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

作者:风过原野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 16 章



      寒假了,这一年又快到头来。百欣姐姐来了,提着一提牛奶饮料,说是来请客,她的姑娘祁丝莉要结婚了,定在腊月的二十八。
      “怎么也是定在年跟前?人家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哪有空去吃酒席?”奶奶有些不满的样子。
      “她不是在浙江打工吗?只有年假几天时间。日子订得早了,她回不来,日子订得晚了,她等不了,总不能定在正月初二、三的吧?所以就订在了年跟前。”
      “结婚不能多请几天假吗?又不是什么正式单位,干脆休息两个月也没什么呀?大不了换家厂子。那么急匆匆的做什么?”妈妈接茬。
      “丝莉倒是无所谓,女婿时间紧。他是开工厂的,说过了年正是招工的关键时刻,他不在厂里坐镇,怕下头的人不上心,招不齐工人可就误了大事了。”
      “屋里开工厂的老板?那儿娃子肯定是有钱的了?你们丝莉要享福了。一人有福带进满屋,你们以后多少可以搭点福气了。厂子规模大吗?”
      “那我们哪晓得,听丝莉说厂子比您家从前当厂长的那个厂还要大,也是上千个工人呢。”
      “那么大的规模?那他的资产应该过八位数了。看样子是富二代。”
      “好像不是什么富二代。丝莉说女婿是自己创业挣下的家当。丝莉夏季的时候邮了十五万回来,让我们把楼房盖起来了。前几天又邮了五万回来办家具和酒席,还说要给我们十万作养老金。这么大数目的钱,要是老家伙挣的他能说给就给?”
      “真有钱二十几万当个屁。现在的年轻人有本事的也多,要是单靠自己挣下这么大的家业,一年两年绝对办不到的,女婿年纪应该比丝莉大不少才对,搞不好是二婚。”爸爸若有所思地说。
      “怎么可能是二婚?她是说比她娘家大一点,究竟大几岁她没说。”
      “几岁?按这个说法起码得超过十岁,除非他是天才。天才能看上你们丝莉?”
      “大十几岁不可能吧?丝莉也挑剔得很,早先在家时,旁人给她介绍的才大了三岁她都不要,说年龄悬殊太大了,没有共同语言和爱好。”
      “嘁,她那是心里不愿意。小女娃子看上去怪精明的,撒谎都不会。共同语言和爱好与年龄有关系吗?三岁能形成代沟吗?她也就是骗你和祁耀史还行,换个有头脑的,不用想就知道她是瞎扯。”
      “或许那个儿娃子就是运气好,挣钱简单容易也说不定呢?幺叔好像不大相信我们丝莉,丝莉虽然读书不多,她长相哪里差了?可能她就是命好被人家看上了呢?”
      “我不过是按常理推断一下,哪里不相信丝莉了?被这么大一个财主老爷看上,当然是她命好,即便年纪大些、二婚也没什么。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便宜事?能占着一头就行了。”
      “二婚我才不答应咧,钱值几个人值几个?黄花大姑娘嫁二婚,那还不叫旁人笑死?到那天幺叔和小幺妈一定要去啊,这可是我做头桩大事。还有婆婆和爱爱,爱爱都这么大了,还没有跨过我的门槛咧。打有了爱爱这十几年了,婆婆就没到我们屋里去过一回,这一次都得去。”
      “不是不去。你看你们做事都选的什么日子?不是年跟前就是大正月,我想去还得腾出空来吧?你们要是和旁人家一样,定在什么五一、十一、元旦这样的日子,或者平常哪个星期天,我保证去了。”
      “五一、十一多么热?饭菜也不经放,办宴席的人又多,不好请帮忙下厨的人。我不管你们多忙,反正到时候都得去。到那几天我提前来接婆婆和爱爱。”
      看来百欣姐姐是真心诚意要请奶奶的,她提前三天就来接奶奶和爱爱了。那天他们专门开了手扶拖拉机到城里来买菜,爱爱和奶奶就坐着手扶拖拉机去了。百欣姐姐的新楼房也是单家独院的,在一个小小的岗子上。她的宅基不如锦珍姐姐的宅基一半大,林障里稀稀癞癞几根水竹,没有植几颗树,十来根落尽了叶子的白杨,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生气。她的楼房是上面两间,下面三间的,后头的老院子也没有拆,是矮小的砖瓦房。牛圈、猪圈、厕所均不在一起,这里两间、那里一间的,完全是没有规划的样子。不过里里外外收拾得蛮干净的。祁耀史是个勤快本分的人,但是在经营田地、理家治家方面就不如余明丕精明了。
