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星缠

　　“女的……”
　　那两人话语间却夹着本不属于这里面的呼唤声，忽远忽近，直到我从这个梦中醒来，恍然看向四周。
　　我身上盖着薄毯，公司里大多数人都不见了身影。
　　而柳思思微微蹲在我身边，头抵在桌上，凝着杏眼似乎很担心，“白寅，我刚怎么叫你都不醒，还以为你累到猝死，差点打电话叫救护车……”
　　没想到自己也跟着睡着了，还做了个以前的梦。
　　“没事，就是不小心睡得沉，毕竟最近太累了嘛，让你担心了。”说着，手不自觉往她头上靠去，顺了顺，和从前有些事重叠起来，不由得让我愣神，怏怏收回手，说：“哈哈哈…我以前的坏习惯，总喜欢这样表达亲近，抱歉抱歉。”
　　柳思思没介意，放低声音，对我说：“高中时候我也经常这样被揉来揉去的，没事。不过，我叫你醒来不仅是因为天亮了，而是因为你刚刚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像鬼上身一样的吓人。所以才急急忙忙想要喊你醒来，要不还会让你多睡会的。”
　　“喃喃自语？”我睡着之后有这么个毛病吗，听起来不像真的。
　　不过我更在意自己说了什么，便问她，但柳思思仔细回想半天也还是没记起，说是我说的话太含糊不清，几个字连起来，但听得出是一直在喊着某个词。
　　我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什么词？”
　　“我感觉是名字……”她犹犹豫豫吐出这几个字，每到这个时候就和记忆中的那个人不相像。
　　能靠感觉就解决问题的话，那还真是方便，不过她让我想想刚才的梦里我有没有在喊着谁，这一问，能想起的只有林嘉雨这个名字。
　　奇怪，我已经这么多年没见过她了，难道梦里喊的都是她吗？
　　“叮咚——”
　　而梦不梦，喊不喊的事很快被我抛之脑后，因为公司群发消息说九点小组长要开会，迟到扣全勤。现在指针指向八点半，意味着简单洗漱整理自己之后，剩下的时间连买早餐都来不及。

　　“阿弥陀佛，我只希望不要在开会时候肚子响……”
　　我小声祈祷，还没到九点，人已经零零散散坐到周围，整个会议室没一会就满了。
　　“佛了，我那部分还没做完呢，估计要被骂得狗血淋头了。”
　　坐我旁边的张羽模样萎靡，眼角留有浓浓黑眼圈，眼睛里的血丝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去。
　　“几点睡的？”我问他，刚洗漱的时候瞧着自己精神都比面前这个人好，估计通宵了。
　　果不其然，张羽哀叹一声，仰头，极厚的镜片底下隐隐有泪要淌下，一口方言片子，“俺通了个宵，因为其他人都睡了，俺这小组长不得不要帮他们收拾屁股。”
　　我抿抿嘴，低下头，只能拍拍他表示心疼。
　　不过没等他再诉苦，姗姗来迟的老板便推开门进来。

　　早会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讲完，一堆人就直接趴在桌上走不动了，其中还有我。
　　“要命的，这还不满意……”
　　老板走后，底下的人说话肆无忌惮起来。
　　那第一组的小组长头都抬不起，会议开始他负责的广告宣传之类的方案就被老板驳斥到十八层地狱下，然后整整被骂半小时，说是不重新想个好点子就换人做。
　　换言之，其实早会只有半小时的布置调整。
　　我听了，捡起老板扔在地上的那份文稿，仔细看了看。
　　怎么说呢，说句不好听的，毫无吸引之处，完全走的是前人老路，只有文案流畅，里面的剧情不合理，甚至有些可能引起争议的噱头。
　　“你这噱头……”我干脆就说出来了，不藏着掖着，看这一桌子的人神情黯淡，被这大工程整得人都憔悴了几分，就当做帮帮忙吧。
　　那小组长和我不熟悉，是前阵子新上任的，算是有过几次面缘。他见我要对他指导，尖酸刻薄的话先一步冒出：“你什么人就……”
　　话还没说完，几乎是一桌子的人都看向他。
　　我忍不住想笑。
　　“你…你们怎么回事，盯着我干嘛？”小组长疑惑不已，可能是才来这一层不久，对这里人际关系不甚清楚，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死盯着他。
　　张羽打算点醒对方，“没混明白呢？”
　　“什么？”
　　“你不会以为第一组是大头吧？恰恰错了，咱这一层都是她领着的。”
　　“诶诶诶”我接过话来，赶紧打个圆场，“别信他，我就是给你点修改意见，你听听看再决定要不要采纳……”
　　那人将信将疑，还是点点头。

