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烽火凉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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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冬至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昌青城外原本碧绿的蒗苍河,已然发暗,河水随着干冷的北风逐渐冰冻。霜降席卷大地,山林中茂密的枝叶纷纷掉落,空留斑驳的秃枝独孤地支撑着苍茫的山坳。北风在山脚下旋转,带起掉落的枯叶,打在山石间,刮过秃枝的风,时不时呜呜作响,好似山头哀嚎的孤狼。幸得半腰间的山茶仍青绿惹人,为这萧索凄寂的山崖平添了几分温婉。

      小舟上的衣着单薄的兵丁们却无心欣赏河岸风光,他们三三两两地拥挤在一起,偶尔交头接耳。他们谈论着从九月起发生在固阳与昌青之间的各种战争。夏军九月失了到固阳之后,又在前月夺回了固阳。他们谈到凉军主将曹禹。曹禹处事强硬,擅长兵法,尤善水战。被曹禹收复的昌青,由于一条蒗苍河夏军始终无法再攻破。十一月时,赫连大将军发动十万的军兵与曹禹大军在蒗苍河北一战,那日赶上一场瓢泼大雨,山峦滑坡,双方都损失了众多兵马。接着他们开始揣测凉国岌岌可危的朝政,传言凉国已是一片明枪暗箭刀光剑影。三王爷李靖与凉国皇帝的政战如上了弦的箭,一触即发。

      甲板上的齐卡洛沉默不语。他掏出怀中的蓼蓝发带,借着远处透来的微弱灯光认真凝视。齐卡洛粗糙的指腹轻轻地触摸着发带下方一只由群青绣线镶着银线绣成的蝴蝶,回忆脑海里阿绿每次飘然若仙的样子。他只有一个念头,早点结束这场漫长的争战。打完仗,他就要去找阿绿,劝说她与自己一起回家见他的娘。

      远方的红日已经露出半张脸,纵跃着跳出地平线,从厚薄不均的云层后透过重围,将晨曦的光流淌入山谷的峡缝、平原、屠杀后的战场以及湍急的江水之中。

      地平线上跃起的殷红,再一次打碎那清晨的无限宁静。

      齐卡洛带领着重新集结起的千人黑色骑队,从西边进入山中,辗转至河流上游,静悄悄地渡过蒗苍河,终于秘密来到了凉军西侧。抵达蒗苍河南岸后,齐卡洛放出信号,不久便见远处夏军升起的烽火狼烟。

      “来了!”齐卡洛兴奋道,“兄弟们,都准备好!”

      “嗬!”千名精骑列队蓄势待发。

      依夏军主帅赫连重的战略,今日中军将领阿布鲁率领两万大军,在蒗苍河上擂鼓齐天高居战旗,直逼凉军大营。两军在河上厮杀一番后,阿布鲁假意战败,诱惑敌方过河。待凉军行至北岸,埋伏在凉营外的齐卡洛的骑兵就将趁其主营空虚,直取昌青。

      凉军果真如预计般,大军行至北岸,企图将夏军一举歼灭,而夏军则人人死战,个个拼命。

      只闻河岸处,战鼓擂动,旌旗如海。

      “走,都跟着老子!”齐卡洛挥动长戗|错别字|大喝,“杀他凉狗人仰马翻!”

      千人骑队竖起潜藏的夏军旌旗,策动战马紧随齐卡洛之后,浩浩荡荡疾骋在山野间。微光从飘扬的旌旗间射下,苍茫天地间尽是双双疯狂杀戮的眼睛。士兵们狂乱地舞动手中还粘腻着死者毛发的刀剑,大声狂吼发泄出面对死亡的恐惧,以及突破自我奋勇杀敌的男儿血性。疯牛在场内急奔,掀起阵阵掩目的硝烟黄土。不停有骑士翻身落马,年轻的身躯顷刻被卷入纷乱的铁蹄下痛苦翻滚。

      齐卡洛高举长戗|错别字|,在乱军中大声喝令。“杀!能砍几个砍几个!”