      丝莉还没有回来。家里请了杀猪佬宰猪、做肉菜,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百欣姐姐把爱爱和奶奶安顿在楼房一层的小卧室里,床和被子都是新的,虽然是劣质产品,但看上去很干净。她们来的第二天,来帮忙下厨的,打杂帮忙的人基本上到位了。第三天下午,亲戚们开始陆陆续续的来了,衣着簇新的大姑妈和大姑父带着祁佳来了,说古百钊和曾美静等第二天正日子再来。
      傍黑天开了晚饭后,丝莉两口子才在众人翘首期盼中姗姗来迟。他们是自己开着小轿车回来的。丝莉从小轿车里钻出来,她身上浓郁的脂粉香气立刻随着腊月的冷空气四处弥漫开来。她烫着时髦的大波浪,穿着随风抖动的貂皮短大衣,粉红色羊毛呢的裙子,黑色高邦皮靴,脖子、臂腕上戴着沉甸甸的黄金链子,耳垂和手指上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跟电视上的贵妇人一样华丽。她的新郎个子很高,长脸,皮肤白皙,五官端正、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笑容可掬。但是他大眼睛下肿起的眼泡、微微耷拉着的下腮、明显凸出的腹部显示出他的年纪不轻了,绝对在四十岁以上。
      “死女娃子,找个奤子也就算了,还那么老。”大姑妈不满意地嘀咕了一句。
      “到今天了,还说那些没用的做什么?她自己心甘情愿的,别人觉得好不好都是无所谓。这儿娃子年纪是不小了,但是面相和善,跟在哪见过样的。”奶奶说。
      “嘁,你在哪里见过?你搞清楚没有?他是浙江的奤子。我看你是活多时了,老眼昏花了看哪个都像是熟人。”
      天底下同样同相的人多得去了,你怎么知道奶奶没见过这个类型的人?爱爱心里讨厌大姑妈对奶奶嫌弃的样子,要不是在这种场合,她肯定要回敬她几句不好听的。宾客们都围过来,丝莉一边发着从浙江带过来的高级糖果,一边把亲戚、乡邻们介绍给新郎。新郎恭恭敬敬地给在场每个人敬烟。
      “这个漂亮的小美女是我小姨,我妈妈的小堂妹。这是我家婆、太家婆,就是外祖母、外曾祖母。”丝莉把爱爱和大姑妈、奶奶介绍给她的新郎认识。
      “管外婆叫家婆,管外公叫家爷或家爹,这些我都懂的。”新郎操着江浙普通话说。
      “家婆,我妈呢,怎么没看见我妈?妈。”
      “哎。”百欣姐姐忙着厨房里收拾菜品食物,听见姑娘叫她满脸堆笑地走过来。
      “妈,认识认识,这是你女婿。这是我妈,叫妈呀。”丝莉推推新郎。
      “让您费心了。”新郎没有叫妈,他定眼看着百欣姐姐,脸上似有尴尬之色。
      百欣姐姐把新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她怔怔地盯着女婿,脸上喜滋滋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消失了,脸颊涨得通红,眉头紧蹙,两眼露出惊异。是不是新郎的年纪和百欣姐姐想象中的出入太大了,她有些接受不了?爱爱这么想时,只见百欣姐姐扭头走开了。
      “爸。”
      “回来了?”
      “嗯。我爸。”
      “您好。感谢您成全我和莉莉,让二老为我们费心了。”新郎说完客气地鞠了一躬。
      祁耀史可能也觉得女婿年纪太大,他红了脸笑笑,没有应声。除了百欣姐姐两口子,在场的人兴高采烈样子。谁结婚舍得这样大把大把的发糖?还是他们没吃过的高级糖果。亲戚、乡邻们围着新郎新娘问长问短,诸如开的什么厂?能不能去他们的厂里打工?何时开工?工资多少、有不有保障?堂屋里炸了锅似地吵闹。
      “冤家,真是冤家呀!”奶奶小声哀怨。
      “奶奶,好端端的你又发什么感慨?”
