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风月录

　　青州这边剩余的事务并不多了，也不知穆子清用了什么法子，让皇帝大发慈悲地开了国库给百姓治瘟疫。
　　总之监修水库一段时日之后，何钦差可以回京复命了。
　　他以为自己会在这些孤枕难眠的夜晚梦见陆镇渊，但是并没有。
　　军营里吃不饱又穿不暖，压力大还危险。他是体会过的人，自然知道，但是他的担忧和思念点到为止。
　　他怀疑自己是个渣男，怎么几日不见就淡忘了似的，但是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母亲一起去寺庙祈福。
　　他以前从不信这些，更不愿意给佛像下跪，但是他这次却虔诚地双手合十，希望神佛真的存在，能保佑他的将军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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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回京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爹，您今晚可有空？孩儿有事与您相商。”
　　·
　　何知州挥开过长的衣袖坐下了，摸着胡须问道：“说吧。”
　　何承君恭敬地递上茶水，“您可认识一位叫穆子清的公子？”
　　何知州摇了摇头，接过茶盏，神色未动。
　　“那您……知道我的亲生母亲是谁吗？”
　　何知州看起来过于冷静，“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娘不就在府里么？”
　　“您是不是觉得，我一辈子都不知道，更好些呢。”他垂下眼帘。
　　何知州不再答话。
　　“那我去问我娘。”何承君不由得猜测自己是什么罪臣后代，或者流落在外的皇族。
　　他爹为什么闭口不谈。
　　“唉……问她没用，她什么都不知道。”
　　何知州起身开门，何承君忙追上去，却被侍卫拦住了。
　　“你明日便回京吧。”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叫何承君一日，就一日是我的儿子。”
　　何承君有点失望，看来这件事是做不成了。越是无法知晓真相，他就越不安。
　　他琢磨着自己二十一年的人生里普通富家子弟那样的前二十年，愣是没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毫无防备地推开门，他又被出现在先前何知州坐过的椅子上的人影吓了一跳。
　　穆子清装模作样地拿着茶盏，笑眯眯地说道：“嗨。又见面了，东方眠。”
　　何承君：……我突然一点都不感兴趣了。
　　他感觉太阳穴胀痛。
　　“预告一下嘛。看你最近愁眉苦脸，像个小怨妇，真可怜。”
　　何承君摸摸自己的脸，皱眉道：“有吗？”
　　穆子清打了个哈欠，“有，很有。京城要变天了，又要死好多人，天下不太平咯，何侍郎有什么感言没有。”
　　何承君知道他在观察自己的神色，但还是忍不住咬紧了牙关瞪他。
　　穆子清一脸无辜：“哎呀，不要太激动，有空去太云山玩玩吧，那里风景不错。”
　　·
　　何承君回到了京城。
　　他的工作莫名轻松了很多，也许是压力给到了兵部，他自然就闲下来。
　　那么一个接一个的战报就会占据他全部的心神。
　　短短一月。
　　败了，又败了。怎么会？
　　陆七说：“北蒙的赤那王子亲征，用兵如神。”
　　“陆将军重伤了。前线紧急更换了主帅，但……那是个酒囊饭袋。已经没有能上前线的武将了。”陆七的眼睛中透出悲哀。
　　太和殿内，有官员说：“皇上，我们主动求和吧，把常州割给他们。”
　　东方瞻轻敲扶手，缓缓道：“不，继续增派援兵。”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可能景国真的要惨败了。
　　他们把心思花在如何不让兵权集中，因为景国的开国皇帝就是一位将军。他们在朝堂上尔虞我诈，哪里有空真正为国力衰微的大景考虑。
　　北蒙的铁骑继续前进，又一次踏平常州，直指京都。
　　这次没有忠心耿耿的任家人死守在常州的边关。
　　……陆镇渊被亲信秘密护送回京了。
　　·
　　将军府。
　　陆镇渊处于昏迷中，他几乎浑身都缠了绷带。
　　何承君感觉自己全身都隐隐作痛。
　　他怜爱地亲吻陆镇渊的额头，“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
　　“咳咳。”穆子清这次倒是走门了。
　　何承君直起身子，面色沉沉，眼中光芒锐利。他略点点头，等着穆子清的下文。
　　“也就看着惨。本公子妙手回春，个把月就让他活蹦乱跳。”他语气仍是吊儿郎当，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随后递给何承君一个半透明的、装着红色液体的小瓶。
　　何承君先端详片刻，才道：“你的血吗？”
　　穆子清未答：“掺药里，一次一滴。”
　　何承君也不再多问，“我们做个交易吧。”
　　“真稀奇，你竟然这么主动。”他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