　　一上午的工作结束了，我从案前站起，伸了个懒腰。
　　窗外天气很好，阳光从城市缝隙间穿过，汇集又分散开，底下行人来往不绝，时而有小摊贩推着车沿路叫卖。
　　“一块去吃午饭吗？”柳思思理了理手中文档，问我，“上次没请成你，这次怎么说都得补回来，不会这次又有什么事故突发吧？”
　　我佯装无奈，托腮瞧她，“上次是意外，这次嘛，却之不恭。”
　　“那就好，等我把文件送过去，咱就走。”

　　坐电梯直下，隔壁楼下就是川菜馆。
　　“客人要吃点啥？”
　　刚坐下，一个服务员模样的毛头小伙操着一口方言，凑了过来，递上一份菜单。
　　我接了过来，滑给柳思思，“你看看想吃什么，我倒是没什么忌口的。”
　　柳思思想也没想，连忙就想推过来，“怎么让我先点，是我请你吃，你点。”
　　“你请我那就你点咯。”我压着菜单不让动，任凭她怎么推都不行，“点嘛，别推辞，咱这关系还计较啥。”
　　不觉，连这地方方言都带上了。
　　柳思思似是皱着眉头，嘴角却在翘，“好嘛。”
　　她学我语气。
　　“学人精快点菜。”我催促道，“人家还等在那呢。”
　　她连连点头。
　　最后点了辣子鸡，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和泡椒凤爪。
　　“能吃辣的吗，你点的这些在川菜馆可不淡，特别是泡椒凤爪。而且点这么吃得完吗，咱就两个人，两张嘴，待会剩饭了怎么办？”
　　点的有些多，我饭量可没有慕晓那么大，可能没吃一会就歇筷了。
　　见我怀疑，柳思思不觉挺胸，往日里没有的自信流露出来，“没事的，我爱吃，到时候剩下的我解决。”
　　“真的假的？”我揶揄她。
　　她小脸立刻气得鼓鼓，“哼哼，不信？待会你就仔细看看，我不止喜欢吃我还吃得快呢。”

　　上菜了。
　　包里手机传来提示铃，我一边拆筷子，一边拿出来看。
　　张羽发来一张照片。
　　“什么，是公司里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看了看就收了下去，回答她，“没有，就是一条广告推送，先吃饭先吃饭。”
　　脑袋里却一直在想那张照片。
　　张羽发消息告诉我公司来了一只黑猫，那黑猫好像在找谁一般，上跳下窜，谁也抓不到。他感到奇怪就拍了下来，但能在照片里看的却只有奇怪的漩涡似的黑影。
　　他说他怎么拍都是花的。
　　我在桌底下盲打，然后发过去问抓到没。
　　消息回得很快，简单明了的告诉我说没有，那猫逃窜在各个桌子底下，身影不一会就从楼梯间消失了，不清楚是往上还是往下。
　　心里直觉是往下。
　　张羽不解问我，但我也回答不上来什么。
　　正想着，瞟到身边认真吃饭的柳思思，她眼镜摘下放到了一边，此刻专心对付着面前饭菜，全然没注意到我的举止。
　　低头眉眼间莫名像极了林嘉雨，让我晃了神，不禁开口问道：“你，你有亲戚姓林吗？”
　　“林？”柳思思闻言抬起头，从这个角度看去又不像，“嗯……没有。”
　　“问这个干什么？”
　　我夹起一块被红椒浸染的豆腐，放在嘴里咀嚼，含糊不清地说：“你像一个我曾认识的人。”
　　“像？”
　　柳思思托腮，一边吃着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后来是没有联系了吗？”
　　我笑，“闹翻了的人怎么还会有联系呢，没记错的话，好像都已经十多年没见了。”
　　她抓到我说的“闹翻”，接着问下：“怎么闹翻了啊？”
　　“想知道？”
　　这馆子里做的泡椒凤爪风味真是一绝，浓郁的辣味和新鲜劲道的肉凑到一起激得我忍不住嗦吸其中汁水，还有几滴滴到桌上。
　　“如果我能听的话……”她似乎在担心我要讲的是不是我的陈年老伤。
　　我倒先推过去那碗泡椒凤爪，“尝尝这个，但听无妨，都这么些年了，那也算是我以前做错过的事。”
　　“我高中的时候有过一个同桌，她叫做林嘉雨……”