      “走,跟我去看看你百欣姐姐。”
      爱爱扶着奶奶到百欣姐姐睡觉的老砖瓦房屋里。帮忙的都到新屋凑热闹去了,旧屋里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房门推不开。
      “百欣,你给我开开门。”
      屋里没有动静。
      “百欣,我是你婆婆,你给我开开门。”
      屋里还是没动静。
      “奶奶,你说话的声音百欣姐姐能听不出来?她要么不在屋里,要么是不愿意开门。你找她做什么?”
      “百欣,孙儿吔,我的娇娇,你开门呀,你可不能犯糊涂呀,你不能吓婆婆呀。娇娇,快去叫人来把门弄开。”奶奶浑身战栗,哭着推爱爱。
      “奶奶,你怎么了?为什么叫人把门弄开?”
      “娇娇快去,迟了怕来不及了。”
      怎么就来不及了?爱爱脑子“嗡”的一下子蹦出走短路几个字,一股凉气从脚底经后背冲到头顶,她感觉浑身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难道百欣姐姐不满意老女婿想不开了?她正要去叫人,门开了。
      “百欣,我的儿,你吓死婆婆了。”奶奶急忙忙推门进去,百欣姐姐倒在床上,她拉过被子蒙住头。“百欣,你以前没见过这个人?你是不是看他长得像那个弹花匠?莫不是他的什么亲戚或弟兄?”奶奶坐在床头小声问。
      弹花匠是谁?爱爱想起来了,百欣姐姐曾经跟着一个弹花匠私奔未遂。
      “什么亲戚、弟兄,分明就是他。”百欣姐姐掀开被子露出脸,两只眼睛已经红肿。
      “这么多年了,你没认错?”
      “他烧成了灰我都认得。”
      “天底下同样同像的人多得是,你那么肯定?”
      “哪有那么凑巧一样的?他右边眉毛里藏着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左眼角靠鼻梁那里有一个很小的水痘疤。”
      “真是冤家。我头一眼看见就觉得是他,生怕你想不开做傻事。你也是马虎,女婿什么样都不晓得就同意他们结婚?丝莉早先没跟你说过他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没寄张相片什么的?”
      “我原来又不晓得他是哪里人,说了还不是白说。女婿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关系吗?长什么样有关系吗?我哪想到问这些?”
      “这叫一个什么事?他晓不晓得丝莉是你姑娘?”
      “他应该晓得,见了我张{吃惊}都不打一个。”
      “这个狗日的不地道,明明晓得这一层关系他还和丝莉结婚。怎么办呢?他们领证了没?”
      “还能怎么办?领证没领证有什么区别吗?亲戚邻里都来看见了,现在还能反悔不成?再说那么多的钱都花出去了,拿什么跟他说反悔?怪不得个狗日的好歹不肯露面,就是怕我晓得是他了要反对。”
      “丝莉知不知道你跟他有过那种事?”
