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烟

　　几秒后，她听见林清文说：“他小时候养的三只鸭子被杀了。”

　　郑医生和林局长以前工作很忙，暑假的时候会把林亦时丢到乡下奶奶家，他小时候个子小体格瘦，用奶奶的话说，就是这孩子风一吹就到了，奶奶给他买了几个小鸭子，说是要给他去草坡上放鸭子，赶着鸭子跑，这样能让他锻炼身体，增强体质，当时好像买了三四只，他和那一群鸭子玩得很好，每天早上一起床就带着鸭子去草坡玩，和它们说话聊天，还给它们每个鸭子取了名字，一个暑假下来，鸭子都长大了，林亦时身体也强壮了不少。

　　暑假结束回城里的那天晚上，林亦时还吵着闹着要抱着鸭子睡觉，第二天上车回家前还特地跑到栏子里去看了一眼，说自己舍不得它们，最后时间赶不上了，被郑医生拉上车，人一上车立马抹眼泪水，哭哭唧唧的。郑医生看不下去了，说周末放假就让他回来看。

　　上了小学第一个周末，郑医生和林局长没时间带他回来，姐姐也忙着补课，就耽搁了，他是真的每天想着乡下那几只鸭子啊，给家里人看得难受，抽了时间带他回乡下。

　　没回去还好，这一回去，林亦时是彻底崩不住了。

　　三只鸭子，给了隔壁叔叔一只吃，奶奶自己杀了一只吃，还有一只在锅里炖着。

　　林亦时一看栏子里空荡荡，以为奶奶赶去草坡了，屁颠屁颠跑去问奶奶：“大白二白三白呢？去草坡了吗？”

　　奶奶愣住了，没想到这孙子还惦记这那几只鸭子，彻底慌了神，不知道该说啥。

　　林亦时看奶奶没说话，心里有点急，赶紧扯她的衣角：“奶奶，它们去哪里了，你给它们喂食了吗？”

　　“奶奶......对不起你哟，” 奶奶低下头，有点愧疚，“我把鸭子给炖了。”

　　林亦时转眼看冒香气的锅，还有角落里没来得及扫干净的白色鸭毛，眼睛瞪大，嘴巴微张，震惊，害怕，难过，后悔几种情绪同时在他脸上切换。

　　“三.....三个都没了吗？” 稚嫩又颤抖的声音。

　　奶奶点头。

　　几秒后，整个厨房都炸了。

　　“呜哇呜呜呜呜呜呜鸭子死了！”

　　“鸭子.......鸭子被杀了！呜呜呜呜。”

　　后来，鸭子没吃成，奶奶费尽心思哄他也哄不好，给他道歉也没用，他一直哭，使劲摇头说是自己的错，没能保护好鸭子，让他们被杀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吃过鸭肉，甚至那几年看见鸭子就忍不住掉眼泪。

　　江历把整个反应叫做，林亦时的白色童年阴影。

　　周书烟把整个故事听完，心里总觉得有些心疼和愧疚，毕竟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鸭子就这么被宰了，放谁身上谁都得难受吧，忌口了这么多年，一不小心误食了，他心里肯定难过死了。

　　“打不打麻将，周小四。” 林清文碰了碰她的肩，问。

　　周书烟一听麻将两个字，猛摇头：“不要我不行。”

　　她以前试过好几次，弄懂是弄懂了，但赢是一次都没赢过。

　　“你居然不会打麻将？” 何令明很惊讶，“试试嘛，刚好四个人可以凑成一桌。”

　　“就是就是，女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林清文跟上。

　　“我打得真的不太好。” 周书烟再三强调。

　　坐在沙发另一角的林亦时突然笑了一声，是那种单纯觉得好笑的笑，听见他说：“打不好挺好的。”

　　他站起来，看向周书烟：“来吧，玩几局？”

　　不知道是不是周书烟的错觉，他明明是用了简单的询问语气，却能听出很明显的期待。

　　周书烟没再拒绝，跟着一块去麻将房，何令明两口子酷爱打麻将，特地把家里空房间装成麻将房，经常微信上摇人上门打麻将。

　　麻将桌上四个人都是自在依然，松松垮垮坐在椅子上，只有周书烟自己一个人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像幼儿园里第一天上课的小朋友。