      夏营弟兄们同喝:“能砍几个砍几个!”雄壮喝声中夹杂着刀与枪振颤的共鸣,好似翻腾的江河波澜壮阔。

      “杀——”齐卡洛带领千人精骑迅速捣入昌青,欲于凉军在河内厮杀时,攻破城池。

      刹那间,喊杀声震天,气壮山河。

      长矛与盾牌的撞击,声声振颤人心。齐卡洛的人马一路与留营在昌青地界的凉兵厮杀,汗水浸湿他们的衣襟,战甲蒙上一层灰蒙,鲜血顺着割开的伤口汲汲涌出。

      齐卡洛咬牙策马奔驰在这血染的沙场上。

      “头儿!”亚克挥动缰绳来到齐卡洛身侧,他年轻的脸上溅撒着滴滴敌军的鲜血,显出厮杀的狰狞,“咱们一同比比,看谁杀死的凉狗多!”他用力晃了晃手中的弓箭大喊道。

      “鸟!”齐卡洛振臂舞动长戗|错别字|,向着前方冲来的凉军道,“看咱们谁先砍他个百人!”

      “成!”亚克立刻策动缰绳手持弓箭飞身而去。

      “臭小子!”齐卡洛扬鞭,战马奥奇疾驰跨过横尸遍野的山野,越至亚克身前。他挥枪直刺,先取下两名疾奔而来的凉军性命。齐卡洛靶|错别字|出长戗|错别字|,从凉兵心口飞溅出的鲜血撒在他灰黑的战甲上。他用力振动枪杆,挥去枪头血液,再次策马狂奔,笔直冲向昌青城下的凉军守队。

      齐卡洛与亚克一前一后驰骋在战场上,迎面又来凉军的一列阵队。凉兵们手持长矛面带护甲,嘶叫着冲向齐卡洛与亚克。齐卡洛朝亚克大笑:“臭小子,前面那些都是你的!”

      “头儿,你可对真对得起兄弟!”亚克撇着嘴愤愤叫嚷。他嘴上抱怨,但并未因眼前迫近的敌兵低了气势,反而越发勇猛。亚克抽出箭囊中的厉箭,张开弓弦,只闻嘣的一声,锐利的羽箭快速又精准无比地戳入敌兵胸膛。亚克回头向齐卡洛大喊:“头儿,这回咱们得兄弟齐心,共斩凉敌。”

      “好!”齐卡洛亦不示弱,直取三支硬箭,搭上弓弦。他臂力惊人,开弓迅猛。手一松弓弦,弓弦不住鸣震,三支硬箭更如迅猛苍鹰直刺入纷涌而来的三名凉军腹部上。凉军未等上前,已翻身落马。

      “头儿,赞!”亚克道!

      “学着点!”齐卡洛不曾回首,两人带着身后百名勇士,冲入凉军阵营。

      蒗苍河上的凉军右翼开始变动阵型,显是有人发现了夏军决战北岸的意图,整个凉国大军速而南撤直下蒗苍河。

      忽闻一声尖锐的叫啸从北岸传来,一缕黑烟直上云霄。

      齐卡洛知道那是夏军的暗号,凉军已然南下。此举直搅得齐卡洛等人与凉兵再次正面相击。

      天边的红阳已经全然摆脱云层傲然漠视这片血染的土地,冲天愤怒的叫喊掩不过血肉离残的悲泣,身后的蒗苍河水一泻千里奔流不息,源源不断哀叹着无名壮士永诀亲人的悲壮豪情。

      齐卡洛策马急驰在飞尘漫天的沙场,战马好似离弦的箭。齐卡洛深知计谋已被识破,城又未被攻下,以死相拼毫无胜算,要尽快想出后撤的办法。他召来亚克、查查、蓝亦杞等人,迅速布了撤退的路线。大部队随百夫长亚克、查查从西山撤离。齐卡洛与蓝亦杞则再带领百名精骑悍将,为撤走的骑兵断后,拦截凉军。

      齐卡洛马速奇快,奥奇好似知他心思,极力飞腾起健壮的马蹄奔驰在荒野之上。借着今日鲜红的日头,齐卡洛在高坡之上隐约可见从蒗苍河南下上岸的凉国大军。他们如同出洞的黑蚁从泛红的河面处蜂拥而至连绵不绝。齐卡洛皱紧如戟般的浓眉,手中的红缨长戗|错别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他一边用力甩着马鞭,一边问身后紧跟而来的蓝亦杞:“茂才,你怕死吗?”

