半点仁慈。”
“所以我们向来敬畏长生天。”
“因为她如此无情,冷酷。”
“我们很惧怕长生天。”
小皇帝沉默了一下:“其实,并不可怕。”
族长知道他是小皇帝,小皇帝也猜得出来他知道了。
但他依旧以使者的身份在说话,直到刚才或许暴露了什么。
“神明,也就是长生天,并不可怕。”
此时没有了方才谈判时的剑拔弩张,仿佛像是普通的闲聊一样。
“在你们那里,长生天是什么样的?”
“嗯……在我们的经书里,祂是不可说,不可见的。拥有无限光明,拥有无限威势,怒时可以斩妖除魔,慈时叫众生饱暖……”
“但我不同意,”小皇帝看向老族长,“他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明明待在世界上最炙热的地方,却时时刻刻忍受着宇宙中最极致的寒冷。”
“他被神明囚禁在一个冰冷的石窟里,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一切美好。”
“以前他根本不知道这芸芸众生的存在,又谈何赐福。”
“你们这冷,单纯因为你们太北了。”
“所以说我们才是中心。”
小皇帝自说自话。
“可是与往常不同,今年太冷了。”
“或许是哪只蝴蝶多闪了一下翅膀吧,谁知道呢。”
老族长深深地看了小皇帝一眼,又看向前方被牧羊少女拒绝的他。
“这阵子我们有祭天的大典,二位贵客如不嫌弃就先留几天吧。”
不得道理。
……
…
二人在一处背人的小山坡处抱着,虽然风很大,但所幸蛮族给他们提供了厚厚的大毛皮外衣,只要把手收起来就还好。
毕竟这么好看的星空可不是在哪都能看到的。
天气很干,也很晴,于是浩瀚星海就在天上现出真容。
他俩背着人当然不是要做什么坏事,这天气要是那啥估计直接冻坏了。
是在说悄悄话。
“那蛮族族长没什么敌意,估计真的是迫不得已南下的。”
“嗯。”
“他这族的蛮语不是我知道的那种。”
“嗯。”
“皇兄的事与他无关。”
“嗯。”
他说最近有什么祭天的大典,要不要看看。
其实不想看也没法,族长那话的意思就是把二人强留在这,不商量出个结果甭想走。
祭天,当然祭的是长生天,也就是他。
在族长帐前有一座长生天的像,五头十二臂凶神恶煞,狰狞恐怖。
小皇帝看着自家宝贝,在他通红小脸蛋上蹭了蹭,“我老婆这么可爱,他们都瞎吗?”
少女依旧在照料母羊,男人们在巡视,女人们在带孩子或者缝缝补补。
之前那个大祭司在人群中唧了咕噜地说着什么,很是激动,不是传教,像是演讲。
……
…
虽然蛮人的条件很艰苦,与中原人也不友善,但好歹也是给他俩提供了一个单独的好的帐篷。
小皇帝拽住一个守卫,用蹩脚蛮语问道:“你们祭天的典礼在什么时候?”
那汉子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还以为这种祭天的典礼都在固定的日期,但看来他们正等待某个时机,或者事情。
小皇帝问完,那木讷的守卫指向前方不远处的那个少女和那只母羊。
“圣羊什么时候生育什么时候举行。”
……
…
动物的生产都是有周期的,哪怕是所谓圣羊。但要具体到某一天却是挺费劲。
于是小皇帝和他又看了好几天的星星。
他们同那牧羊少女熟悉了些,知道了少女叫阿扎丽,那只羊叫阿索娅。
阿索娅是阿扎丽的羊,会在祭天的大典上成为圣羊。
所以阿扎丽就是蛮族下一任圣女。
……
…
小小的阿扎丽眨着漆黑的眸子,天天唱着不知名的歌。
转眼间阿索娅就到了生产的日子。
她被轻轻的抬到祭台上,侧躺着。
许是喂的太肥了,生产的过程很是费力,有些痛苦,阿索娅咩咩叫着。
圣女阿扎丽穿上了祭祀的圣服,在羊前接受着所有蛮人的跪拜与祷告。
在远处点燃了一个巨大的草堆,无比明亮而高大。
很明显,他们试图模仿天边那道已经消失了的光柱。
火焰自然不可能通天,今年的草本就少。
于是就看见浓重的黑烟把天漆黑的天捅了个对穿。
……
二人披着大衣,在不远处那个小山包上看着。
他依然把他抱在怀里。
……
阿索娅还在呻吟,产出极其费劲,子羊刚刚露出个头。
旁边大祭司跪爬向前,递给祭台上的少女两把钢刀。
少女转身,左右手各持一刀,走到母子面前。
阿索娅感觉到了危险,挣扎着想站起来,
可哪有难产到一半能站起来的。
于是母子二羊被笼罩进牧羊少女的影子里,
无助地痛苦,挣扎,呻吟……
阿扎丽低着头,表情不明,持刀,同时砍向母子二羊的脖颈。
此时,荒原上很是安静,除却羊凄厉的惨叫,不远处干柴与干草燃烧的哔剥声,便只有苍鹰在极远的天际一线嗥叫。
阴云很厚,黑烟冲天,鹰在惨叫,
牧羊少女杀了她的羊。
纵使蛮族再如何天生彪悍,阿扎丽依然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左手斩向母羊,右手砍向子羊,一般人左手力气会比右手小点。
所以小羊的头已经落地,母羊的头颈间还有一条骨肉,
阿扎丽在颤抖……
或许是想起了祭司的某些嘱咐,她一发力,终于也砍下了母羊的头。
羊头在祭台上翻滚,又掉了下去。
羊血溅得到处都是,天地间弥漫着呛人的膻味。
无论顺产还是难产,既然头已经没了,自然也没有办法继续生产,只是从一体两端的脖颈断口喷出汩汩鲜血。
阿扎丽从祭台上跳了下来,双手蘸着鲜血,给每一位族人都抹上一点。
女性族人抹着母羊血,男性族人抹着子羊血。
这就是赐福。
给所有族人抹完后,阿扎丽把满是污血的两只手覆上自己的面庞。
两只羊的血都被她抹到脸上。
此时她的脸已经满是鲜血,却依旧清丽漂亮。
看上去还是那个爱唱歌的牧羊少女,
但此刻开始,她就是蛮族的圣女,也是族长。
大祭司开始带着族人们围着大火堆群魔乱舞,无论男女都脱了上衣光着身子妖魔似的手舞足蹈;
呼号着,惨叫着,歌颂着他们新任的圣女;
祈祷着着春天,青草,羊群,与长生天。
那个大祭司尤其恐怖,浑身散发着漆黑的势气,张牙舞爪,不似人类。
他呼号得最大声,喊着小皇帝与他都听不懂的邪恶的咒语。
再也听不到少女的歌声了吧。
阿索娅是她从小就养的羊,
她在轻微的颤抖。
族人们完全没有理会这位新族长。
只是舞蹈着。
火光不冲天,却可以照亮祭台,
连在一起的两具尸体就静静地在那里安睡。
很是肃穆而美丽。
……
…
这一切都看在山坡上二人眼里。
小皇帝觉得很是恶心而恐怖,以至想要呕吐,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梗在胸口吐不出来,不上不下格外难受。
哈腰,仰头,咳嗽,头昏脑涨,站立无能。
他反身抱住了小皇帝,脸埋进小皇帝的怀里。
已经泣不成声。
……
…
只剩下那些人类在黑暗与寒冷中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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