      “你真是老糊涂了,这种事情怎么会让她知道?这个该天杀的东西,他是故意气我咧。当初又不是我的错,是大人们不允许,他又不是不晓得,还要害我的丝莉。”百欣姐姐说着说着又捂上被子嚎啕大哭起来。
      “丝莉妈,都什么年月了,现在嫁姑娘都是欢欢喜喜的,哪还有哭嫁的?如今是姑娘们当家作主的时代,还怕姑娘受婆子姑子虐待?你看你的丝莉多有福?找了这么一个有钱的好女婿娃子,穿金戴银的还有小轿车坐,跟电视里头的阔太太还要阔气,真是一人有福,带进满屋。你看看你现在高楼大夏的要啥有啥,你应该笑得合不拢嘴才是。”晚上,近处的亲戚和帮忙的要回自己家睡觉,待第二天早晨再来。他们来跟百欣姐姐告辞,见百欣姐姐在哭,都劝说几句。他们不劝还好,越劝百欣姐姐越哭得伤心了。
      “有什么好哭的?要么早先就不答应,现在哭有什么用?这里还少了男人吗?跑那么远找个奤子回来,还是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奤子。死女娃子眼皮子浅,光看见男人有钱了。钱是挣得来的东西,人老了还能变得年轻吗?爱爱,去把丝莉叫来劝她妈几句。”大姑妈嘴里嗦着糖果愤愤不平。
      爱爱去叫了,丝莉说肚子饿了,要先找点吃的垫垫肚子。外面基本上没有外人了,新郎跟着爱爱来到百欣姐姐屋里。百欣姐姐一见到他,腾地坐起来,抓起床头桌子上的一个喝水用的空罐头瓶子朝新郎砸过去。新郎吓得一躲,他身后的玻璃窗咣嚓一声破了。
      “古百欣你邪了?”大姑妈训。
      “你晓得丝莉是我姑娘是不是?你是故意气我的是不是?”百欣姐姐两眼冒火。
      “你这是什么胡话?”大姑妈疑惑,没人答她。
      “我确实知道丝莉是你姑娘,但是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新郎惊魂未定。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你说是那样吧。你当时就是说总有一天你要让我一家人都后悔。”
      “那时不过是一句气话,谁还想到过有后来?”
      “刚才什么那么响?玻璃怎么破了?你们在说些什么?”丝莉端着碗进了,他的后面跟着祁耀史。
      百欣姐姐重新蒙头睡了。
      “爸,你弄盆热水给我家爷洗了脚好睡觉。”
      祁有枝识趣地跟着祁耀史走了。
      “丝莉,他是弹花匠?”
      “妈,你想做什么?”百欣姐姐听大姑妈这么一问,又腾地坐起来。
      “妈,你不用吼家婆,我知道你和他那点破事,什么了不起的,他第一次见我就给我讲了。”
      “那你还上他的当?”
      “我上他什么当了?自始至终就是我追的他。就是因为你他才迟迟不肯和我结婚。”
      “死女娃子的,天下男人死绝了吗?”大姑妈骂。
      “家婆您家那么大声做什么?天下男人是多,可我就看中了他一个。我和他是有缘人。当初你不拦着我妈,我妈肯定跟他结了婚,那我就是他姑娘。他们被你棒打鸳鸯散了,我在几千里外遇见了他,做他的老婆。这是老天爷在指引,你们别想拆散我们。”
      “混账东西,你这不是要活活的气死你妈?”
      “冤家,这就是前世的冤家呀。事到如今,什么话也莫说了,免得外人晓得了笑话,也免得耀史晓得了心里不舒服。”
      第二天是正日子,客人来的真不少,古家的哥哥嫂子们几乎都来了。中午吃饭时祁耀史给亲戚们敬酒,在客人们的劝说下喝了好多好多的酒,醉得不省人事,大口大口地吐血。好在爸爸是坐局里的小车去的,他请司机把祁耀史送到城里急救。司机回来接爸爸的时候说,再去的晚一点可能就没救了。爱爱和奶奶跟爸爸妈妈一起回了家。妈妈说丝莉的老公看上去蛮不错的,就是年纪稍微大了些。
      “有那么大的资本,年纪当然小不了。百欣那天说我就说得比丝莉大十多岁,她还不信,觉得我小看了丝莉。你看我没说错吧?那个人起码比丝莉大二十岁,而且绝对是二婚。我怎么老是觉得这个人面熟,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像哪个人。”
      “那么大年纪能不是二婚?你只见过他一面,想不起来是正常。他住在你大姐隔壁几个月,你大姐还一点印象都没有。也不晓得她脑壳里都装了些什么。”
      “什么?在她大姑妈隔壁住过?哦,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弹棉花的浙江奤子?”
      “不是他是哪个?冤家,前世的冤家,阴魂不散的冤家。”
      “古月箫,她奶奶说的什么意思?那个浙江财主你们早先就认得?”
      “嗯,从前是个弹花匠,在老家弹过半年花套。”
      “哎,那还真是有缘咧。那她怎么又说什么冤家?”