　　林亦时看她这样子，忍不住勾唇笑笑，怎么这么可爱？

　　“放松点，你高考都没这么紧张吧？”

　　周书烟皱眉：“你别说话，会打断我的思路。”

　　说完继续理牌，手指一个个点着，生怕漏掉配对的牌。

　　“胡了胡了胡了。”

　　哐当一声，林清文把面前的牌往桌上一推，整整齐齐的一排顺子。

　　“我的天！” 周书烟整个人泄下气来，瘫在椅子上，像是被吸走魂一样，“都打了四局了，再怎么说都得给我分一次啊。”

　　一共打了四局，两口子各赢一次，林亦时赢两次，她一次都没赢，关键她手气还是最好的，红中摸最多的就是她，还赢不了。

　　要不是只有四个人，林亦时真的想站到她旁边，手把手指挥她打。
　　怎么能打成这样的？

　　何令明看不下去了，提议：“要不我们再开一局，给你放放水？”

　　周书烟觉得这是侮辱她，摇摇头：“算了。”

　　“你们怎么都会打啊？”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

　　问到这个，何令明就有话说了，他指了指林亦时：“他带的我，我回来带的我老婆。”

　　林亦时读高中的时候特混，成绩也不太好，一天就知道吃吃喝喝浑水摸鱼找乐子，晚上经常带着寝室里头的室友一块打麻将打牌，虽然学校里头查寝查得严，但他们从来没有被抓到过，可人的运气不可能一直这么好下去的。

　　有一回，学校里突击检查，正好那晚上是何令明值班，就跟着一块去查男寝，这次突击检查真的就是那种悄无声息的突击，谁都没有察觉，他们寝室几个还乐呵呵吃着宵夜玩着麻将，那是一个快活啊。

　　因为何令明和林亦时关系最好，他也不像跟着领导屁股后面听念经，就先溜走跑去他们寝室看看。

　　门一推开，全都给愣住了。

　　寝室里乱成一团，几个男孩子光着膀子，踩着大拖鞋，叼着烟吞云吐雾，围成一圈摸牌，还有个嘴里叼着烤肠的。

　　林亦时背对着门口，没反应过来，正好碰上赢牌，跟个大傻子一样一个劲在那块胡了胡了胡了。

　　何令明两步走到他身边，一巴掌拍他脑袋：“这下我看你真他妈糊了。”

　　“卧槽！？” 林亦时被吓得大喊。

　　一回头看见何令明放大的脸，嘴角挂着贼兮兮的笑。

　　“小何呢人跑哪去了？” 是教导主任的声音。

　　另一个值班老师知道何令明什么尿性，帮他扯谎：“应该上厕所了吧。”

　　寝室里的人一听见主任声音，立马慌了，好在林亦时反应及时，麻将铺盖一收，包成一团塞到何令明手上，把人往里面推：“明哥我求你了，求你了，进里头蹲一下。”

　　“辛苦辛苦。”

　　“你他妈林——”

　　话还没说完，砰一声，门关起来。

　　林亦时赶紧给室友使眼色，让他们收拾，可这一屋子夜宵烟味不是说散就能散的，他心生一计，一个人走到门口，一推开门，正好碰上主任从楼梯上来。

　　“主任晚上好。” 他弯腰问好，装那是一个有模有样。

　　主任点点头，很是欣慰，心里感慨这孩子还挺有礼貌，想要越过他推门进宿舍。

　　林亦时立马挡住门，出声：“诶，主任！别进去！”

　　主任疑惑：“有什么问题？”

　　“何老师吃坏肚子了，在里头厕所放大，味道有点大。”

　　“这不我都遭不住了，跑出来透风。” 他边说还变捂上鼻子，做出痛苦面具的表情。

　　在门板上的趴着的江历听完林亦时演戏，贼上道地喊了一句：“诶我，何老师你这是吃了啥啊。”

　　教导主任看着架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是该捂上还是放下，“算了算了，你们何老师拉完叫他赶紧下来。”

　　人走到一半还不忘关怀学生，来一句：“今晚记得开窗通风啊。”

　　“好好好知道主任。”

　　后来何令明算是在查寝组小火了一把，林亦时也被何令明骂的狗血淋头，还把他的麻将铺盖收走，可他偏不改，经常跑到体育组办公室，使着法子要把麻将铺盖要回来，他也不是没钱买，但那时候考试没考好，郑医生限了他的生活费，手头上着实有点紧，心里也气不过好好一副麻将就这么被收走。

