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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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的木棉花季相对其它地区迟了一些，木棉花何以叫英雄花，有好多种说法，有的说它孤愤，不需一片绿叶的扶持；有的说它能傲风寒，以怒放来宣告风寒的退败；有的说它不飘落一片花瓣，即使跌落于泥尘，也是整朵整朵的，像不屈的英雄淌下的血泪。我很欣赏木棉花的话语。校园里有几棵与教学楼齐高的木棉树，每年三月末的时候就能看见满树红艳艳的木棉花。木棉花不像牡丹花那样红得非常娇媚，它红得热烈持重。那天放学我与暮圳倚靠在教学楼最高一层的护栏上，看着这木棉花开树下的故事。
　　“又是一年木棉花开时，今年的木棉花是否开得茂盛呢？两位学子，今年的高考备战你们又是否准备得充分呢？”原来是英语老师Misa，她总是以朋友的姿态出现在课间，没有一丝老师的架子，misa从我们的后背左搭我的肩右靠着暮圳的肩膀，“暮圳，这次一模的成绩相比去年期末联考，你有进步，但这还远不到你正常的水平，还要加把劲，把成绩追上来，我心里明白着你与朝圻之间彼此的情怀，短袖之情也可以是纯洁无暇的，也可以是轰轰烈烈的，但，当务之急，做老师的不希望你们这个时候彼此拖累，都应该以高考为重。”misa与我们而言，真是良师益友般的关系，她不仅给予我们学问，指明前程的道路，同时更勾勒了我们的灵魂。
　　高三的教室，窗外有风景，笔下有前途，低头是题海，而抬头见到的是暮圳是我一生的理想。
　　何为理想？柴米，油盐，烟火气。可否具体？贫贱，富贵，不相离。可否再具体？前途与你。
　　然何为现实？清风，艳日，无笑意。可否具体？高考，尘世，不接纳。可否再具体？不得你。
　　终何为无救？良药，妙方，无可医。可否具体？扁鹊，华佗，俱无策。可否再具体？念你入骨已成疾。
　　看着暮圳的成绩有所奋进，我自是替暮圳感到高兴的。然而看着他对自己的分数远远还达不到以往的高度时间又所剩不多而愁眉不展时，我又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可以帮助他，走近了，怕分散我们各自的精力，如同统考时一落千丈。确实我们之间的感情顾及会比寻常的多得多，自然而然精力也会加剧耗散。人世间的爱有千千万万种，但最特别的是有一种爱叫成全。成全，是因为懂得，是因为理解。茫茫人海，能一同行走在这红尘路上，有这么一个人，能够让自己深爱上，也刚好有这样一个人也在乎着自己。我想让暮圳心无旁骛地在这仅有的一个多月好好冲刺高考，我清楚高考对暮圳究竟有多重要，即便我也清楚地知道暮圳要是考上了重本，如若我与暮圳未能在同一所大学，于我们这段感情而言也是一次危机，但我还是不愿意看到暮圳会是因为这段感情而日后悔恨。所以我瞒着了律弈，暮圳所有同学去跟班主任申请了这剩余的时间居家自习。我了解我自己的能力大概能上到一所怎样水平的大学，家里人也没有过多阻拦。我也成了班级里唯一一个临近高考还申请休学自习的人。
　　我在一个很平静的周三中午写了申请表，放学跟屿硭说了我想在家自习可能比较有效率一点，简单的告别后，我独自收拾了该复习的资料离开了学校。为了避免律弈，暮圳追问我为什么，我将手机关机交到了母亲代为保管。本该在最后的阶段陪在暮圳左右一起肩并肩地冲刺高考，如今我却做了这么让他无法理解的决定，想必又会是一场误会，但是无妨，只要暮圳能够在高考的战场上正常发挥，我所牺牲的一切就都值得，我与暮圳是在这苍茫中被风雪吹到一起的两个人，天寒地冻，日短夜长，路远马亡，渺无还生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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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高考前，我便再也没有回去过学校了。不是自己在家学习，就是跑去市图书馆安静地刷题。在彼此不见面地时间里，确实能够更有效地将身心沉淀下来去备考。
　　六月七八号是用来验收我们这三年所学的成果，也就是所谓的人生分岔路口。六月四五号，需要回学校听关于高考的事宜，要认领自己所在的考场。认领后随即就是有关工作人员要贴封考场封校了。那天早上我回到班级时，周围的同学都围着我，有的问我去哪了，有的平时玩得比较好的还调侃我说，还以为我不来高考了呢……我总是能透过人群中，眼神瞬间就锁定住了暮圳，唯独只有暮圳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便低头继续复习了。我想解释着什么，但又仿佛此时都不太合时宜，更不能让暮圳的情绪在这个时候有波动。就在下课时，小师妹又雷打不动地来了。但这次不同往常的人是暮圳，我看着暮圳居然笑着拍了拍小师妹的头说：“放心吧！我会好好发挥的，别担心。”这是我第一次见暮圳对小师妹做出如此妩媚般的回应，我内心自然是不好受的，所以在放学时，我在班级门口等到班里同学都走得差不多时，暮圳也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时，被我一把拉住了他的书包，我气愤地问：“这又算什么？”暮圳甩开了我，用着很不屑的神情回应着我：“这跟你有关系么？