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伶

　　几个犬戎使拜见了帝后，也目光灼灼地盯着李音音。

　　李玄皱眉看了他们片刻，便听一旁有人道：“一会高小山的献香杂剧就要演了……”

　　这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巳时前就要演完所有的名目，一个参军色在台上报幕，李玄忍不住将目光都汇聚在台上。

　　那边戏台内，伶人们做着上台前的准备，高小山脸不是脸，嘴不是嘴的，不爱搭理师父和师姐。

　　皎皎第二日回教坊，便将李玄的事告诉两人。高小山听罢便怒发冲冠，要将金匣子还给李玄。

　　原本就是让人看低了的乐户，拿人手短，不是更叫人瞧不起?

　　丁守成不晓得是不是那日，他和李玄一番暗语起了作用。总之他能同徒弟划清界限，倒也是天大的喜讯了。

　　他对高小山道：“你也知道我们是乐户，本就是混口饭吃。其余追求，都在演技与音律。比如说你看皎皎那个嗓子，一开口就只能一辈子演个丑角，不得练练?戏路太窄了。至于其他，便不要去肖想了。”

　　皎皎也是这个意思，她这辈子过好过坏，就看这条路走的顺不顺。

　　李玄现在对她来说，和勾栏的掌柜们没什么区别，就算曾有恩怨，她也不会和钱途在明面上结仇。

　　那日她和李玄在小巷口见了一面，当时凭着一腔意气对他冷言冷语。

　　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都是后怕。李玄的温善之下其实藏着一点偏执，她怕得罪了对方，日后被寻仇，或是丢了刚到手的饭碗。

　　丁守成甚至嘱咐她以后见到李玄，也要恭敬待他，一如对待其他宫里的贵人。

　　三人各怀心事的上了台，皎皎依旧半掩在柳树后面，扮着一个道具。

　　台下的金明池中，宫中贵人们被众多禁军包围在内，两岸则密密麻麻地，挤着翘首以盼的老百姓。

　　献香杂剧很短，也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情节。一般由教坊里数一数二名角出场，看的也就是他们亮相，以及他们口中念出的，当朝著名文臣写就的歌功颂德的骈赋。

　　众人都仰头看着宝津楼上的两位西京名伶，只有李玄一瞬不动的盯着那棵柳树。

　　皎皎一开始知道他的身份，想必就是从这棵柳树后面看到他和太子。

　　他也能感觉到，前几日与皎皎的和解，不过是对方碍于身份悬殊，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虚与委蛇的成分更多。

　　杂剧很快演完，三人照例作揖谢幕。

　　真到了能看见皎皎的时候，李玄突然不敢看了。他感觉喉咙有些梗，赶忙垂下头。

　　这时候金明池内，有人认得皎皎，便道：“这不是那天在平安驿卖箭的小娘子吗?”

