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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气相期共生死
“别说了……”苏熙打断他,他垂眼摸着眼前无字的木牌,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宋玠闻言转身,负手看那白茫茫的远山。
苏熙侧着身子,低下头去,默默不语。
四周清幽,偶尔传来几声鸦鸟啼鸣,听着那熟悉的声响,他突然记起一些事来……
苏惜,是爷爷为他取的名字。
爷爷说,自己是他的稀世之宝,最珍惜之人,也是最爱他的人。
而那个最爱他的人,眼下已长眠荒山,四野杂草丛生,却也不失宁静自然。
远离了世俗纷扰,心中可有一丝安慰?
不论如何,活下来的人必须坚强!这是生者的责任,亦是逝者的寄托。
想到这里,他豁然开朗,突然开了口,声音穿云裂石,响彻空山:“自今日起,我为苏熙,光明之熙。我要爷爷所受之苦,天下再无人受!要黎明百姓,不受战乱之祸!要天下苍生,不受徭役之苦!要这山河清明,盛世长在!这,便是我毕生之所往!”
宋玠闻言,怔怔转身,呆立许久,忽而笑了,他向苏熙伸出手道:“这亦是我心中所愿!为了黎明百姓,天下苍生,为了共同的愿望……留下来吧,与善。”
“好。”苏熙点点头,想了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笑道:“我的腿,估摸治不好了……”
宋玠拍拍他的肩膀,道,“师父医术高明,定有法子治你的腿。一定有办法的,不要轻言放弃……”
苏熙想了想,点点头,不再犹豫:“好。自今日起,为我所愿,殚精竭虑!”
宋玠闻言笑了:“石以砥焉,化钝为利。人世短暂,如白驹过隙,及时当自勉,至阴至柔,至阴至阳,自在我心。”
苏熙点头,思绪一片澄明,亦不再犹豫。
宋玠想想,又道:“与善,你我都为开创太平盛世的宏愿而来,不如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甚好。”苏熙点点头,微微一笑。
两人说着,对着远山,对着江流,对着乾坤大地,许下结义誓言:
“苏熙!”
“宋玠!”
“……今结为异姓兄弟,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江上几叶扁舟随波飘摇,不知去往何方,又将在何处停泊,如两位孩童现下处境一般,无亲无故,却因共同的誓言,共同的命运,而有了至深的牵挂。
二人义结金兰,誓约之后,宋玠开始清理孤冢旁的野草,苏熙坐在轮椅上,突然想起什么,疑惑道:“吾兄,你字为何?”
宋玠闻言笑了:“我字君卿,叫我宋君卿吧。”
此话一出,夏萤烛和阿灵都大吃一惊。
“宋君卿?宋玠就是宋君卿!”两人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
“听到了么?阿灵!难怪鬼火探查不出宋君卿的过往,原是因为宋玠即是宋君卿!应探查宋玠二字!”
话音刚落,一根细如牛毛的银丝突然钻出,悬在二人眼前……
“执念之丝?!”阿灵大叫一声,顾不得许多,大喝道,“快走!”
他拉起夏萤烛,微微闭眼,周身灰火环绕,指尖成诀,一点幽冥鬼火聚于指上,当空轻轻一划,咔嚓一声,幻境便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
夏萤烛怔在原地,只觉疾风在耳畔呼啸,她强忍疼痛,指尖成诀,唤出朱雀伞,随后紧紧抱住阿灵,四方南璃明火瞬间包裹住两人,一阵苍黄翻复,再睁眼时,只闻得一阵檀香扑鼻,伴随着阵阵暖意袭来,眼前是一个圆形紫铜小火炉,火炉的墙上挂着书画,画下是一方木桌,桌上摆着经文诗书,一叠枯干的菩提叶,正是莲斋!
“我回来了?”环顾四下,夏萤烛有些疑惑。
”咳咳!松开我!咳咳……”怀里突然传来声响,夏萤烛低头一看,见阿灵扑腾着手脚,正满脸通红,在她怀里挣扎。
“阿灵!”夏萤烛惊呼一声,急忙松开了手,“差点忘了你!”
“咳咳!”阿灵落定身子,喘了口气,小脸通红道,“干什么?想谋害好友是不是?”
“我不是故意的。”夏萤烛嘿嘿一笑,收了朱雀伞,道,“当时情势危急,我法力低微,被幻境压得周身疼痛,只能唤出朱雀伞抵挡,抱着你破出境外。”
“你越抱越紧,我差点被勒晕!”阿灵气鼓鼓道。
“这还不是怕你有事,护一下你。”
“我可是人灯,谁保护谁不一定呢。”阿灵活动了一下手脚,道,“我不管,你允诺过的,现在就带我去集市!水晶饺、翠玉糕、吉祥果、金桔糕、糖葫芦……我一样不选,我全都要!”