      “怕!怕得要死!”蓝亦杞满面血渍亦无暇顾及,大声道,“小生还不曾讨过媳妇替蓝家留后呢!”

      “很好!老子也不曾!”齐卡洛带着人马向西北而去,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南下凉军。

      “所以,小生就是死也要多杀几个凉兵,才算不枉此生。”蓝亦杞向后射去几支厉箭,再次追上齐卡洛。

      “茂才,有种!”齐卡洛豪爽地赞道:“老子头一回不烦你这酸劲儿!”

      齐卡洛与蓝亦杞带着百来名人马诱敌至西北处。狂涌而至的凉军战骑在将领的部署下,排山倒海般冲向齐卡洛的夏军,将其锥形的百人阵型打破。齐卡洛带领断后的人马都已大汗淋漓,鲜血洒面,却个个视死如归。凉军铁骑虽也是精兵强将、训练有素,一时间也无法顺利拿下这支抵死相拼的悍队。

      远方响起萧飒的号角,长长短短,正是亚克的队伍发出的信号。他们已顺利避过凉军防线,撤出萧杀的战场。齐卡洛与这些留守的兵丁们为兄弟们安全撤离感到欣慰。同时,齐卡洛高声叫道:“兄弟们,上渚马山,借它松柏密林,单兵撤退!”

      夏军士兵们在齐卡洛的喝令下,快速隐入前方山林。

      “头儿,你也快走!”蓝亦杞在上山前朝仍在与凉军厮杀的齐卡洛大喊。

      “我一会儿就跟上!”齐卡洛与十来个凉军先锋在山脚下交战。他舞动长戗|错别字|,热血奋勇。每个直刺、拧搅与抽出,都带出成串温热的血珠。凉兵倒下马去,翻滚在地上,嗷嗷直叫,一如荒林斗败的野豺。

      援兵犹如潮水源源不断,齐卡洛守在山脚,与凉军展开生死拼杀。约是过了四分之一柱香之时,越来越多的凉军涌来西北,上山的路被凉军封锁。齐卡洛箭囊中的箭矢已空,长戗|错别字|尖头已钝。他策动马匹,围绕在渚马山脚下,再次向西北而行。

      扬起的沙尘一如迷雾,遮掩了眼前的视线。此时,参|错别字|下战骑奥奇突然昂首长啸,前方朦胧处已背立一人。齐卡洛双足夹紧马腹,手持钢刀,虎目圆睁,弯腰侧下参|错别字|,沾着鲜血的尖刃笔直侵向对方颈项。

      迫近时,前方人缓缓转身,阳光照射在她脸上,灿烂如星光般的双目正浮起一层冰冷的薄雾。她身在尘烟中,仍如红日般耀目。

      “阿绿?”齐卡洛惊讶万分。他骇然张口,吃进一嘴尘沙。

      齐卡洛勒紧缰绳急转马头。侧身间,一支离箭正贴着马身直飞而来,箭尖闪出冷洌的白光,眼看即将挑破阿绿的喉头。

      “该死!”齐卡洛直奔阿绿身侧。来不及收势只得弃枪,他大手环住在她腰间,向上一提将对方带到马上。齐卡洛护住怀中阿绿后,忍不住向身后爆喝:“他奶奶的,要杀老子就射准点,杀个婆娘算什么好汉!”

