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夜色未央

　　周南树把姜繁缕拉黑了。
　　眼看着自己发出去了消息每一条都被人拒收了以后，姜繁缕开始失眠。于是当星期一姜繁缕顶着连遮瑕都遮不住的黑眼圈出现在办公室时，小圆的目光被吸引过来。
　　“姜姐，你没睡好啊？”小圆是真的觉得惊奇。姜繁缕平日里妆容精致，又不大过度熬夜，都是看不见黑眼圈的。今天属实是罕见。
　　“唔……”姜繁缕面带倦色地揉了揉太阳穴，将面前的文件翻过一页，“失眠了。”
　　“唉，失眠真的好痛苦。”小圆立刻说道，“不仅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痛苦，早上醒来也痛苦。”
　　姜繁缕盯着眼前把文件收拾好正准备出去的小圆看了几秒。想到小圆也才毕业没两年，姜繁缕出声叫住她：“小圆，你等一下。”
　　小圆停留在门把手上的指尖一顿：“怎么了姜姐。”
　　“你过来一下。”姜繁缕抿了抿唇，招呼她过来。小圆和周小树年龄差不大，几乎就是同龄人，说不定她更了解他的想法……姜繁缕如是想着，小圆也放下手上的文件，走到她身边。
　　“我问你个问题啊。”姜繁缕有些犹豫地说着，“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儿……要是把人拉黑了，还哄得回来吗？”
　　话音刚落，小圆顿时就瞪大了双眼。
　　她好像无意间撞见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又联想到姜繁缕前天让她查的那个大学生……
　　小圆心里已经惊起了惊涛骇浪。不过一个好特助是不需要问太多的，于是小圆很快就收起惊讶的眼神，一副很有职业素养的模样分析道：“嗯……其实拉黑不算什么啦，没单删就行。”
　　姜繁缕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用微信这么久，她也没有主动单删或者拉黑过别人，也不算太了解。皱了皱眉，姜繁缕问：“怎么说？”
　　“拉黑只是拒收消息，要是哪天对方把你从黑名单放出来了，你俩就还是好友，消息也发得过去了。单删可就是直接删除了。”小圆煞有介事地说道，“所以拉黑还是很有回环的余地的，怎么会不好哄。”
　　这么说……还是有一线生机？姜繁缕眼前一亮：“那联系方式都拉黑了要怎么联系呢？也得联系上了才能哄吧？”
　　“呃……”小圆想了想，“直接见面？”
　　姜繁缕对这个提议十分的不置可否。他都已经生气了，她再去白格科技楼下蹲他，可不是在给他添堵呢吗？更火上浇油了吧。
　　他本来就不喜欢她去他公司堵他。
　　于是姜繁缕摆摆手：“见不了。”
　　小圆想了又想，面露难色。最终思忖了好半晌还是没辙：“那……那我也不知道了。”
　　姜繁缕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小圆的脑袋，“没事儿。那你先去忙吧。”
　　小圆有着一头毛绒绒的短发，十分好rua，姜繁缕私底下可喜欢摸她脑袋。
　　“对了，这事儿你给我烂在肚子里啊！”说罢姜繁缕又急匆匆补上一句叮嘱。
　　“知道了姜姐！”小圆点头如捣蒜，她可是很有职业操守的。
　　小圆出去以后，姜繁缕做了个深呼吸，摒弃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专注于眼前的事务。将面前的工作暂时处理完以后，她拿起手机。
　　看着聊天页面她满屏的话语，还有那一连串的红色叹号，姜繁缕的嘴角耷拉下来。
　　这可怎么办呢？
　　这两天她情绪不佳，那天的事令她不免丧气，也想过要么就放弃算了，他们或许真的不合适。
　　但是……她是真的喜欢他啊。
　　只是看着满屏的消息被拒收，她也会难过。
　　但是刚才小圆的话，像是突然又给了她一丝希望。或许……他对她关上的那道门，也没有关得那么死。
　　这倒是一件惊喜的事儿。只是……还是要想让他明白她的意思，让他消气才行。
　　姜繁缕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转着笔，若有所思。

　　这天下班以后张笠直接被沈曦亲自来部门拐走，去赴姜繁缕的约。
　　想起周南树最近这几日都难掩阴沉的脸色，还有那天他回宿舍时那种低气压和强烈的压迫感，张笠还觉得有些心有余悸。于是上车之后赶紧问沈曦：“姐，繁缕姐找我干什么啊？”