在你看来我们不也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同学关系吗？我和哪个学生走得近一些，关系亲密一些有问题吗？“我被暮圳这一连几个强势的问题给问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我当时的感受是悲愤远大于失落。现在看来暮圳更想表达的是，我做什么决定都不曾跟他商量，那他做什么我也无权干涉。“行，与我无关。”我转身离去，说实话无论换作是谁在当下都会气愤的吧，你一心为对方考虑，可换来的却是对方表面上让你看到的行为，作为当事人看到的都是表层的东西肯定是难以接受的。彼此情浓的时候，有着说不完的话，写不完的纸条，如今开口，倒是怕会伤着了彼此。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一旦被解构，往往就会失去这份美好。这世界，山就是山，水也还是水，只是当时不知道，彼此间这置气的离别竟是春夏秋冬。
　　高考，往年都是看客，唯这一年自己也是参赛选手之一。这些年来用断了的笔墨，满是红黑交替的卷面，成堆的练习题，手指被笔压得生疼甚至是骨质增生，眼眶时常布满的红血，过程虽苦，这正是独属每一位高考生这一路过关斩将的战绩。每个学生都不易，文化生背题背得晚上睡觉说呓语；理科生刷题刷到少年白，谢顶也大有人在；艺体生背着颜料乐器承受着高强度的训练。大家都走在各自追求梦想的路上。终于，在六月八号下午考完了最后一个科目英语考试结束时合上笔盖的那一刻是那种连言语都无法形容的舒坦，我长叹一口气。高中生活上的所有压力与不快反复都在那一瞬间得到了释放。高考结束了，无论最终的分数怎么样，我都明白真正的人生刚刚要开始，人们都说高考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是一考定终生，这句话在一定程度的理解上并没有错，但在我看来，高考也只不过是我人生成长过程中的一个仪式，只不过它以考卷的形式给我的十年寒窗画上了句号，让我再去开启新的篇章。高考的分数决定了我接下来的几年时间，会去到什么地方生活，遇见什么样的人。在这之后，我的人生想达到怎样的高度，过着怎样的生活，有着怎样的人生抱负都不是由我这两天的成绩所决定的。高考是人生中重要的节点是不错，但它却并没有决定着我的一生。
　　我以为考试结束的广播一响起，同学们会跑出考场欢呼雀跃，我也以为我自己会有一丝激动不安的心情。其实都没有以为中的那般喜悦，反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平静，就像是一次平平无奇的模拟考一样。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大脑快速地回首这高中三年，发现时间原来真的过得飞快，尤其是高三这一年，说长则如同白驹过隙，但说它短吧，又如同漫无边际地重复着每一天。我拖拉了好长时间才走出考场教室，心里感觉像是被抽空了什么东西一样，也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松了下来的那般空落。
　　我慢吞吞地走回到了高三十班的教室，发现教室里这一年每一桌课桌上都叠得半人高的复习资料大部分都已经收拾走了，留下了空荡荡等待迎接下一届参赛选手的教室。我走到了自己的课桌，愣了好久，手放在课桌下，发现了课桌下的格子里放着暮圳忘记带走的眼镜，我也记不清当时自己的心境为什么没有非要见到暮圳不可的心情，像是这个分别的画面早已经在脑海中不断地上映过各种版本了一样的麻木。
　　“这不是忘记带走的，这是暮圳故意留下的，昨天晚上最后一个晚自习他抱着一叠复习资料坐在你的位置上也发呆了好长时间，晚自习结束时，我在教室门口等了好长时间暮圳，但是只见他在桌子上收拾拿走了最后的两个书签，随后又从书包里拿出了这个平时上课才戴着的眼镜放在了你的课桌下。”律弈从我前面走了过来，“你呀你，要我怎么说你好！你知道你突然休学的头两天，暮圳有多焦虑吗。他怕你在这关键时刻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甚至怕是你上放学的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在宿舍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信息，晚上睡觉我起夜都还看见他的床铺上手机屏幕都是亮着地照着他的面孔，最后是路过办公室无意间听到了班主任跟misa说到你的情况，你得让他多失望啊！”律弈一边跟我说着一边摇头。我一脸无奈又委屈地看着律弈：“诶，我只是想让他在这关键时刻的最后一个月里心无旁骛地备考。”律弈提高了语调：“你知道这最后一个月意味着什么吗？如果你们不能如愿地上到同一所大学，你知道这对于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又意味着什么吗？”我语气低落地问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们需要异地恋，但是你们是两个男生，你们有勇气如同男欢女爱般的感情去面对异地吗？你知道暮圳从得知你瞒着他做出休学在家自习的决定时，他问我，你值得他珍惜吗？