      怀里的人猛然一震。

      少了长戗|错别字|护身,齐卡洛更难御敌。身后追赶而来的凉国大军,使齐卡洛身陷险境。奥奇灵性,危急时刻急速飞奔。只听得耳边狂风呼啸,齐卡洛搂紧参|错别字|下阿绿,一脸怒意地斥责:“他奶奶的,你怎么跑到战场上来了?寻死也不是这么个寻法!疯了你?”

      曹禹推开身前的齐卡洛。

      “别松手!抱紧点,摔下去就没命了!”说话间,齐卡洛一个矮身,大掌将阿绿的头扣入自己胸膛,又有一箭从头顶飞过,齐卡洛慌忙问,“你没事吧?”

      曹禹摇头。

      “他奶奶的,怎么越来越多?”身后成群追赶的凉军不停叫喊,齐卡洛耳边狂风大作,一时难辨对方话语。他焦躁不堪,低头询问怀中的阿绿:“阿绿,那些汉人在喊什么?”

      曹禹再次摇了摇头。

      凉军骑兵从四方向齐卡洛围拢过来,不再射箭,却紧紧相逼。齐卡洛回首朝他们斜了一眼,对阿绿说道:“老子本想上山,渚马山群浩大,上了山他们就找不到咱们,多绕点路还能过河。但现在这渚马山被凉军包围了,咱们得往北边跑!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秘密过河?”

      曹禹犹豫片刻,伸出手指,向远方河岸处悄然一指。

      “好,听你的!”齐卡洛咧开大嘴兴奋地吼道,“再抱紧点,咱们这就走!”他用力挥动马鞭。矫健的战马带着重铠护身的齐卡洛与一袭火红长袍的曹禹,奔驰在黄尘奔腾的沙场之上。

      曹禹拽住齐卡洛胸前的铠甲,鼻尖尽是这鲁莽大汉散发出的气息。他偶尔抬头朝齐卡洛望去,这憨直的汉子紧皱眉头快马加鞭向着北边而走,不时收拢臂膀将他紧固在身前。当他发现他在看他时,黝黑的脸庞又浮起害羞的红晕,佯装不在意似的地目视前方,却不敢再轻举妄动。曹禹微微一笑,移开目光。

      曹禹从齐卡洛身侧注意到大批的凉军精骑已离他们不过数十丈,为首的正是将领赵胜。他收回视线,施劲扯了扯齐卡洛的战衣,暗示他投诚示降。

      “别怕,我不会把你丢给这群汉人!”齐卡洛并未会意,挺直健壮的腰身,大声如宏承诺道:“你是我的人,我一定会保护你!”齐卡洛用力甩下了马鞭。战马再次奔腾而起,在平原上横冲直撞。

      曹禹被他一席话说得有些发怔。

      马蹄阵阵,黄尘如雾,千万面凉国旌旗在齐卡洛身后猎猎飘扬。齐卡洛带着曹禹马不停蹄越过前方一处高地。昌青地势多变,偶有洼地亦有小丘。战马跨越时,半空中好似腾起了一只展开着火焰纱笼翅膀的奇珍异兽,凶悍而又优雅,叫人心悸。

      齐卡洛要走的正是西北边的蒗苍河支流,以此望去已能看到助人掩体的奇峰怪石。“阿绿,咱们马上就要到了!”齐卡洛惊喜道。

      曹禹未作回答。

      号角争鸣,萧杀凄厉。耳际尽是嘶吼的喊杀声,数千战骑步兵从前方向齐卡洛处如山呼海啸般迎面扑来。

      “这儿有伏兵!”齐卡洛大惊。

      饶是齐卡洛骁勇善战,也不可手无寸铁抵挡凉军千万兵丁。数不清的凉军瞬间将齐卡洛前后夹击,围逼至蒗苍河边。

      齐卡洛不得不停下战马,双方隔着丈把距离相互凶狠敌视。

      “混蛋!”齐卡洛痛骂一声。

      山间白雾苍茫,身后是宽阔冰冷的蒗苍河水悄然涌动。

      齐卡洛伸手紧紧地环顾住阿绿的腰身,轻轻地在他耳边道:“我本来想,打完仗就带你回家。现在是不可能了。等我假意向他们投诚时,你快跑,我会掩护你。你一定要离开这地方,哪怕死也不能落在这些汉人手里。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齐卡洛想想心里就难受,最后又喃喃了几句:“阿绿,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突然,不知从何而来的突袭击中了齐卡洛,他双目圆瞠,只感喉头处涌上一股热流,嘴一松便是鲜血喷了出来,眼前顿时一片黑暗,身子摇晃了几下,松下手中的缰绳,滚落到了地下。

