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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二天傍晚,格曲村的人都集结在天葬台下,江央和茨林化作那一老一少,混迹在人群里,他们在等着接引亡者的魂灵。
仪式的现场不时有秃鹫飞来,停在离台子不远的地方,挥刀的天葬师,虔诚又细致的进行着仪式,这是这个地方送别逝者的方式。
丹增作为亲属不能到天葬台上去,只能远远的站在山下,曲珍带着梅朵小姐陪在他的身边,丹增却只死死盯着山巅,越过那一处小峰,就是仪式正在进行的地方。
茨林跟着江央站在人群的外围,他一直远远打量着丹增。不知怎么的,茨林心里的某块位置,总觉得酸酸的。江央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事,故意和茨林说话,想转移茨林的注意力,茨林却不接茬,喃喃只说:“很多年以前,玄召刚去世的那几年,我好像也是这样的?”
江央只好问他:“什么样的?”
茨林用下巴指了指丹增的方向:“就像那样。像一尊石像那样,仿佛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世界了。”
江央不愿往丹增那儿看,他伸手指了指天葬台的方向:“快要结束了。”
那时有几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在慢慢从山上走来,是那些逝者的灵魂。
这一路,他们走的很漫长,也很艰难,那些人的魂魄渐渐从自己这一世的躯壳中,脱离了出来,只是暂时的,他们还能维持着这一世的形态。
茨林却还是只看丹增,江央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们得出发了,趁这些魂灵还能走动,我们得送他们一程。”
茨林回过神,默默跟在了江央的身后。
江央化出了一件莲花纹法器,他晃了晃手腕,那法器便发出了清脆的铃声,只是这个声音,只有亡者和神明能够听见。
那几个刚刚离体的魂灵,听到这铃声后,像是大梦初醒那般的,木讷的脸上,忽然就有了神情。
卓玛和德珠立即齐齐看向了丹增的方向,那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如今也像是丢掉了自己的魂灵那般。卓玛不顾江央手中法器的召唤,还是拼命向丹增那个方向走,德珠在她的身后慢慢的跟,短短的距离,却因为没有神明接引,他们走的很困难。
茨林默默注视着那一幕,他看着卓玛好不容易走到丹增的面前,却再没有力气抬起手来,她只是想再摸摸自己孩子的脸庞,她想同他告别。江央在一旁叹了口气:“都是这样过来的,多走几步路,他们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茨林愣愣的就朝着丹增走了过去,那时丹增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正在走近自己的少年,只忽然一刹那,他就觉得手被另一双暖暖的手握住了,那个触感,他觉得有些熟悉,丹增回过了神来,看到的,是已经化作牧羊少年的茨林。
那一刻,茨林的眸子是平静的,像一汪湖水那般的,他看着这个可怜的年轻猎人,慢慢又放开了自己的手。有了神明引路,跟在茨林身后的卓玛和德珠,终于可以牵住他们孩子的双手了。
丹增像是有了感应那般的,在茨林放手后,他能感受到自己立刻就被另外两股温柔的力量包围,那是他即将远行的父母将他抱在了怀里,他们在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茨林则转头看向了山下,那里是茫茫的草原,草原的尽头,是薄薄的云霞,就在这苍茫的人间,时时刻刻都有离别与重逢,如此生生不息,便是万物的轮回。
“孩子。”卓玛伏在丹增的耳边,轻声的嘱咐:“我的孩子,希望你接下来的日子能够顺遂,希望你能够找到你丢失在神山上的东西。”
彼时,站在远处的江央又晃了晃手中的莲花铃,他是在催促亡者上路了,德珠和卓玛最后拥抱了丹增,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丹增能感觉到身上那两股能量在慢慢消失,那时他才下意识的往茨林离开的方向去看,可那个牧羊少年,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离去。
丹增愣愣的将之前茨林握住的那只手,放到了鼻子前,一股淡淡的,残留在手上的香味,却让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某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忽然就像是呼啸而来的山洪暴雨,丹增不顾老贡布和巴桑的阻拦,冲出了人群,骑上马追了去。
可那一丝仿若幻觉一般的气味,在草原的风里转瞬即逝,丹增骑马跑出去很远,都没能再见到那个牧羊少年的身影,直到夕阳已经给远处的山巅镀上了一层浅浅的红,他才调转了方向。
晚上巴桑提了一壶青稞酒来看丹增,帐篷里没有点灯,丹增一个人坐在暗处。巴桑将青稞酒放在桌子上,从腰上取下火镰,将桌上的油灯点亮了,那个时候他才看清楚,丹增脸上还有浅浅的泪痕没有干透。
“你不用再来劝我了。”丹增看着帐篷外那一片渐渐隐没在深蓝中的山脉,淡淡的只说:“我很感谢老贡布这几天的帮助,我以后会竭尽所能的帮助他,但不是去做他家的女婿。”
巴桑像是料定了丹增会这么说一般,他油亮亮的脸上,不再有平时那种狡黠的神情,相反的,他像是要和丹增掏心窝子那般,思绪很久,低声只问:“今后是怎么打算的呢?”
