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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谈之武英(3)毒计·手足
武英执政第七年,梁朝在任女官过百人,朝堂之上,不下十名女官参朝议政,有功绩可数。
民间对女子任官的反对声音,也在各地方女官勤政为民的言行举措下,逐渐减弱,开始出现一些“盼女成龙”的愿望苗头。
但大梁终究积弊百年,朝政的大弊整顿与大型利益集团的铲除需要时间,局部地方的向善积好,短几年内并不能彻底改变大局。
何况,女官的存在与民间风声的转变,和一些清流男官的被扶持上位,开始逐渐触及到某些党派集团的核心利益。更不提武英手中那把明晃晃、显而易见的终将斩向贪鄙奸党贼首的天子剑。
一场有计划有企图的谋逆在所难免。
先是各地纷起传说,先帝的遗诏本是令大长公主监政,待皇帝及冠,还政于帝,大长公主篡改了先帝遗诏,欺瞒了天下人;
又说,皇帝不是生病不朝,而是因为有亲政之心,被大长公主假称病软禁,大长公主野心勃勃,欲扶持女子上位,将本属于天下男子的地位挤没,如任由大长公主肆意妄为下去,致使男女颠倒,天下男儿都将沦为女子境地,从此后,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得迈,只能留在后宅弄子养女,一身才华不得施展,纵有武艺,也不得用武之地。
尽管已经有小部分明理之人开始认为,天下是天下人的,在上之位,能者居之,人毕竟与禽兽不同,人有头脑,以智慧定天下,要不然考官大试何以考的不是掰手腕子,而是学识韬略?今若有女子智慧胜于男子,为何不能让她们为官,为天下人谋更好的福祉?古来总是将女子拘在后宅,不给她们见识天地之大的机会,未尝不是男子之私,从一开始就剥夺了女子成就功业的可能。
男子才华不得施展,尽言可惜,女子才华不得施展,又何尝不可惜?
然而这样的思想明悟,毕竟只发生于小部分人之间,尽管能从小部分人中逐渐扩散开,也需假以时日,权党奸臣们与天下太多的未醒悟之人、或者不愿醒悟之人,不会给出这个时间。
各方反对势力暗潮汹涌,重赏之下自有层出不穷的江湖刺客,试图以各种方式混入皇宫刺杀武英。
索性皇宫侍卫不是摆设,能到达武英面前的刺客,寥寥可数。
而到达了的,七年中,共有五个,其中,一个为武英毙于掌下,一个为武英重伤,放了生路,三个自此愿效命于武英麾下。
至于下毒,宫中几十处小厨房,没人能料到武英下一顿传膳哪处,并且不需另做,宫人们吃什么,她吃什么。
如此,倒不是说她吃得有多差,而是全宫上下真怕哪天叫大长公主吃到要不得的伙食,于是只得总体地提升了食膳质量,单是这一点,宫中上千宫人,无不暗念大长公主的好。
何况大长公主当政后,深宫中各种阴私晦行,一律禁绝,宫人们勾心斗角少了,日子好过多了,各个皆盼大长公主长命百岁。
刺客想要扮作宫人混入,做点什么小动作,便更是难。
不乏有被警觉聪明的小宫女们发现马脚,暗中报告给大长公主身边的女使,功亏一篑的例子。
于是安排刺客的主谋们为刺杀武英大长公主一事始终未能成功,而愁得焦头烂额之际,有人心思一毒,辗转另辟蹊径。
他们设计投毒被幽禁的皇帝。
梁末帝这些年长禁寝宫,也不是没有寻死觅活的时候,但他若当真有那个能杀死自己的勇气,也不会沦堕成今天这个样子。武英并不理他,他也没有死。
武英这些年也防着有人会害他,因此给他安排的护卫,一直是保卫皇帝应有的规格,比保卫武英自己的多。
膳食上则与武英一样吃,这便引起了梁末帝极大的不满,但不吃就得饿着,还得吃。
梁末帝的中毒,源于宫中飞入了一群乱停的鸽子,有几只落停在他的寝宫,宫人本要将鸽子清除,他恶狠狠从宫人手中夺过,烤了吃了,也就中毒了。
临死前他回顾自己二十多年的短暂皇室人生,非常懊悔,想最后求见长姐一面。
武英手里拿着投毒之人以同样的鸽子送来的密信,言想要皇帝不死,就要她亲自带着皇帝赴漉阳,取解药。
一个引她入局的圈套,毫不加掩饰摆到她面前。
与此同时,皇帝中毒,唯有大长公主可救的消息,也在民间迅速流传。
一夜之间,天下人都在等着看武英大长公主会作何决定。
是眼睁睁看着身为皇帝的弟弟中毒身死,还是不惜以身返险,取药解救。
听到此处,不用我娘说,我也知道,武英大长公主选择了后者,救回了一个只会亡国的废物皇帝,自己却遇刺失踪,遍寻无迹,最后被本朝太|祖在立国建元之前,“确认”了死讯。
我不明白,为了救那么一个昏聩无能的兄弟,武英大长公主放下了自己的安危,也让本就风雨飘摇的梁朝,被逆臣贼子推向了彻底覆灭。