　　“后来我有个朋友问我那件事是真的吗，虽然彼此说着玩笑话，但我知道自己怎么回答都否认不了这件被她们先入为主认定了的事实，所以我干脆就坦白这件事，说这是真的，但同时也说我并不喜欢林嘉雨，以为这个结果就能让他们满意。”
　　“却没想到这样不谨慎的言辞会给我，以及林嘉雨带来多大的谣言风波。”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后来我那话不知道经过什么人的有意无意编造，变成了林嘉雨是个恶心的同性恋，逼我和她亲吻这样的话。而本来只要我出面说这件事是好友之间的玩谑，或者更负责的说我并不是被迫而是自愿的这样的话和她站在一起，那样她也不会被父母老师学校一遍一遍质问，被同学看不起和明里暗里的嘲讽欺凌。”
　　“我到最后都没能为她做成什么事。”
　　柳思思听着，连嘴里的饭都忘记要嚼，整个人愣在那，恍恍惚惚问道：“那后来呢，她怎么了……”
　　关于后来林嘉雨的去向，我只能补充到这些，“后来她转学了。”
　　“可她去哪里了我不知道，也不敢去知道，再后来才偶然知道她出国了，似乎…过得很好。”
　　最后那四个字在我嘴里颠来倒去还是说出口。
　　再夹一筷子的菜到碗里，却发觉它早已泛起凉意。
　　刚想说话，抬眼见到柳思思连成线的泪，说掉就掉，点点打在桌上，有的甚至滴落到碗里。
　　“诶，你哭什么？”
　　连忙扯下一边纸巾给她擦脸。
　　“你说这些我才想起来”她鼻音很重，我要努力分辨才知道她说的意思。
　　我问：“你想起了什么？”
　　怕不是她俩真是亲戚，这孽缘可就有些……
　　“想起来我从前看过的一本书里也这样描述相爱恋人间的分别的呜呜。”
　　可去你的，压根就没相爱这个前提，我自己也脑补得有些过分了，差点以为她俩真认识。
　　“擦擦擦擦，别哭了，多大个事，书里都是假的，假的！”
　　我在“假的”这两字上加重加深音。

　　菜都凉了，看看时间显然不早了，不一会还得到公司里小睡一会呢，手上动作不觉加快。
　　“谁说，都是假的。”柳思思擦干眼泪，似乎还想反驳我，“我家那只，那只黑猫……”
　　“猫怎么了？”我漫不经心地听着，心想，那只黑猫应该就是闯到公司里的那只猫吧。一瞬间白影和黑影在脑海里交织着，惹得我头疼不已，便咬咬牙狠狠心抛下这个画面。
　　“算了，快吃，别想了，待会还得上班呢。”
　　再想下去，不是我先头疼得发疯就是，待会工作困得我要死。
　　她小声啜泣，看看我又看看盘里菜，嘴巴微张，想说什么但思考再三还是没说，伤心没一会还是大快朵颐起来。
　　我吃着，嘴里食物美味却也无味，心里分析刚才发生的一切，恍惚觉得自己可能错失了一个大好机会。
　　一次离真相和事实很近的了解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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