      马背上是曹禹深邃阴冷的眼眸。

      “曹大将军,属下没想到这厮居然敢劫持将军,让您受惊了。”赵胜翻参|错别字|下马,惶恐上前。

      曹禹摆摆手。他抬眼扫视群将,一脸森煞之气。“吩咐下去,吹号擂鼓,杀出蒗苍,击溃夏军!”说罢,他来到将士牵来的战马前,飞身上马。众将们策马紧随其后。

      伏在地上的齐卡洛仍有气息,他微微一动。赵胜见他并未身亡,举起手中长矛便要取他性命。曹禹将他喝住。

      赵胜遣派了兵丁将齐卡洛扔上囚车,策马默默跟随曹禹身后。

      启程前,曹禹又看了一眼倒在囚车中的齐卡洛。

      夕阳西下,这场冬至的蒗苍河一战,随着日下而落。

      曹禹识破夏军计谋,反击而捷。夏军后退五百里至马陵驻守。

      这几日出了一件令京阳手足无措的事,以至于只得躲在南阳山的小屋里,几乎足不出户。小达一会儿怨声载道,一会儿眉飞色舞,一会儿又是怨声载道,都不知到底是怎么个心情。

      “爹爹,你躲在家里有什么用?躲着就能不娶阿眉姐了么?”小达坐在榻旁,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简。

      “熬过这些天,事情说不定就过去了。阿眉是个好姑娘,不是非嫁你爹爹不可,”京阳举起藤条敲了敲小达的手,“认真看书。”

      小达挺直身板,不一会儿又倦了下来:“南阳山里还有谁比爹爹还好?谁让爹爹你抱了阿眉姐!”

      京阳头疼地按着太阳穴:“是阿眉上山的时候,踩着石子落下山,我那是救她。”

      小达焉焉地翻着书,猛地来了精神:“对了,不是有句话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许’?阿眉姐一定是觉得爹爹你救了她,她没什么可报答你,就要以身相许。”

      京阳无奈地拎起小达的衣领,让他坐直身体:“无以为报,不报也罢。你爹爹不是贪图那些才救人。”

      “可是阿眉姐不是那么想,”小达被拎得难受,主动坐直了身子,“张老爹也不那么想。”

      京阳叹了口气:“那娃儿你怎么想?要爹爹与阿眉成亲?”

      小达刚要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用力拍着参|错别字|下的床榻,很不情愿地摇头道:“爹爹要是与阿眉姐成了亲。往后千里叔回来,可就没地方睡了。”

      京阳被气笑了,拍了下小达的脑袋:“别胡说。”

      齐卡洛感到自己深陷泥沼,想跨出泥潭却被淤泥纠葛地越陷越深,他以为向前了却是在后退,始终无法踏出这片沼泽。渐渐地他感到沼泽变化了,它浮动起来,犹如火烧的辰阳河,尸山遍野的寡妇渡,又似昨夜冰冷的蒗苍河。自己就像一大片连绵的满江红,虚虚实实漂浮在水面上。他好像看到了东边的太阳,火红而晃亮,照得脑袋发疼,喉头干苦。意识似乎慢慢聚拢回胀痛的头脑里,齐卡洛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四周传来嘈杂的嘶叫。他慢慢睁开眼,身体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这次他清楚的听到了铁链的啷当声。

      齐卡洛蜷在一堆稻草上,三面土著的围墙,一扇窄小铁闸的牢门。囚禁他的是府衙内的地牢。这地牢仅一仗长,三尺宽,齐卡洛躺平后便没有多大余地。脚跟处,还摆放在一个屎尿桶。如不是寒冬,它必是散发阵阵恶臭。

      齐卡洛醒来后,立刻趴到牢门窄小的通风处,向外张望,却只能瞧见对面与他相同的几间地牢。齐卡洛小声又焦急地喊:“阿绿!阿绿!你在不在这里?在不在?”