　　何令明真搞不懂这玩意有什么好玩的，林亦时说我带你玩一次你就知道。

　　不玩还好，这一晚就上瘾了，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最后铺盖还是没拿回去，只是周末放假的时候可以去取，收假又得再还回去，后来上高三了，拉屎都没时间，更别说打牌了，就都把这事情给忘了。

　　周书烟听完，整个人都笑开了，刚才输牌的怨气一扫而空，瘫在椅子上咯咯咯的笑。

　　她拍了拍林亦时的肩膀，笑：“你当初怎么....怎么没去学表演，就你这颜值和演技，必须火。”

　　林亦时故作遗憾，叹气：“少了点机遇，要是被星探发现，高低能整一个奥斯卡影帝回家光宗耀祖。”

　　“说到高中，” 何令明突然提起：“你俩是一届的吧？”

　　林亦时看向她：“你多少届的？”

　　“14届七中毕业生，”

　　何令明哦豁一声，“真巧啊。”

　　他又说：“你不认得林亦时吗？我以前经常带他们几个去你们七中踢足球，应该是有印象的呀。”

　　林清文不服气：“你以为你是谁，去踢个足球还以为自己是明星谁都认识你。”

　　“他们可以不认识我，但是必须认识咱们阿时。”

　　周书烟看向林亦时，问：“你.....有那时候的照片吗？”

　　她还是挺好奇的。

　　周书烟读高中的时候下午喜欢去跑步，一是为了减肥健康，二是为了看体育帅哥训练，那时候的体育生比较猛，都是脱了衣服训的，一个操场全是荷尔蒙的味道。

　　有一段时间周书烟去的最勤，听说隔壁学校修操场，足球队要来我们学校训练。

　　林亦时一听她要照片，稍稍愣了一下，想到自己高中非主流那样，感觉有点丢脸，有点不太想给她看，刚想把没有两个字说出口。

　　何令明立马站起来说：“有！”

　　“我记着当时是有留影来着，就在你们七中最后一次训练的时候拍的。”

　　“我现在就拿来给你看！”

　　说完便立刻起身去拿照片。

　　林亦时看何令明积极的样子，心里偷偷骂他多管闲事。

　　照片拿过来，摆在麻将桌上，顶灯照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张集体照，大概有八九十个男生，全都穿着运动服，标准的体育生拍照姿势。
　　开始的时候，周书烟并没有在照片上找到林亦时，但却看到一个略有印象的人，不过他正好低了头，脸是看不清了，只能看到一头卷毛：“我记得这小卷毛的，一开始我和朋友还以是个外国人呢。”

　　她碰了碰林清文，笑说：“我和杨云梨还拍过他的照片来着，不过他刘海太长了，没怎么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林清文没说话，笑笑，何令明也吭声，跟着笑笑。

　　周书烟有点没弄明白，笑啥啊这是？

　　几秒后，她听到身后的林亦时轻咳一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那个小卷毛。”

　　周书烟听完他的话，猛回头，神色震惊盯着林亦时，又转头看了眼照片：“你......是小卷毛？”

　　“嗯哼，” 林亦时耸耸肩，“我是。”

　　那时候他叛逆，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之前染过好几个颜色，全被学校主任给逼着染回黑色，高二那个暑假，趁着放假训练的时候，偷偷跑到理发店躺了卷毛，好像才留了一个月不到，高三就又给剃了。

　　“我天！真认不出来了。” 周书烟惊呼：“你以前卷发好可爱好帅。”

　　是真的可爱。

　　一般训练都是在下午，太阳不大，晒不黑人，他本身皮肤白，五官立体，嘴唇薄薄的，加上一头卷毛，还真有点混血帅哥的气质。

　　林亦时挑眉，故意开玩笑为难她：“现在不帅了？所以你认不出来了？”

　　周书烟赶紧补救：“不是不是，你现在也帅。是不一样的帅，更有气质的帅，更有气场的帅。”

　　长发变成短寸，五官锋利，身形挺拔强壮了，气质也沉稳了。

　　换另一句话就是，更有男人味了。

　　林亦时被夸的高兴了，嘚瑟哼哼两声，贼臭屁地说：“对了，周老师，我的照片你还留着吗？肖像费记得给我转一下哦。”