　　“贿赂你呗。”沈曦打转着方向盘把车开出地下车库，回答道。让姜繁缕不听她说吧，这下可栽了……想到姜繁缕那人平日里都是骄傲的女王，这下天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沈曦就有些不厚道地想笑，“她自己把男人气跑了。这不，还是需要你帮忙。”
　　“……我都有点不敢帮忙了。”张笠小声说，“那天南树那个脸色难看得不行……我怕我再助攻，到时候和南树的友谊直接没了。”
　　“那倒也不至于。他俩要真好了，他指不定还感激你的助攻呢。”沈曦说，“而且这次就一小事。”
　　去到餐厅张笠才知道，这次的确是一小事。
　　他们三人坐在最里面的一个雅间里，这家江浙菜餐厅是江南水乡的装潢，典雅而幽静。
　　等待服务员上菜的期间，姜繁缕把手中的信封郑重其事地交给张笠：“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周南树。”
　　姜繁缕这恳切的目光看得张笠有点头皮发麻。明明是她在请他办事，明明她态度真诚又恳切……但张笠还是觉得很有压力。
　　顿时觉得这俩人还真是绝配，一个姜繁缕一个周南树，以后一起走出去气场得威慑死别人吧？！
　　张笠一边默默上演着内心戏，一边硬着头皮把那个信封接下：“好的繁缕姐。”
　　他就当为了兄弟的幸福做贡献了！
　　更何况繁缕姐还请他来这家极富盛名的餐厅吃饭，他很喜欢吃这里的菜，但菜单上的价格也是贵得不得了，所以他也没来过几次。那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于是当第一道古法西湖醋鱼被送上来之后，做好心理建设的张笠就痛痛快快地开吃了。
　　看着张笠吃得这么欢，姜繁缕感觉自己最近有些不振的食欲突然好点儿了。
　　大口吃着鱼肉，姜繁缕默默地想，她可是十几年都没写过这东西了……这下可见她的用心了吧？

　　今天工作结束以后周南树接到家长的电话，让他去做家教。
　　平时他是固定每周五晚上和周日去做家教。今天去是临时的任务。
　　学生家离学校有一定距离，课程结束后家长又拉着他聊了好一会儿学生最近的考试成绩，于是回到宿舍时，已经十一点多了。
　　钟豫是每天晚上固定十一点就要睡觉的，周南树回到的时候，宿舍已经关灯了。于是他赶紧蹑手蹑脚摸黑去洗了澡，擦干身子出来。摁开了书桌上的台灯，他准备收拾一下明天上课要用到的书。
　　只是灯亮的那一刻，他便瞥见桌上的白色信封。
　　周南树把它拿起来。上面没有署名，周南树皱了皱眉，想问舍友，视线往床上方瞟去，却只见方靖烨和张笠这会儿正在床上打游戏。
　　周南树只得收回视线，再度端详起眼前这来路不明的信封。
　　信封上没有字，白色的封皮中央，只有一朵小小的花儿。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明白过来。
　　这下猜也能猜得到是张笠的手笔。
　　捏着信封的手不由得更用力了些，周南树眼眸低垂，眼中一片暗色。
　　心里有种异样的情绪在翻涌。
　　身形僵硬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那个信封，把明天要用的书和笔记本一一装进书包里。台灯灭了，周南树低着头在书桌前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那个信封，在一片黑暗中上了床。
　　还在双排的张笠其实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对床的周南树的举动。就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他眼尖地看见周南树隐隐约约似乎是拿着那信封上了床。
　　没丢进垃圾桶就好……这会儿还拿上床了。张笠默默松了一口气。
　　方靖烨看着屏幕上大大的“失败”二字，忍不住用气声咬牙切齿：“张笠你怎么回事儿？！”
　　“意外、意外……”
　　周南树也没留意听他俩的对话，无非就是关于游戏的。轻手轻脚上了床以后他把枕边的小灯开了，床帘拉上，盯着那个信封默不作声地犹豫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打开了。
　　入目是她行云流水的墨迹。她落笔苍劲有力，笔画连贯，并不是那种端端正正的清秀型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字迹。
　　“弟弟，展信佳。给你写这封信的中心思想就是……姐姐错了，原谅我呗？”
　　还真是她惯常直接开门见山的风格。