      “不准说话!”狱卒狠狠地用木棍敲他的牢门。

      齐卡洛被迫退了回去。

      待狱卒走远,齐卡洛再次攀上牢窗,掩嘴焦虑地叫:“阿绿!阿绿!在不在?在就应一声!”

      叫喊没有得到回应,齐卡洛急得焦头烂额。不知阿绿有没有逃脱,是不是被凉军擒回,想到此处,齐卡洛燥立难安,在仅有一丈宽的牢房中不停地来回踱步。

      “哪个凉狗要是敢碰她,老子定叫他断子绝孙!”齐卡洛一拳砸在牢房的土壁上,“断子绝孙!”

      齐卡洛伸出手,找到了藏在衣兜里的发带。他躺回草堆上,默默地注视着发带尾端飘舞的蝴蝶。“阿绿,”齐卡洛大手小心翼翼地抚着蝴蝶翅膀喃喃自语,“你可别像我这样落在凉兵手里。”

      地牢里辨不清时辰,齐卡洛只觉过了很久,狱卒又大力的敲打起他的牢门。对方从通风处扔进一个木碗。齐卡洛胡乱地扒了几口。喝完了烂糊的菜汤,他贴近牢门,窥视着牢狱中的动静。前方土墙上悬挂的火把,将牢狱映照得有几分凄森。

      齐卡洛攀上牢窗,向尽头处的狱卒撒泼地叫喊道:“他奶奶的!放老子出去!快放你爷爷出去!”

      “找死!”远处狱卒手提铁棍朝齐卡洛快步而来,抡起猛力击向齐卡洛抓着铁杆的手指。

      齐卡洛撤手。身前那扇铁皮包裹的木门被砸得砰砰作响。

      “再叫,打烂你的嘴!”狱卒面目狰狞。

      “放你爷爷出去,看爷爷打烂谁的嘴!”

      狱卒再次抡高了铁锤砸向铁栏。

      尽头处出现了一丝不寻常的搔|错别字|动。狱卒斜眼望去,霎时收敛起跋扈之态,恭敬地贴着土墙垂首站立。铁棍悄然被丢弃在一边。牢狱口来了一群人。走在最前方的男人身着银黑战甲,盔顶镶有琉璃的红缨。此人身高七尺,身形健硕,面容瘦削,眼眉下是高挺的鹰钩鼻与冷酷细眼,以及两片苛刻的薄唇。

      男人在齐卡洛牢门前停下脚步。“把门打开。”

      关押齐卡洛的牢门被打开。

      男人没有走入牢房,只在牢门外傲慢地凝视齐卡洛。齐卡洛隐隐约约感到不祥。他一反要出门的急态,盘膝坐在草堆上,不动如山。

      “拖出来。”男人命令。

      狱卒欲将齐卡洛拉起。齐卡洛身强体壮,使了猛劲,岂是他一小卒能轻易撼动。狱卒使了几回劲儿,没能扯动齐卡洛半分。男人向身边两名悍将使了眼色。两名身穿战甲的壮汉大步跨入囚室。齐卡洛大吼一声,突然发力将围上来的壮汉掀翻在地。男人飞身而起,在齐卡洛左侧方跃过直落其身后。他带起劲气向齐卡洛颈项处扬手侧劈。男人手刀狠狠命中齐卡洛肩胛处,齐卡洛被震得双膝落地。对方见状仍未罢手,拽紧齐卡洛衣领,将其甩出,直接撞击到牢墙壁上。齐卡洛被撞得气血翻腾,挣扎了片刻才逐渐稳住身形。两名壮汉急忙上前,将套着杻、镣的齐卡洛拽出囚室。