这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我难以相信,武英大长公主那样志怀天下的人,竟然会被所谓的“手足亲情”绊倒。
历代皇室争权夺位,残害姐妹兄弟的事例,何尝少见?尤其在对象还是梁末帝那种废物的情况之下。武英大长公主能不亲手刃了他,已经是极大的顾念。
虽说投给梁末帝的毒,的确是为了牵制武英大长公主,但又如何?依我之见,梁末帝那等性命,何尝及得武英大长公主一根头发,武英大长公主实不该为了他去犯险。
虽然我现在已知武英大长公主并没有如传闻中,在此番的遇刺中身亡,但我依旧感到不值,当年的武英大长公主手掌天下权,却为了救一个废物梁末帝而葬送了江山。
我娘见我着实义愤冲怀,叹了一口气,轻轻啜饮了一口凉凉的茶,说道:“我少时得知,想的跟你差不多,不过后来我却明白了,武英大长公主为何那么选——她之此去,又何尝只是为了保住区区一个梁末帝,比梁末帝更重要得多的,是千秋后世,女子立世的一份名誉与担当啊。”
“自古来,女子受尽多少诋毁,武英大长公主身为古往今来开创女官制度的为政者第一人,那些谋逆者想要往她身上抹黑,想要她在千秋万代的史书上留骂名,她又岂能如他们所愿。
“何况,此行最差的结果才是遇刺身亡,丢位江山,可武英大长公主神功早已臻之化境,哪怕是万军合围,想要伤她分毫,也绝非易事。她本不是去送死的。”
我眉头紧皱起来:“那为什么?”
“武英大长公主从小习练的大梁皇室秘藏功法,无人能知如何破其罩门,除了一个人——”
我娘话到此处,我几拍案而起,已是瞪赤了眼:“——梁末帝!”
我娘对于前朝历史的真相已经很平静:“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历史的另一面,武英大长公主漉阳遇刺,但真正伤到她的不是任何武功高强的刺客,而是梁末帝。”
大梁皇室初以武功定天下,收天下功法以创皇室绝学,后世子孙都有习武的传统,只是终极的武学心法过于精深,要想领悟习得颇有困难。
好几代皇室子孙一个也练不成的情况,不是没有,以至于生怕绝学外流,而定下的传男不传女的规矩,也渐渐不再提及,只要能练成,就一辈子都是皇家人。
到武英这一代,前面已经有好几代没有出过大成者了,梁平帝自己武艺平平,对子女也没有抱太大希望,可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他看到了冉冉升起的武英。
梁平帝大喜过望,只可惜武英不是个男子,但也自此特别优待武英,从武英十岁后起,就允许她在皇家护卫的随护下,出入自由,天下驰骋。
同时,随着太子的渐渐长大,梁平帝也发现了太子的平庸,可能比自己还不如,至于其他几个皇子,歪眉斜眼,瞧着还不如太子,而这天下,终究是要由儿子来坐。
于是梁平帝在给予武英自由的同时,也给她提了一点要求,那就是希望她能在暇有余力之时,能在武功修炼上,提点一下作为太子的弟弟。
武英自幼明|慧过人,生在皇家,享受着从小锦衣玉食的生活,还得以接触到天下至精的武学,她逐渐明理后,就知道这是一种常人穷极一生也难以达到的幸运,她不介意反哺这个世界。
她知道,出一代天子明君,那就是天下百姓之福。
因此她对太子的提点很尽心,曾经真心希望太子能够在自己的帮助下,成长为一代明君。
太子的武功,在武英毫不藏私的提点下,的确有了长足的进步,但天分与悟性这种东西,没有定数,至少梁末帝至死也没显露出来。
但他却的确成了对武英的武功身法最了解的人。他利用他对武英的了解,将他所知的武英的功法弱点告知刺客主谋,并在武英背着他取药,路上专心应对围路杀手之际,将三枚毒针按入了武英的脑后。
换作寻常武者,不说当场毙命,至少动弹不得。
武英只是当时闭了一下眼睛,睁开即为一片清明,三枚毒针落处,溢出三滴墨汁般的黑血。
因中毒而无力自走的梁末帝被她从背上一把扯下来,一脸恐慌地看着她,急于解释说他是被逼迫的,不这么做他会死,他们不会给他真正的解药。
武英没有再管他,因为在他打下这三枚毒针后,围攻她的高手刺客一下从几十个增至数百,手上拿着精弓劲弩,闪着毒腥的寒光,围成密不透风的人墙,对准了她。
这是她掌握大梁七年来,那些朝她涌来的杀意化成实质的具象,这也是大梁基业数百年来,那些贪权食利鬼蜮人心的具象。
她一定杀出去。她必定杀出去。
她绝不会在这倒下——在这些伸长着信子、贪婪无厌的蛇虫面前。
绝不会——让牠们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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