      “哦,以前找他弹套为了工钱吵过架。”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还什么阴魂不散的前世冤家。嘁。”
      祁耀史在医院住了十来天,奶奶和爱爱去送过几回鸡汤和粥。出院前百欣姐姐送保温桶来坐了一会儿。
      丝莉正月初三就走了,她说弹花匠不放心厂子,她也不想厂里的事情都被弹花匠的儿子把控了,她要学着掌管一些事务。丝莉说她进厂第一天就认识了弹花匠。那时,她和几个同学结伴到弹花匠的厂里打工。她们签过雇佣合同后急忙忙拉着行李去找职工宿舍。这时丝莉的行李箱因为质量不好,经不起折腾的万向轮掉了。同伴们都希望能抢到一个满意的寝室和床位,一个个拉着行李箱跑了。她的箱子想拉拉不得、想提提不动、想扛扛不起来,她无可奈何地冲着同伴们大喊:出门不丢伴,丢伴不好看。你们这几个不讲义气的家伙,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晓得吗?记得给我抢个铺位,不然我饶不了你们。同伴们回头嘻嘻哈哈地大喊:不会扔下你不管的,你拿不动就在那里等着,我们搞定后马上回来救你。丝莉和同伴讲的都是老家方言,不想被开车从她旁边经过的弹花匠听见了。当时弹花匠到厂里来看招工情况。他开着车窗慢慢地行驶在厂里的宽阔的车道上,目测着这些刚进厂的工人们。他在那些叽叽喳喳地的五湖四海的方言或普通话里,突然听见了疑似记忆深处的乌河镇方言。他一踩刹车,停在了丝莉旁边。你是乌河镇人吗?他问丝莉。丝莉也吃了一惊,难道碰见老乡了?可人家明明说的一口江浙味道的普通话,怎么可能是老乡?他们就那么认识了,他开始打听乌河镇的人,打听他的初恋情人古百欣。几句交谈后他提出送丝莉去了宿舍,路上告诉丝莉,她是他初恋情人的女儿。他和她妈妈曾经有过一段恋情,甚至蓄谋过私奔,但是没有成功。还说突然听见乌河镇的口音觉得好亲切,看见丝莉也觉得好亲切,如果当初他们私奔成功了,丝莉就是他的女儿了。
      丝莉从没听说过妈妈年轻时的情感经历,只知道爸爸妈妈是经家爷介绍结的婚,而且他们感情很好。她对弹花匠的话将信将疑,但他认识妈妈是肯定的。他说曾经送给妈妈一个孙悟空的胸章作为定情信物,还说那个胸章在当时很难得的,是他在上海工作的表哥送给他的,他可珍惜了。丝莉记忆中似乎见过那个大指甲盖那么大小的胸章,粉红的脸的孙悟空穿着黄色的衣服,一手遮在额头上金色的紧箍咒那里,像是为了遮挡光线向上眺望的样子。另一只手提着红色的金箍棒,一条腿屈膝抬起,另一条腿直直地蹬在一团白色的云端上做向上飞行的样子,背面有别针。难道妈妈真的和这个人谈过恋爱?也可能他们只是认识,私奔绝对是这个家伙在杜撰。私奔可是件很不光彩的事,虽说是八百年前的旧事,但依旧让丝莉觉得有失颜面。所以她是很冷漠地接受弹花匠的帮助的,临了一个谢谢都没跟他说,也没跟任何人说起这个人和这庄离奇的事。后来,丝莉才知道那个说她妈妈是他初恋情人的人,居然是厂子的老板。
      丝莉一进厂就对这个工厂很不满意,觉得太累了,她想辞职换个活路轻松的厂做工,可同伴们都觉得这里的薪水还算不错,不舍得辞工。她毕竟是刚出门打工,胆子不大,没伴她不敢一个人四处去闯荡,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比这里活路轻松的厂子,也就只好忍耐着。就这么过了三四个月,有天弹花匠到他们车间视察,看见丝莉立即露出一脸很高兴的样子,问她适不适应这里的工作。丝莉想,他不是说他和妈妈有过一段旧情吗?那他会不会看在妈妈的情分上帮她换个轻松点的工种?于是她大着胆子试探着说,天天累死了,吃不好睡不好的,她都想辞工回老家了。弹花匠听了和蔼地一笑,说要是你妈妈想你了我就批准你辞工,要是只是嫌太累了,我可以给你换个轻松些的事做。后来丝莉就到弹花匠开的一个餐饮食宿一体化的宾馆上班了。