      男人背着手,迈开步伐转身向前。

      狱卒跟在男人身后,狗仗人势道:“不识好歹,带去刑房。”

      齐卡洛在壮汉的押解下,穿过狭长低矮的走道,渐渐到达牢狱深处。借着土壁上悬挂的火把的微光,能看到前方紧闭的木门。那镂空木门与四周高大的木质围栏,一根根粗若碗口,威严森冷。

      狱卒紧跑几步,打开木门。齐卡洛被带进刑室。他暗暗打量刑室。刑室中央直立着一具十字木桩,同样也有碗口粗细,周围还摆放了不少冰冷的刑具。齐卡洛侧首向上望去,一排排木条将天空遮蔽了起来,见不着月色,更不见星辰。

      齐卡洛被绑上了木桩。

      狱卒早已殷勤地为男人搬来座椅,并恭敬地称他为李将军。

      “叫什么名字?是何军阶?”李政双目微睨,傲慢地凝视着齐卡洛。

      齐卡洛斜了他一眼,垂头不语。

      狱卒向李政耳语了几句。李政细细打量他的军服,抬眉又道:“原来是个千夫长。倒还是个师帅。”

      齐卡洛依旧未理会李政,朝他虎目一瞪。

      李政笑道:“听说,前日大战你劫持了我方将帅,使凉军阵脚大乱。果真有此事?”

      齐卡洛不明白李政的话,心道:老子若真能劫了凉军的将帅,早叫他人头落地了,还能轮到你姓李的来问老子的罪!

      李政见齐卡洛不说话,也不着急,从腰间抽出长剑,一边欣赏一边又道:“本将甚是不信。这种传言实在荒谬。”

      齐卡洛冷哼一声。

      李政抽出宝剑,微有震鸣,一旁狱卒递来绢帕。李政接过绢帕,抬眉又道:“曹禹,无论武功与身手都称得上乘,鲜有敌手,岂是你这胡汉能擒住的?”

      “老子没擒过曹禹!”齐卡洛咆哮,“老子要是擒了曹禹,早叫他见阎王了!”

      李政擦拭着剑锋,目光阴鸷。

      “混账!大胆蛮族竟敢辱我将帅!”狱卒甩手在齐卡洛脸上打了一巴掌。

      齐卡洛被打得眼冒金光,一条蓼蓝发带从他大敞的军服中缓缓飘落在地上。齐卡洛奋力挣扎,要挣脱挟制,去捡发带。狱卒却快他一步,将发带捞到手中。

      “还给我!”齐卡洛朝他破口大骂。两名壮汉将他压制回木桩。

      “呈给本将。”李政开口。

      狱卒手托发带小心呈上。李政将发带对着牢廊壁上的火把细细端详。火把之光幽幽摇晃,将这不足数仗的牢狱映照地阴森诡异。突然,李政目露凶光,大声喝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还给我!”齐卡洛用力摆脱困制,向李政叫喊。

      李政站起身慢步将发带凑近不停跃动的火焰,威胁地说:“本将再问你一次,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齐卡洛着急地吼道:“这是老子媳妇的东西,还给我!”

      “你媳妇的东西?”李政闻言一顿,立刻哈哈大笑。

      “快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李政忽然停止笑声,长剑直指齐卡洛,凶狠地问道:“谁是你媳妇?”

      “老子的媳妇,关你屁事?”齐卡洛眼中怒气大盛。

      “说!”李政大喝。

      “呸!”齐卡洛朝他吐去一口口水。

      李政拂袖坐回座椅,大声命令手下:“打!给本将狠狠地打!”