夏萤烛摸摸他的小脑袋,看了一眼坐在梨花木椅上,身披狐裘大衣的苏熙,对阿灵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太师还在莲斋,待我与他释念解惑,送他归家,再去集市,如何?”
阿灵闻言一怔,回过神来,想起苏熙,点点头道:“好吧,那便缓缓再说。”
说着,他小脚一蹬,悬坐在桌上的墨色灵柩宫灯内,夏萤烛也来到木椅上坐下,见苏熙茶盏已空,她取下红泥小火炉上的铜炉,往杯中续了茶水……
“小友回来了……”苏熙睁开混浊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是,老先生久等了。”看着满脸寿斑、慈祥可亲的苏熙,夏萤烛点点头,她将茶递到他手里,又从桌上取过白羽神弓,她看着弓身上的水君子花纹,摩挲着弓上的纹路,若有所思……
想到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她看向苏熙,思虑再三,神色凝重地开了口:“太师,宋玠、白珩二人,你可认识?”
”宋玠……”苏熙闻言浑身一颤,手上茶盏再也拿将不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碎成几片……
他身子一倾,眼看就要滑下木椅,夏萤烛急忙上前搀住他:“太师!”
苏熙坐着,斜倚在木椅上,闭着眼睛,大口喘息,他用手捂住胸口,眉宇蹙成一团,看上去十分痛苦。
“阿灵!”夏萤烛大喝一声,看向阿灵。
“天地玄宗,万炁无根,混沌亿劫,幻化幽冥……”阿灵口念咒语,一道灰光落下,罩定苏熙全身,苏熙闭着眼,喘息着,逐渐安定下来。
过了一刻钟,苏熙平静下来,他撑起身子,在夏萤烛的搀扶下,慢慢挪动着坐上木椅,喝了几口热茶,他将茶盏放下,看着桌上的白羽弓,陷入了沉思。
“我记起来了…宋玠…便是宋君卿……”苏熙摸着弓上的水君子花纹,缓缓开了口,“……当年,我为弃儿,被一老者收养,我叫他爷爷,他唤我惜惜,沿街乞讨,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日子虽然穷困,却也幸得爱我之人,及至七岁,爷爷去世,无钱下葬,我便到龙游县郊外卖身葬亲,当时有一好心人罗三给了我铜板安葬爷爷,不想被爷爷那不孝儿苏泼皮抢走,还将那罗三一脚踢死,两个婶子为了护我,其中一人也被苏泼皮捅死,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
果然如此,苏熙所说,与幻境中发生的一致。
“后来,我被苏泼皮一路追杀,眼看性命不保,却被与我年纪相仿的两位小童救下,而其中一人,正是君卿……”
几十年前的画卷,在众人眼前缓缓展开,红泥小火炉上的茶水沸了一遍又一遍,谁都没有说话,偌大的莲斋,只有苏熙沧桑的嗓音……
“后来呢?你们结拜为兄弟?”说到两人结拜为异姓兄弟,正是她与阿灵回到莲斋前看到的,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却是无缘得见。
“此后,我回到了棠棣居……”
苏熙摩挲着白羽弓上的花纹,思绪也随记忆中那一缕水君子花的幽香,坠入似水流年……
元宁二年。棠棣居,幽篁阁。
夜静春山空,芳树花满道,一灯如豆,竹影摇曳。昏黄的烛光下,小苏熙坐在轮椅上,小身板挺得笔直,正全神贯注看着手里的书卷……
幽篁阁是白衍的藏书阁。其内书卷极多,浩如烟海,苏熙平日在房内待得无趣,身子稍好些,便跑来这幽篁阁内看书,连续数日都是如此……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苏熙喃喃念着书卷上的诗词,不知怎的,竟想起师父白衍来。
白衍隐居深山多年,有通天之才,点拨将才之能,却闭关修行,从不出山,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喂!快别看了!”正晃神间,身后有人轻轻推了他一把,苏熙晃了晃身子,抬眼望去,却是宋玠。
宋玠站到他跟前,道:“还在看呢?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常言道,骐骥一跃,不能十步。冰冻三尺,非一朝一夕之功。你大病未愈,可别熬坏了身子……”
苏熙放下书本,平静道:“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我并非急于求成,只是当日在山头立下宏愿,当竭力为之,从前我靠乞讨度日,思衣不可遮体,思食不可济饥,如今有此机会,自当加倍真珍惜。你先歇息吧,我想再看一会儿……”
见他神色坚决,宋玠摇头道:“行吧,那你看完早些回房歇息。”
苏熙点点头,宋玠随即离开了幽篁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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