　　那日教坊伶人嘲讽东胡使射箭不中的的事，已经作为异闻在民间传遍，连几个犬戎使也听过，自然也还是太子的意思。

　　这些事连太子等几个贵胄娘子都有所耳闻，沈孺人也好奇地伸头去看，不过宝津楼与台下隔得远，三人又都浓妆艳抹，她一时只是觉得眼熟。

　　李玄下意识抬头朝台上望去，皎皎为了恭敬，和师父师弟都正朝着帝后太子所在方向看去。

　　这一下，两人猛然四目相对。

　　皎皎想到师父的话，赶紧挤了一个礼貌的笑容出来。

　　这一笑，实际是个职业假笑。

　　皎皎对着铜镜练了千百遍，是偶尔与观众目光汇聚时独用，既不显谄媚，又满是宽和，很是仪态万方。

　　可惜看在李玄眼里有了别的味道。

　　皎皎看她的眼神不躲不闪，先是点头致意，似乎承认两人是熟人，又宽慰似地冲他一笑。

　　皎皎和她分开的这段时间，纵然不被他肯定，不得不说，还是一直在朝着自己的路往前走。

　　她从一个街头卖艺的路岐人，靠技艺脱颖而出，成了御用伶人，现在一露面，已能有人认得出。

　　也许就像丁守成期望的，她可以有朝一日，变成她梦想中家喻户晓，人见人爱的滑稽戏伶人。

　　其实他带着匣子去找她的时候，不是没想过，希望皎皎能有骨气一些，将这匣子砸在他脸上，说他辱她。

　　但她没有。

　　她柔顺的默认了，他们两人的关系，可以用这一匣金子买个了断。

　　想到这里，李玄更加不舒服了。

　　若不是能感受到她的怨怼，他甚至以为自己才是受害者。

　　如今她想必是走出来了，越过越好。他却没有预想中，从愧疚中解脱出来的轻松。

　　他依旧独自辗转反侧。

　　几人回戏房更衣，丁守成又想起一件事，问：“皎皎，是不是有勾栏的老板，问你愿不愿意演那出卖箭戏?”

　　皎皎点点头：“有的，好几家都问了，不过我都拒绝了。”

　　丁守成道：“做得好。”

　　皎皎笑道：“我省得的，这出戏牵连甚广，礼部右侍郎为了免得落人口实，特意把自己拉出来调笑。演给东胡人看没事，演给勾栏的老百姓看，就说不清了。”

　　高小山道：“老板给你出多少。”

　　皎皎比了个数。

　　高小山竖了个大拇指：“皎皎这么快身价就要赶上我了。”

　　皎皎明白，她身价不是真的上去了，不过是这出戏新鲜有名，但还是踢了他一脚：“很快就会超过你的。”

　　几人收拾行头，打算直接晚上去城外的行宫。

　　夜里还有一场宴饮，杂剧色的其他伶人有剧目，已经在那里准备了。

　　丁守成要去照应着，皎皎和高小山也打算去观摩。

　　谁知道还没出发，就听到有人见神见鬼地道：“你们知道吗?下午晋王和犬戎族的七皇子，要在西北行宫的马球场打一架了。”

　　高小山惊讶道：“为什么啊?”

　　那人道：“听说犬戎人看见宜城帝姬貌美，就向帝后求娶帝姬，帝后和太子多次拒绝，七皇子依旧不依不挠。我朝哪有帝姬和亲的先例?”

　　另一个又到：“是啊，晋王殿下便道，犬绒人素来有个习俗，向部落首长的女儿求亲，需得战败她的兄弟，证明自己的实力。”

　　犬戎的确是有这个习俗，不过这习俗早已是个沉睡习俗，大多数只存在于传说中。

　　因为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打起架来，不见血往往难以收场，求亲人若是打不过未来小舅子，女人得不到。

　　可若是碾压性胜利，失手将未来小舅子打死了，这婚事也是要黄的。时间久了，这一习俗都差不多被遗忘了。

　　所以晋王搬出这条来，不过是找借口拒绝婚事。

　　大周与犬戎的关系正是互相试探的微妙期，国威重要，分寸也重要。

　　丁守成看了一眼皎皎，也有些好奇，李玄会怎么做。

　　皎皎默默无语地吃了点干粮，这才想起来李玄刚来西京，就曾询问过她宜城帝姬的事。看来这兄妹两人感情不错。

　　不过一想起这件事，她就回想到当时带李玄进城时那种炫耀般的心情，甚至还得意洋洋洋地说，她见过帝姬呢。

　　皎皎心里一阵郁闷，他那时候肯定笑她是个土包子。

　　不过李玄会为了帝姬和七皇子打架的事，他们奇怪，皎皎可一点不奇怪，他们奇怪于李玄温文尔雅，竟然也主动提出与人斗殴，到底是心系嫡姊，关心则乱。

　　只有皎皎知道，李玄其实有些少年心性的冲动。比方说，他们在住在野山的时候，李玄就曾因为她，主动和一个人高马大的樵夫打过一架。

《嫁给对照组真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