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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跳糖
窦欲达转过身,看到两个熟悉的人,他们像是在争吵。
不过他不太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男声和女声交叠在一起,变成只言片语。
你不希望我幸福吗……?
我们现在就走!离开这里!让她如意!
他感到喘不过气,像在水下,有瞬间他怀疑,他是在什刹海的冰面下。但很快他开始上浮,他望着左右,看到一片片白色的墙面,像是走在小巷里;接着阳光变得更干裂,晒着他的眼睛。他眨眨眼,空气这样涌进他的鼻子,然后他茫然地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面无表情地凝望着他,伴随一股淡淡的酒味。
他习以为常地坐起来。发现他的腿挨着另一只腿,顺着呼吸声,他看到旁边一个男孩。
李萧龙。他无声地念出他的名字。
李萧龙还睡得很熟。头挨着枕头,背稍稍弯起来,像婴儿一样毫无防备的姿态。在他的脸上,能看到少年向青年过渡的痕迹:脸上面存在着稍微的痛苦,但主人还不知道怎么理解它,甚至可能还不知道它。但要是睁开眼,窦欲达知道,可能那男孩儿看起来会更像一个少年,也许更小。
正是昨晚这个少年,在窦欲达安慰地抱过他后,也轻轻地拥抱了窦欲达。窦欲达被抱住的时候有点诧异,但那个拥抱是真诚的,很快让窦欲达放松下来。
他那刹那明白,李萧龙是大概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于是学习他之前安慰的举动,试图帮他。
窦欲达有点惊讶,但又略微感觉奇妙。不知道是因为那个拥抱,还是因为李萧龙。
特别是李萧龙睡着前,呢喃的那句“谢谢你”。
现在盯着李萧龙,窦欲达那奇妙的感觉又浮现出来。
像是感到了阳光的敌视,这时男孩儿轻轻皱皱眉,用手挠了挠头发。
窦欲达的目光于是转移了:李萧龙的脑勺看起来毛茸茸的。
窦欲达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像硬化的狗毛。
仿佛梦里的感应,李萧龙打了个喷嚏。
“别摸……”他迷迷糊糊地说。
窦欲达带着恶作剧成功的快乐缩回手,他看了看周围:这是一个他来过好几次的房间,可以说已经逐渐熟悉,就像南城一样。他想起在坐上北京的火车时,他还带着难以言说的心情,可能是对未来的不确定,对去的地方充满怀疑。
直到进入他们说好的居住处,他都没有和爸爸说一句话,一半是因为熟悉另一个地方,已经花尽他所有力气。另一半是他不想和爸爸说话。
幸运的是,窦志文似乎也并不在乎他,到达南城三小时,窦志文就坐上到弘船大学的公交车。可能窦志文是想借这次交换教学,忘掉婚姻的旧情,他在失意中喝了挺多酒。窦欲达并不同情他,正如他对王锦楠新的爱情也并不祝福。
桌面上小小的闹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九点三十二分。李萧龙仍然睡得很快乐,胸口上下起伏。窦欲达托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儿,像在看CCTV的少儿频道。
还是不吵醒他吧?窦欲达猫一样下了床。
昨晚打电话时,昆哥叮嘱他大概十点钟去“解冻”拿钥匙,顺便也做个演出排练。
白天的‘解冻’没有了夜晚的洗礼,有种失去魔力的破旧。经着阳光照射的墙面一片惨白。霓虹灯斜挂在招牌上,摇摇欲坠。铁门被随意地推开,置换河边的新鲜空气,因为刚刚打扫过,屋内充满拖把的腥味。
老曹戴顶草帽,坐在门外,抄着手,呆呆地望隔了一条狭窄马路的河面。白天这里没有人,他时不时地打盹。
“早上好。”窦欲达说。
老曹矜持地看了他一眼,是允许进入的默认。
窦欲达走到门边,停下来:“叔叔,我想问下,如果我朋友有时来这儿找我,您能放他进来吗?”