　　“这几天你把我各种联系方式都拉黑了，我真是想找也找不到你。所以，我只能写信让别人转交了。话说以前学生时代，我们就很流行给朋友写信，以此来表达我们的感情。只是后来网络媒介发达，通讯方便，想说的话直接打一大串字就可以了，我也再没有给别人写过信了。”
　　“现在我也只有通过写信来和你谈谈我的想法了。嗯……其实也不全是坏事，纸笔寄情，有些时候，亲自写下的字反而更真心吧。”
　　“所以我给你写信。对于那天的事情，我想再解释一下。我真的真的真的没有羞辱你的意思！只是……根据我一贯的思考模式和行为方式，觉得这个事情是可行的，才会提出来。”
　　“但我却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我想说，我并没有觉得你是为了金钱攀附的人，我说我想给你钱让你去留学，是因为你在这方面有困难，而我恰好有有这个能力，这份给予正好相互补足，这在我看来其实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这就是我的想法。”
　　“所以我并没有恶意揣测你的意思，更没有在羞辱你。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是那种人，我也不介意，因为我喜欢你，什么样的都喜欢，这是我自愿的，我乐意。”
　　信看到这里，周南树有些出神，视线飘到一旁随着耗电量增加而渐渐减弱的小灯光源上，眼底墨色翻涌。
　　心口的位置突然紧了紧。
　　“周小树，我其实也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说实话这个提议我觉得其实是可行的。但由于我没有解释清楚，所以……我直白的话也伤害到了你。只是我必须和你说清楚，不是什么包养，这只是站在我的角度来说觉得合适的给予。” 她的口吻客观而坦然，“我想和你说的是，其实这并不是一件羞辱你的事情，我的提议是基于我喜欢你的前提，又怎么舍得羞辱你呀？”
　　到了最末，画风好像突然又变得没那么正经了，“周小树，原谅姐姐好不好？下次我一定把话说清楚，然后……也会更加照顾到你的情绪的，我保证。”
　　“你要是消气了，就把我从黑名单里面放出来行不？我给你发了好多东西呢，你都没看，太可惜了！”
　　垂着眼看到最后一行，周南树脸上的冷意已经消散。
　　她坦率地和他袒露心声，洋洋洒洒写下自己的心里话。他一字一句地读着，心里不是不动容。
　　虽说他一直觉得她对他没多少真心，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封亲笔信，是真的戳着他的心窝了。
　　每个人的思维方式不同，她有她自己的想法也很正常，也很坦诚很全面地和他说明。她没有侮辱他的意思，更是在信中直白地诉说感情。
　　那日之后他一个冲动把她拉黑，之后仔细想想，其实也能明白她的一些想法。如今这封信，她也彻彻底底袒露心声。
　　周南树就着微弱的灯光，把信翻来覆去好多遍，深邃的眼眸中情绪不明。
　　将信沿着原来的折痕折好放进信封里，周南树看着封面拿多和她吊坠样式一模一样的繁缕花，几乎一个心软就要把她从黑名单里面放出来。
　　但点开微信的手又硬生生收回。
　　起码再过一周再说。
　　周南树其实还是莫名地有点赌气，直接关了灯睡觉。
　　然而事实是第二天下午他就忍不住了。那句“我给你发了好多东西呢你都没看”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于是上着上着课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分心，把人从黑名单里挪出来了。
　　谁想到一把她放出来就接连收到信息。
　　“我真的受不了这个客户了，居然还是Q大毕业的，你直系师兄，态度这么不好，他以为他谁啊，普信男一个……咱们家周小树直接秒杀他了。”
　　“……？？你能收到我信息了？”
　　“你把我移出黑名单了？”
　　“太好了哈哈哈哈哈周小树姐姐爱死你了！”
　　也没想到他这举动被她一下子就发现了。随着她这一句一句的消息蹦过来，这几天的阴霾仿佛一下子也一扫而空。看着她笑着说爱死你了，周南树的心就像是被羽毛轻轻挠着一样，耳廓也微微发烫。
　　本来想回她一句“谁是你家的”，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周南树把手机放下，专心听课。
　　嘴角却不受控地微微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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