　　“取回常州。那是他拼了命也要守护的地方，不能落在外族手里。”
　　何承君轻柔地把手指搭在陆镇渊手背仅剩的完整皮肉上。
　　“难度有点大，我只能赌一把。”他叹气，“事成后，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只要我做得到。”
　　·
　　今日上朝时，禁军把所有官员都拦在了太和殿前，一个个搜查。若是被发现携带了利器，当场格杀。
　　何承君不必打探就知道，肯定是有人刺杀了东方瞻。不然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
　　当然，也肯定没有成功。东方瞻好好的坐在龙椅上俯视他们，与往日没有不同，唯独身边少了那位林公公。他可是唯一有权使用内阁蓝批的大太监。
　　京城真的要变天了。
　　朝堂上下，人人自危。
　　庄丞相的旧部似乎对何承君有莫名的好感，近日与他的交流都多了些。吴太尉一党却没有动静，说是太尉本人还经常去玩击鞠，像个寻常的废物大臣。
　　但表面上，京城依然繁荣，勾栏依然夜夜灯火通明，没有人把这些事拿到明面上去谈，他们茶余饭后依然只谈论风花雪月。
　　·
　　不知不觉，夏天已经过去了，京郊的莲花成了一池的枯枝败叶。今年的枫叶应该会很红。
　　何承君只身一人来到那片马场，他曾和陆镇渊一起来过的。
　　他并没有在这里找到吴太尉的身影，但他同僚向吴太尉下的拜帖就是以击鞠为由被回绝的。
　　京城附近只有这一片马场。
　　何承君眺望不远处耸入云端的山尖，平静却坚决地说道：“陆七，你留下。其他人，进入太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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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十一跃上树顶，发出细微的声响，险些被山中巡查的官兵发现。
　　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太云山不该有这么多巡逻的人。
　　他继续搜索，尽朝着官兵密集的地方走，这让他头皮发麻。
　　因为他发现了山谷中竟藏着无数军用的帐篷。
　　铁器，马匹，粮草，士兵……
　　还有，吴太尉。
　　陆十一突然后背一凉。吴太尉鹰似的双眼正死盯着他。
　　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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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吴太尉准备谋反。”
　　何承君一点也不意外，“有伤亡吗？”
　　陆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十一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回府。”
　　·
　　陆镇渊现在已能下地行走，做一些简单的活动，这和他自身自愈能力以及穆子清的血都有关系。
　　何承君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就见着穆子清盯着陆镇渊喝药，嘴里还不耐烦地“啧”了声。
　　穆子清锁定了衣角沾上尘土的何承君，“滚哪去了？错过用药时间了。”你忘了给他加料。
　　他翻了个白眼，越过何承君出了门。
　　何承君假装看不见，对着陆镇渊道：“将军，吴太尉要谋反了，禁军恐怕不敌。”
　　陆镇渊神情一下严肃起来，沉吟道：“我手上兵力都在平州，无法脱身。最多还能调动一万，但不在京州，一周才能到。”
　　平州处于常州与京州之间，若平洲失守，那么大景……
　　“将军，这些等会再商量好吗。我好想你……”
　　“不是每日都见么？”
　　何承君睫羽微颤。他摩挲了一阵自己的嘴唇，让那里比原来更丰满红润了。
　　陆镇渊了然，主动扣住了他。一个浅吻。
　　中药的苦涩中隐隐裹挟了几不可查的血腥味。何承君把手指上沾染的血迹悄悄在袖内擦净。
　　对视片刻，他们默契地继续商量起正事来，都藏起了那抹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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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蒙想吞并景国是不可能的，平州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他们一定会主张和谈，敲诈景国一笔，那之后是民众对皇上怨气最大的时候。在和谈之前，吴太尉不会出手。”何承君得出结论。
　　“那么，就先调来兵力，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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