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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香
湘阳城内的春风酒肆里,几个江湖客正在吃酒闲聊。
“你们听说没有?那北边来的赵将军,可有意思了!他奉旨领兵南下,来咱们湘阳增援驻守,这一路上过州过县,哪个馆驿不是准备停当的?可他偏偏不去住,日日提着那江都王的质子去青楼教坊里厮混!”
“啊?他自己去也罢了,怎么还把押送的犯人也带着?”
“他说怕人丢了,其实想干嘛?嗨,也不怕丢人!”
“我倒是听说…那江都王的小儿子极有才情的,会画画,还弹一手好琴!这赵若云一个行伍出身的粗人,怎么会?”
“估计也是被逼无奈吧?听说那赵将军一路上教他认干娘,从京城到湘阳,凡是他看得上的教坊里的小娘子,都让那质子磕头叫娘亲,这分明就是在故意恶心江都王!”
“这也忒损了吧!”
“可不是么!”
流言蜚语,一时间传遍了湘阳。
***
今日乃是秋香佳节。
湘阳城,栖霞楼。
赵若云在上首坐着,右手执杯,左手里还捏着一串葡萄。他一边饮酒吃水果,一边听此处的花魁娘子杜倩娘用一柄切玉琵琶弹霸王卸甲,听到那金戈铁马之声时,眼神飘忽,思绪似乎也跟那乐曲声回到了边塞的沙场之上。
四弦一声如裂帛,一曲已毕,杜倩娘收了琵琶,微笑着向今日的恩客讨赏。
“今日这个,弹的怎样?”
赵若云用脚踢了踢坐在他下面脚踏上的孟羽书,征求这位导师的专业意见。
孟羽书有点儿累,懒懒的回他俩字:
“尚可。”
“尚可?那就是还行啊,来来,倩娘,你坐过来,对,坐这上面来。”
赵若云兴致很高,他笑眯眯的同倩娘说话:
“我这位小兄弟呢,跟我发过毒誓,要认这天下所有伎乐高手做干娘呢!”
孟羽书已经习惯了这位赵将军的胡闹。
之前也不是没有反抗过,只是没什么好结果罢了,索性不跟他一般见识。让他磕头便磕头,反正已经认了七八个干娘了,多这一个也不多,少这一个也不少。
“快点儿,磨蹭什么?”
孟羽书没什么表情的爬到下面,对着花魁娘子跪了,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口中轻轻说:
“干娘…”
“这么小声做什么?听不见!”
“干娘在上,儿子拜见!”
杜倩娘见过喜欢胡闹的客人,拉着人家孩子让认干娘的还是头一个,也是又稀奇又好笑。
她端详那跪在地上的孩子生的白净漂亮,心中倒也没有不悦,随手便从桌上拿过一碗桂花圆子,递给这干儿子:
“我可不敢当,看这孩子也是好人家的,将军您可别折了我的寿!”
“好人家不算,门第倒是高不可攀,只可惜现在是乱臣贼子,其罪当诛的。”
杜倩娘听了手一晃,汤圆差点洒出来。
“你也不用多想,我带他出来,纯粹是因为这孩子精于音乐,这一路南下机会难得,便要他陪我一起听曲。所谓:曲有误,周郎顾,若是你方才有错音,他也不会认你做干娘了,哈哈!”
“将军…您又打趣我们!”
“孟羽书,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说过,过了中秋你就十六了?那就是长大成人了!快,快点儿,给你干娘弹一曲尽尽孝心!”
方才见那汤水要泼出来,孟羽书忙伸手去扶住杜倩娘手里的碗,杜倩娘看见他的手,眉头不由得皱了皱,心中一阵胆寒。
孟羽书见她看自己的手,便藏了藏,小声道:“受伤了,现下琵琶还摸不得。”
听赵若云又点他的大名,只好转身再拜,对他说:“将军,今日且抚琴吧。”
赵若云醉意有些上来了,也不计较他弹什么乐器,只摆摆手,教坊里的侍女便抱了张琴来,置在一个矮几上。孟羽书有些艰难的站起身,慢慢的走到矮几边,曲膝坐了,弹琴之前,先用指节扣了扣龙池,听那音质浑浑,便知是张老琴。
“这琴醇厚,且奏《阳关》如何?”
“《阳关》?本将军今日又不送故人,故人都死在石门关了,还弹它做甚?换一首…”
孟羽书一阵尴尬,他手上伤还没好透,弹不了太难的曲子,只好说:
“那弹《渔樵》?”