丹增透过帐篷掀起的帘子,看着外头天际线浅浅的蓝,只说了句:“要出门一趟。”
巴桑从怀里掏出两个金光闪闪的杯子,一边倒酒一边又问他:“去汉地?”
“去山上。”面对巴桑,再说出这番话,丹增不再有顾虑:“我有东西,落在了山上。”
如今巴桑却没有再嘲笑他什么。今晚,在这盏油灯旁,在老德珠家空落落的帐篷里,巴桑觉得自己不再是老地主家的说客,也不再是过去那个对丹增心存妒忌的同龄人,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丹增的朋友。
“要去多久呢?”放下手中的酒壶,巴桑将一杯酒递给了丹增。
丹增接过酒杯,没有喝,只是默默放到了一旁:“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是不是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她?”巴桑有些好奇:“她是你在山上认识的姑娘?”
丹增摇了摇头:“或许,他是我的家人?”
那场离奇又混乱的结契仪式,那么多日夜的同塌而眠,还有那些真假难辨的旖旎的梦,对于自己和茨林的关系,丹增认为,他大概就是自己的家人。
听到这儿,巴桑也没有再问什么,他端起酒,对着丹增放在桌子上的酒杯碰了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了:“你尽管去,家里的事情,我会帮你照顾。”
话说完,巴桑起身就要和丹增告辞。丹增将他送到门口,还是问了一句:“老贡布会不会为难你?”
巴桑只潇洒的挥了挥手:“怎么会呢!我看梅朵小姐对你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她父母一厢情愿罢了。”
说罢,巴桑跨上马,一鞭子下去,便和那匹黑马一起,冲进了沉沉的夜色里,彼时天边还能看到一丝的微红,就如同巴桑远去的身影那般,随时都会被深蓝色的夜空隐匿。
巴桑走远后,丹增又只身去了马房。往日父亲时常劳作,整理牧草的地方,如今只有一匹老马,匍匐在黑影里,像是在等待着丹增的到来。
丹增靠着老马坐下,伸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脊背,然后又问它:“你认识茨林吗?”。老马却像是疲惫的很,也不睁眼,只用鼻子呼着气,又像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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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林和江央一直将那五团光团护送到塔瓦的雪线以上,才现出真身,那时这些光团已经浑然不记得自己这一辈子的经历和见闻,只在远离人间烟火之后,随着风飘向了远处。
“他们会去哪儿呢?”茨林问。
“来生。”江央看着那些渐渐远行的光团,心里却被山下的见闻所牵绊,想到丹增的婚事,再看看如今记忆全无的茨林,江央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
这事处理完后,茨林没有在塔瓦神山久留,当天就和江央辞行回了穆钦雪山。江央却也一刻没有在神宫耽误,思绪再三,他又去了一趟山下。
这一次,江央是用真身去见的丹增,在那间光线昏暗的马棚里,丹增刚刚从睡梦中惊醒,就看到了小窗下负手而立的江央。那一刹那,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江央居高临下的看着丹增:“你不怕我?”
丹增却只问他:“茨林还好吗?”
“你还敢问茨林?”江央看丹增如此不痛不痒,立马就急了:“你忘了你是和他结过契的吗?你如今竟然还想再娶!这事传出去,给其它山头的听见了,那不是天大的笑话!”
丹增又问:“他最近身体还好吗?没有时时昏睡了吧?”
这两个人,一个怒目圆睁,为自己的师弟打抱不平,另一个却目光平静,喋喋不休的只问茨林的境况,话说不到一块儿去,江央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直到意识到丹增刚刚才送走父母,才把脾气压了下来,缓和了语气。
那时丹增脸上的神情虽然还是淡淡的,心里头却已经砰砰跳动,难以平复:“请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想见一见他。”
“他可是神明!你区区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说见就见!”江央的脸上,又出现了那一抹挑衅的神情,缓了缓,他神秘兮兮的又说:“去个地方吧,你去那儿取一件东西,那之后,你就知道该怎么走了。”
“去哪里?”丹增问。
“大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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