      狱卒即刻取来刑杖。因齐卡洛天生大力,几人将他押至笞刑处时仍心有余悸。待把齐卡洛压在木凳上,闻风前来的狱长手执刑杖,准备行刑。

      齐卡洛之前受了李政一击,手脚尚还乏力,难以脱困,只得咬紧牙关承受笞刑。狱长手中的木棍一杖杖击打在他囤|错别字|上,齐卡洛只感皮|错别字|股火热,闷痛难忍。他死死地盯着坐上的李政,看他把玩阿绿发带那轻佻的样子,恨不得狠狠扑上去咬死他。狱长不停地捶打。齐卡洛虽皮厚肉燥,也经不得如此刑罚。很快,囤|错别字|上青紫的伤痕上渗出了血,浸湿了齐卡洛的裤子。齐卡洛仰着头,手指扣进木凳边角,一对虎眼怒目圆瞠,咬牙忍耐。

      牢廊尽头人影攒动,又有一名狱卒急急忙忙朝李政跑来。他在李政耳边俯道:“李将军,曹大将军来了。”

      李政一震,朝小狱卒挥了挥手,将发带收入袖中,从座椅中站起。

      数名身穿黑甲的将士簇拥着身着紫绯广袖长衫外披黑色衣袍的男人走入刑房。曹禹头戴洗黑小冠,一张红色描金精致面具掩去他大半面容,只露修长剑眉与一双闪耀着星辉的眼睛。他稳步走近,黑色的衣袂顺风轻摇。

      “末将参见曹大将军。”李政状似恭敬地向曹禹行礼,神色莫测。

      曹禹朝他颔首,将目光投向正在受刑的齐卡洛身上,淡淡问到:“何事行刑?”

      李政拱手:“启禀将军,末将正向战俘审问夏军军情。”

      “可有结果?”

      “未有结果。”李政回答。

      曹禹入座,道:“接着审。”

      “遵令。”

      曹禹身后有黑甲将士执戟站立,两旁还立着众多身佩大刀的兵丁。两壁土墙上的花岩恶狗烛台中偶尔窜起的火焰,映得曹禹双眼里好似飘着赤红,红色描金精致面具更是在火光下泛起异样的亮光。李政朝他行了礼,走向齐卡洛,开始问话。

      齐卡洛此时已不再注意李政,而是将目光、心思都投在曹禹身上。虽然与曹禹交战已有数月,在渚马山下甚至接近过他的楼车,但齐卡洛真正近在咫尺地见到曹禹还是第一次。他死死盯住曹禹,将他通身上下地打量。这男人遮了面貌,却仍散发着一种沉着俊逸的气息。他身形颀长清瘦,配上文人的洗黑小冠,既不像能冲锋陷阵的将领,又不像私塾中饱读诗书的先生。曹禹身上有种齐卡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而又冰冷的气息。有一刻功夫,齐卡洛感到浑身躁|错别字|热,气血上涌,恨自己不能冲破挟持击碎眼前害死他诸多兄弟的男人。

      齐卡洛对上方李政的问话充耳不闻,引得李政大怒,他未讯曹禹之意,大声喝道:“来人,掌鞭!”说完,又觉自己有些鲁莽,暗暗看向曹禹。

      掌刑的狱长也偷偷地看了曹禹一眼。

      曹禹注意到众人讯问的眼神,慢悠悠地开口道:“掌鞭。”

      狱长举起鞭子甩上齐卡洛的脊背。齐卡洛咬着牙,承受撕裂皮肉火辣辣的疼痛。身上是几乎爆裂般疼痛,身受鞭刑的齐卡洛保持着神志,再次恶狠狠地盯着座椅上神情冷漠的曹禹,想象着将他拆骨入腹的情景。

      “曹禹!老子一定要砍了你!”齐卡洛双目充血。

      李政叫人提来一桶盐水。齐卡洛被从上灌下的盐水激得浑身发颤。他面色廖白,嘴唇暗紫,弓着满身伤痕的身体,硬生生将叫喊吞回肚里。

      曹禹蹙眉,速又恢复了神态。

      脚步声骤起,将军赵胜从外走来,附在曹禹身旁耳语了几句。曹禹收回目光,向李政道:“李将军,五王爷从都城西平传来书信,驿夫正在府内,你先去吧。”曹禹又朝齐卡洛投去一眼:“他,留给我。”

      “末将遵令。”李政垂首回道。

      李政带着人马离开地牢。离去前,他微微侧过脸,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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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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