“怎的都是这种温温吞吞的,弹《带刀》!”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这曲子孟羽书以前练过,端得是有杀伐气,只是要有血性的人才弹的好,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干娘都认了九个了,让他弹《带刀》,怕不是又在故意挤兑他。
其实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孟羽书多少也算了解这位赵将军的性子。他表面上放浪不羁,抓着自己在青楼教坊里胡混,其实心里有数。做这个样子,一方面是拿他这个江都王的儿子寻开心,要不战而屈人之兵,一方面也是给京城里的大人物们看,自己不是什么大器。所以,他说的话,听一半,信一半,不必当真便是了。
“将军饶了我吧,《带刀》我不熟…不妨我即兴,方才那位小姐姐…干娘,也曾清歌一曲,我便循她的调子来弹吧,可是《醉太平》?”
杜倩娘点头称是,另取了副牙板来与他击节相和,孟羽书便把他的玉指环从食指换到拇指上,揉弦的时候可以遮一下伤口。他弹琴时心境极稳,四息之后绝无杂念,那音质和韵律如同他手上的指环一般润泽融洽。
直似那:
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
川为静其波,鸟为罢其鸣。
赵若云一时也听得入了神。
这曲子让他想起来以前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他还不是将军,甚至还不知道打仗是什么,定西军离自己尚有十万八千里,他还在故乡的温柔中做着天下太平的美梦。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
湘阳城外,江都王的营地里,一轮明月高挂于中天之上。
家宴已毕,孟淇扶了母亲在她们居住的营帐外且散愁情。
“娘亲,前些时接到子夏的信,上面说六郎被定西军赵将军带往湘阳来了,我估算日子,他们这两天也该到了,要不要派个人进城去打探一下?”
“嗯,你来安排吧。”
“明日一早…我让人再去云容观,更换祭品…”
“二郎那边,也不必糜费。先顾着百姓民生要紧…”
“是,母亲。”
“明日,便是六郎的生辰了呢,七年未见,也不知他如今长成了什么样貌?”
“娘亲,别的我不敢说,六郎定还是俊俏的那个,咱们几个兄弟姊妹里,就数他生的最好了。当年,连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有些嫉妒他呢!”
“你这丫头,又贫嘴了。”
金王妃略感宽慰,举头望明月,心中许多团圆的希冀,也化作了融融的月光,洒落到人间的另外一处,她的孩子,一样可以看到如此的月光罢。
***
湘阳太守的府衙后面有座竹里馆,原本是前朝国师李真人的私宅,后来改朝换代,这宅子便被收为官产。虽然年久失修,但是胜在周围竹林茂密,墙高院深,用来关押个质子什么的,最合适不过。
孟羽书从栖霞楼被带回来的时候,亥时都过了。
郑小七还没睡,在这新收拾出来的宅院里点着灯等他。
“赵若云又让你认干娘了?”
“…嗯。”
郑小七帮他把外面罩着的那件单衫解了,让他进屋去洗漱,铜盆里的温水是他早备下的,夏季燥热,他还往水里加了薄荷,这也是钟爱孟羽书的那位太妃娘娘让人嘱咐他的。
孟羽书自打从刑部大牢里出来,除了个别手脚确实不便的时候,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做了。现在没有旁人,郑小七自然也不会给他戴枷锁,他也就自己除了中衣,拿了帕子擦洗。
和前段时间相比,孟羽书又稍微胖了点儿,虽然肩胛还是能看见骨头,但至少不像在牢里那会儿那样瘦骨嶙峋了。郑小七这几天抱他上下车的时候,也能在他身上摸到点儿肉。背上的伤还是有,不过大多数都快好了,只留下一些青青红红的印子,想来继续涂太妃娘娘给的那个绿色的药膏,很快也都能痊愈。郑小七正待继续往下看,孟羽书突然心有灵犀的回了头,目光正好与郑小七对视,他还微笑了一下,笑的郑小七脸都红了。
“小七哥哥,你这般看我做什么?是觉得我好看?”
这臭小子!自从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干娘以后,不知怎么的学了这一套风流的做派来,有事没事就调戏人几句,真是让人恨铁不成钢!
心里气,但郑小七并没放到脸色上,他也对孟羽书微笑,道:
“看你胖了些,这会儿拿去宰了做羹,也能切出几两肉来了。”
孟羽书一听这话,只觉得后脖颈儿发凉,赶紧把他现学现用的青楼做派收了收,做乖巧状。
“小七哥哥,你莫要吓我…我肉酸,不好吃。”
郑小七走过来帮他把束发的帛带也解了,手里握了他的头发,略用了点儿劲,这口是心非的臭小子就仰过头,靠在他怀里。软绵绵的,像只待宰的小羊羔。
“过来,吃面。”
“啊?”
郑小七端了一大碗龙须面来,鸡汤的底子,还配了青菜,看起来卖相挺好。
“这…我不太饿…”
“今天不是你十六岁生辰么?特意给你做的。”
“小七哥哥,谢谢…不过,我生辰不是秋香节,是明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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