      弹花匠的这个宾馆原来是为方便接待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开的,当然也对外开放营业。起初,宾馆规模很小,后来经营得不错,便逐渐扩大到一定规模。他从老婆去世后,一来无人照料他的起居,二来为应酬和工作方便,就住到了宾馆里。丝莉被安排在客服部的前台搞接待,这个活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行,对于能说会道、性格活泼的她来说不在话下。弹花匠每天进出路过前台,只要看见丝莉都会笑着跟她打招呼,还亲切和蔼地喊他姑娘,有时还会顺手递给她一袋水果或小零食。同事见老板对她那么关照,说话象跟自家孩子一样亲热随便,自然不敢怠慢,还各种巴结照顾。认识老总真好,她心里窃喜。她很享受这种优越感,对这份新工作可谓是一百个满意。后来他们越来越熟悉,弹花匠偶尔还带丝莉参加非正式的聚餐或聚会,他跟他的朋友们介绍丝莉时,总是开玩笑地说丝莉是他从前流落在异乡的女儿。丝莉听了总是假装生气打他,她才不想认他做爸爸,甚至连声叔叔都不肯叫他。丝莉喜欢上了弹花匠,被他的风度和能力(当然不排除还有财力)迷得神魂颠倒。当她知道弹花匠的老婆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他还是单身后,就动了心思,开始追求他。弹花匠开始是拒绝她的,说他对她好完全是出于她妈妈的缘故,他真的是把她当女儿对待的。可这么面对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的软缠硬磨,时间长了他能不动摇?他最终还是答应了娶她。
      奶奶说,早些时候,本地没有会弹套做被窝的人。每年秋后,浙江的弹花匠就来弹棉花套。那年,这个弹花匠跟着他叔叔来了,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屋长的个子,浓眉大眼的,成天笑眯眯的,一张嘴吧能说会道。他不单人长的排场,还勤快,手艺不晓得好精细。他把套弹好了,把膏子染成了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各色的棉絮揪成小点点的薄碎片,在被窝中间三下两下摆叠成花鸟鱼虫的样子,然后密密的拉上网线压贴实,那花鸟鱼虫比画上画的都好看,工钱又比他的老乡要的便宜,要弹被窝的人们争抢着找他们。弹花匠和他叔叔在大姑妈隔壁借宿,一住就是好几个月。那时没有电灯,弹棉花又不敢点油灯加夜班,每天收工早,弹花匠没事就和乌河镇的年轻人们一起打牌、聊天。跑江湖的人见的世面多,天南地北的讲不完,那帮没见过世外的小年轻的们听什么都觉得稀奇,一个个被他忽悠得五迷三道的,崇拜的不得了。
      百欣姐姐也迷上了他,可是那时候她已经有了婆家。但是那个儿娃子哪能跟她眼里才貌双全的弹花匠相比?她天天到隔壁去找隔壁的姑娘玩,借机会和那个浙江的儿娃子打牌聊天,一玩半夜。浙江人从前也穷,接媳妇比我们这里还难。百欣姐姐在同龄人中间长得还算干净,两个人你情我愿的就好上了,还偷偷摸摸地约会过。弹花匠的叔叔请隔壁的老婆婆来做媒,大姑妈说她姑娘早就有家了,弹花匠是癞蝌蟆想吃天鹅肉。很快到了年跟前,弹花匠们要回家了。那天天还没亮,百欣姐姐偷偷地跟着那个他们走了。以前老家的小镇上没有班车,要走三、四十里到城里才能搭上车。大姑妈发现百欣姐姐不见了,求人家摇了个电话给城里的爸爸,等他们一到车站,就被爸爸截住了。
      奶奶说百欣也是没福气,当初要是老家的小镇上没有电话,那她跟弹花匠就走成了,她现在就过着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日子了。可偏偏那时镇上的单位上都有电话。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7284313/1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