老曹没说话,窦欲达耐心地等着。
“是……昨晚的那个小朋友对吧?”老曹沉思。
“对。”窦欲达说。
“和你一起趁我休息时占了我这儿的位置,喝了半罐啤酒就喝醉的不行,怎么喊都不醒的那个是吧?”老曹停顿了一下,这次描述的更加准确。
窦欲达歪着头,挺认真的:“对,就是他。”
老曹朝他摆摆手,不耐烦地:“行吧,你们这群小朋友哟。”
“谢谢您。”窦欲达说,走进‘解冻’。
‘解冻’内部,拖把的湿气扑面而来,地板被拖得干干净净,灯光照在上面发亮。
窦欲达拉开到后台的门,从后台一楼上了二楼。
一阵阵鼓声随着他走的楼梯传过来,在早上显得很嘈杂。
窦欲达推开门,他们看到他,朝他吹了个口哨,很快活。
“挺准时的啊。”璐姐朝他说。
昆哥正在拨弄吉他,抬起头:“哟,来啦。”
“昆哥,钥匙在这儿吗?”窦欲达问。
“找到了,放在那的桌上,你去拿吧。”昆哥说。
“今天我们是要排练是吧?”光叔停下了打鼓,因为劳累声音很粗。
“等谢飞飞来了一起吧,星期天挺难得的,大家都空,小窦也不上学。”璐姐擦了把汗。
“说到上学,窦欲达你成绩怎么样?”昆哥把吉他递给璐姐,又去检查话筒。
窦欲达看到了钥匙,轻轻地握住,转过头:“还行吧。”
璐姐微笑着,吉他发出简单的音:“那就是很好的意思了。”
昆哥漫不经心地接话:“第一次,他唱《real love》,就听得出来英语不错。”他说的是窦欲达头次来“解冻”的时候。当时“解冻”正招募驻唱,但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窦欲达靠着柜台,听璐姐、谢飞飞在台上即兴solo,和昆哥因为音乐聊起来。
他说到列侬,随声唱了两句:“all the little boys and girls……”昆哥一下就对他感兴趣起来。
正说着,门口吹来一阵风,谢飞飞站在门口,快活地:“哟,你们都到啦。”
排练并不轻松。窦欲达知道这点,但正因为如此,昆哥他们很看重。
之前他们商量,周二、四晚上,等窦欲达放学后,各排练两小时。周六、天各排练五小时。这个决定,是考虑到窦欲达要上学。
璐姐还问过窦欲达,周六、天排练这么久,作为学生,会不会不能接受?
但窦欲达并不在乎。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被逼困在家里,背英语和俄语。对于他爸妈来说,做任何其他的事情都是对它们的背叛。那时候他被锁在屋里,当他们没进来时,他会悄悄地放一些歌曲,基本是些不入流的打口碟。
那些外国之声他听着,也跟着唱,当听到有人走近房间时,他关掉它们,全身产生一种颤栗的快感,像完成一次背叛。
后来他坐在北京的那些酒吧或者“解冻”,听别人唱歌,或自己唱,也是出于同样一个理由。眼下排练无疑也是一种背叛,所以他无所谓。
但快感不是快乐,它们之间差很多。有时排练让人痛苦,比如磨合问题常常发生。像是这个时候:光叔打鼓,谢飞飞弹贝斯,璐姐负责吉他,窦欲达唱歌,这一切看起来简单、通畅。但做了好几次,昆哥站在舞台下聆听,始终不太满意,他含蓄地说:“可能,哪里差点,再练练吧。”
窦欲达和其他几个人点点头,他们自己也能感觉得出这点。在乐器与乐器、乐器和他唱的歌间,存在着一种模糊的东西。某时这东西就像昨晚被连接起来,形成一个整体。但有时那东西莫名其妙地悄悄隐去。
找到它的办法,只有练下去。
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继续拿起乐器或话筒。在一阵音乐过去后,窦欲达唱起来,但刚刚开口,窦欲达就感觉:一切不那么对。果然,当一首歌结束,昆哥坐在台下,抱着遗憾的表情,没有说话。
这么多次下来,人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而那种东西,似乎还没被找到。随即响起的乐器声,歌声显得更加不协调。它们藏在朦胧的客厅里,听起来很冷淡,乃至阴郁。
很快,一首歌结束了。
排练似乎开始逐渐变得痛苦起来,几次磨合的失败后,通常接着的是灰心丧气,然后是昏沉的无聊。
“休息一下吧。”昆哥矜持地说,“清一下头脑,再继续。”
窦欲达轻轻地放开话筒,他知道到刚才为止,他们的表现都不太在状态。
“诶!”他转过身,谢飞飞递给他一卷卫生纸,光叔已经扯去了一大半。打鼓让他的脸变得汗流浃背。谢飞飞看起来也好不了多少,在她仍然狡黠的眼睛里,疲惫清晰可见。
窦欲达扯了几张,擦了擦汗。
“窦欲达!”他想去柜台旁接点水,老曹忽然拉开门,靠在门口朝他招手。
“什么事吗?”窦欲达诧异地说,老曹除了放他们进来的时候,很少会主动招呼他们,更不要说上二楼找他们。
老曹扭了扭草帽:“有人送东西给你。”
“哟,哪个美女看上你了吗?”璐姐用纸擦着汗,调侃地说。
“毕竟他昨天演的不错嘛。”谢飞飞无所谓地接话。
窦欲达放下东西,走到门口。老曹把那个东西展示给他看:“给你的。”
那是个闪亮的袋子,画着卡通人物。
“这是?”窦欲达困惑地说。
“什么跳跳糖啊。”老曹言简意赅,“这是你那个好朋友送的。你们排练的时候他来的。他把东西给我,说等你空了给你。”
窦欲达抬起头,诧异地:“他多久来的啊?”
“他刚刚走。”老曹观察他的表情,好像有些惊讶,“你还真的喜欢吃这玩意啊?”
“对,昨天晚上我们约好的。”窦欲达看着糖。
“怪不得。”老曹无可奈何地说,他想起了什么,好像有点想笑,“他离开的时候简直是蹦蹦跳跳地跑。”
窦欲达想象着那画面,不由也笑起来。
正好是休息时间,窦欲达想了想,转过头对昆哥说:“昆哥,我出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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