他以为是他连累到你了，是他分散了你在学习上的凝聚力了你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我还尝试着安慰暮圳，我说等高考结束后你们不就可以没有高考的压力地过上你侬我侬的生活吗。他却非常悲愤地说：‘如果不同大学，我还要怎么爱他啊，他还要怎么爱我啊，彼此见不到，我不知道他每天跟什么人打交道，我不知道他的身边会有什么样的同学，不知道他课余时间会去干嘛，我的消息他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爱答不理，如果这是最后一个月呢，连好好告个别的机会都没有’至于你那天回学校，他故意做出对小师妹暧昧的样子让你看到，无非也是想跟你报复，他想让你知道没有你他也能过得很好，可真如此吗？你也偏偏正中了他的下怀，哎，你们就都是爱得太深却不自知。”律弈摇了摇头，我听完律弈说的正想急忙离开的时候，律弈又说：“不用去考场找他了，是我送他到校门口打车去的，想必现在也应该到了去往甚至的高铁候车了。他托我如果看见你跟你说，你也不必发消息给他了，临走时，他说若还能同校自会联系你。”
　　是啊，如若不在同一所大学，不在同一个城市，像我们这特殊的感情如何才能得到延续，自是跟高考一同画上了句号，我们的感情里没有别人作为知情者祝福自然也得不到外界的束缚，不被道德所容，自然也不被道德所控制。在彼此见不到的时光里，你与任何人走得近或者有任何男生靠近你，都不会被身边的同学指责，因为他们压根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是否已经名花有主。这个尘世依然不会理解与接纳同性恋的这个群体。即便网络上有些许人喜欢看虐心的耽美文学，然后祝福着里面的主人公。（注释：耽美（BOYS'LOVE，简称BL）最初指无法到达的终点，随着社会的发展，这个词衍生为形容描写以美型男之间的爱为基准，指一切唯美的事物，让读者看了赏心悦目的小说。）但是现实中的同性恋并没有影视剧里来的光鲜。他们也许是戴着厚重的镜片，穿着廉价的汗衫，上班路上行色匆匆的，亦或是广场公园早晨打太极的，菜市场剁猪肉的，以及双鬓雪霜的，当然也不乏很有个性的年轻人，或是事业有成的企业家，十年寒窗金榜题名的学者等等。但无论是谁，他们一定都是无罪的。不论身材矮小或是健硕，不论长相清秀还是平凡，不论是弱冠或是已经到了耄耋之年，即使已经变得发稀齿松的老者，他们仍然渴望获得尊重与祝福。换句话说，如果你接送不了两个发际线危机的中年男接吻，接受不了两个长相丑陋的中年男互诉情衷，那你所谓的同性恋自由，恋爱自由论也不过是局限在两个长相英俊的少年之间的爱情。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光鲜亮丽的容颜，更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情节桥段，有的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人在枯燥无味的日子里相爱罢了。
　　踏出校园，走进社会便有更深刻地发现许多人都觉得同性恋恶心到他们了。其实我能理解为什么这些人对这些群体抱有极大的厌恶甚至是敌意。那是因为这些自以为是“正常人”的没明白一个道理，大部分同性恋群体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都不是自己心中能主动去选择的，都是上天让他们心里有了这个趋向，然后才慢慢地导致了有这个行为。但是你不是同性恋并不代表你多么有智慧，或者是得了道，单纯地只是因为上天没有选中你让你成为同性恋，这些同性恋群体的人也不是他们想要的，活在这个时代，谁不希望自己也过上男欢女爱儿孙满膝的普通生活，包括我与暮圳。无奈的是上天在我们降落于人世间便替我们埋下了这样的种子，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种子自会发芽。智之所贵，存我为贵；力之所贱，侵物为贱；然身非我有也，既生不得不全之。如若无论是正常人还是同性恋的人都懂得这句古文的释意，自然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同性恋群体逾越了道德底线，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多“正常人”无法包容同性恋的现象了，更不会有因此而分出了高低贵贱的行为了。
　　我追索灵魂的深度，却看到了人性的凉薄，自然不屑与之为伍，却也还没本事让自己独善其身。我手里拿着暮圳的眼镜，在校园里听着夏蝉鸣叫，一步一步回忆着这三年的点滴，终于明白，有些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了。那些邀约好同行的人，一起相伴四季，走过年华，但有一天也终究会在某个渡口离殇。红尘陌上，独自走，绿萝拂过衣襟，青云打湿诺言。山和水可以两两相忘，日与月可以毫无交集。那时候，只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细水长流。随着霓虹灯亮起，我走到停车场，只有屿硭还倚靠在摩托车上玩着手机游戏等着我一同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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