　　何令明极其不配地切了一声，“算了吧，还肖像费，人没说你占内存就不错了。”

　　“我这么一张帅脸能占内存简直是蓬荜生辉好不好？” 说完还要问周书烟：“你说是不是？”

　　周书烟点头讪笑：“是是是。”

　　“是那种把所有照片删了都要留下你这张的程度。”

　　我这回话说的没毛病了吧？周书烟想。

　　“书烟。” 何令明突然叫了她一声。

　　“啊？”

　　“既然都是老熟人了，你等会儿送林亦时一块回去呗，反正你们顺路。”他看向林亦时，说：“他没开车过来。”

　　林亦时和周书烟都愣住了，转眼看他。

　　周书烟的眼神像是在说：你没事吧你，把我当司机了？

　　“没事，明哥我打车就行。” 林亦时看周书烟看着不太愿意，便推脱：“这地方应该挺好打车的吧，我还没试过。”

　　“屁！我上回打了半小时车还没来。还被在了好几十块钱呢。”

　　“算了！我送吧” 周书烟打断他们对话，问林亦时：“回中华里吗？”

　　“不回！他回嘉禾万世。” 何令明替林亦时回答。

　　她快嘴应下：“哦，好。”

　　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后反应过来，看向林亦时，语气有些惊讶：“嘉禾万世？广东路那个？”

　　林亦时不知道她为用这种语气问，但还是如实回答：“是啊，我爸妈住那边，南城应该没有第二个嘉禾万世了吧。”

　　周书烟张张嘴：“我天，林亦时。”

　　“我俩这是什么缘分。”

　　林亦时：“嗯？”

　　“周书烟家是御景园，嘉禾万世旁边那个。” 林清文替她回答。

　　“真的？” 林亦时也觉得不可思议，这接二连三的巧合也太多了吧，“我怎么感觉没见过你呢。”

　　“我是近一两年才搬过去的，没见过我很正常。”周书烟解释。

　　林亦时点头说是吧，“一般都是我爸妈住那边，我也很少过去。”

　　林清文看他们商讨这要回家，便出声问周书烟：“周小四，要不要花，我今天早上剪了几支玫瑰，可好看。”

　　林清文平时没课的时候就是捣鼓这些花花草草，其实周书烟也喜欢，但是每次都种不好，不是死了就是蔫了，失败次数多了，自然就放弃。

　　“行呗。给我拿几支，明天拍视频用。”

　　林清文笑呵呵跑到阳台给她拿花，正好林亦时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周书烟站在阳台窗口前，他能看到她的侧脸，举着手机，面露笑容偷拍林清文，为了不给她发现，拍了几张便收起手机。

　　林清文大叫了一声老公，随后把花递给周书烟，说：“小四，你拿去给明哥，他给你用纸包好。”

　　周书烟应下声说好，拿着花去房间照何令明，回头正好对上身后的林亦时，怕他觉得等着不耐烦，说：“等我一下，包个花。”

　　林亦时笑笑说没关系。

　　林清文洗完手，看到林亦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随口问了句：“阿时，你要不要花，给你几支带回去给郑医生？”

　　林亦时嫌麻烦，摇头拒绝：“不用了，林局长给她卖了，你这花比买的好看，我怕郑医生嫌弃林局长买的，容易引起家庭矛盾。”

　　林亦时这话说的可就好听了，即婉拒了林清文的好意，又给她捧上了天。

　　至于林局长的买花技术就算了，反正他也听不见。

　　何令明的包花技术在自家老婆的训练下已经从无从下手到游刃有余了，没一会儿，就把一大把玫瑰给包得精致漂亮。

　　他把花递给她，嘚瑟问：“这花包的漂亮吧？”

　　周书烟接过花束，转了转手里的花，捧场称赞道：“漂亮漂亮，太牛了你。”

　　何令明听着满意点头笑，又问：“林亦时长得帅吧？”

　　周书烟不着痕迹愣了一下，稍稍琢磨了何令明的意思，最后还是实话实说：“帅帅，太帅了。”

　　还贼拍马屁补上一句：“和你一样帅。”

　　“得了得了，就你会说话，赶紧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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