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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意满
王意满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光泛着悲痛地说:“不是我不想回,是我不能回。”
沈翊一惊:“为什么?”
“因为那群人,他们看到了我的脸,知道了我的身份,只要被他们发现我没死,一定会来报复我和我的家人!”王意满眼神充满了愤恨,“我在外漂泊流荡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给他们制造我已经死亡的假象。”
“那群人?是七年前的那伙犯罪分子?”
王意满缓慢地看向沈翊,目光中带着不解:“副队,你怎么了?你忘了么?七年前的那场行动,你也参与了啊,你明明知道的比我还要更多,而且,副队,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既然你活下来了,是不是大家都没死?”
面对他充满希冀的目光,沈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一醒来就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带着一段空白的记忆,被告知已经沉睡了三年。看着王意满浑身脏污,瘦骨嶙峋,沈翊甚至能想到他这些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而自己,在什么都没有搞清楚的情况下,不明不白的退出了警队,吃着娱乐圈的红利,享受着大部分人都享受不到的生活,他的战友,却在世界的角落里受苦。
沈翊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嗓音里都带了愧疚:“对不起,但我确实忘记了。”
“忘记了?什么意思?”王意满问。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获救的,醒来就躺在了医院,局长他们说我被爆炸影响,又躺了三年,精神受损,所以,我忘了七年前的事,我忘了那场爆炸是怎么发生的。”沈翊看向王意满,“小满,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我不该忘的,但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求你,告诉我七年前的真相,好么?”
王意满安静了下来,他似乎消化这段话消化了很久,久到沈翊都以为他是不是不愿意再和他交流了,他才开口到:“副队,其实,忘记也挺好的,我也想忘。”他说着,便掩面痛哭起来,“我也想忘……那就不用,就不用每天晚上都梦见他们血肉模糊的脸……”
沈翊听见他绝望又痛苦的哭声,他悲痛,悲痛到无法呼吸,眼眶也泛起了红,可他却这么无力,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一个忘了一切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安慰他?
“副队,副队……”王意满哭着喊,“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人死在我面前……”
沈翊掰过了他的肩膀,将他的头埋在了自己的颈窝里,他不配再说出不哭这种话,所以就哭吧,放声痛哭。
落日的余晖最后照亮了一次局长办公室的窗台,屋里的光线黯淡下去,王意满才止住了哭声。他从沈翊肩膀上抬起头,看着他价格不菲的衣料被自己的眼泪鼻涕弄湿了一大块,略有些难为情,沈翊却毫不在意,见他终于冷静下来,站起身去给他接了杯水。
王意满接过水杯,问了一个看似有点傻的问题:“副队,那,你还认识我的,对吧。”
沈翊弯了下唇角:“嗯,之前脑海中只是有你的名字,但是没有什么具体面容,一看见你,以前相处的场景,就都陆陆续续想起来了。”
王意满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被烧毁的半边脸,立马就听见沈翊说:“靠半边脸也能认出来的,小满,毕竟你可是我的搭档。”
王意满局促地捏着水杯:“副队,你就别安慰我了,我哪里能和你做搭档啊,我知道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很难让人认出本来面目。”
沈翊从他的话语里捕捉到一丝不对劲,他坐在王意满对面,看着他问:“小满,你说什么?你不是我搭档?”
王意满:“我当然不是了,当初的特别行动小队,您是副队长啊,怎么会有搭档呢?”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哦,您说的是队长吧?副队,您连队长也忘了么?”
队长……
沈翊脑子里有根筋在突突直跳,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冲破阻碍破土而出。他压下心底那股子异样万分的感觉,问:“队长……是谁?”
“杜城。”
这两个字如同海啸一般迎面而来,冲刷了他的大脑,洗刷了他的记忆,沈翊心底那一丝不确定的慌张彻底被疼痛所代替,他的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似的不停地闪过一些画面,有的只是一些残影,有的却因为他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而变得逐渐清晰。
那些腐朽的记忆如同枯木逢春一般被这两个字滋养出了嫩芽,在沈翊的心头,以他的血肉为饵,发了疯一般生长。
他忘了么?忘了么?不,他没忘,他怎么会忘呢?
“副队,七年前的事情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么?你不记得队长了么?”
他听见王意满的声音在耳边隆隆作响,听见他叹了口气。
“都不记得了,其实也挺好,毕竟队长他,已经走了很多年了。”
沈翊突然抓住了王意满放在身前的双手,眼眶通红的样子让王意满吓了一跳,他抓着王意满的手用了点劲,让他吃痛,想抽却没抽出来。
“你说什么?”沈翊低沉压抑的嗓音让王意满觉得他下一秒就要爆发了,“死了?怎么死的?他怎么死的?”
“就是因为七年前的案子啊。”
“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一点细节都不要遗漏!”
面对沈翊突如其来的怒气,王意满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他点了点头,便开始叙述起来。
“这件事情,要从七年前,分局接到一起鱼沟湾自焚案开始说起。当时,案发地点就在鱼沟湾的海岸上,这个自焚者是一伙毒贩的内部核心人员,而这个贩毒组织是已经被禁毒支队盯了很久的一个大团伙,根基极其庞大顽固。据当地渔民描述,当时自焚者被警方逼到了绝路上,抵死顽抗,将通讯设备都扔进了海里,拒不交代出顶头人的任何信息,掏出酒精就引燃了自己,后来尸体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成了焦黑色。所以当时支队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就又断了。
“后来支队那边找到了分局,分局之所以会接手这起案子,是因为这个组织除了贩毒以外,头目还疑似对成员进行了某种精神控制,据调查,这个组织中不缺乏很多没有毒瘾的人,却都像崇拜神明一样信奉着这位顶头人,所以当时禁毒支队希望分局也能成立小队来调查这件事情。局长当时便派遣了大队长,也就是杜城队长,和禁毒支队取得联系,成立了一个特殊的行动小组,当时局里面数副队您和队长配合最为默契了,理所应当也加入了这个队伍,再加上我和顺顺,以及支队的几名队员,由队长和禁毒支队队长刑雷带队,和眼线里应外合,深入调查案件,解救被困民众。
“那时候队长和我装作买毒的,和他们联系了半年之久,终于取得了信任,约好了在船上进行交易,除了我和队长,小队成员也都伪装成普通游客上了船。总局加派警力,出动了四支特警队伍在海面上进行围剿。”王意满看了沈翊一眼,目光里带上了悲切,仿佛那场巨大浩劫又出现在了他面前,“只不过按照原定计划收网之时,警方卧底竟然临阵反水,出卖了我们的身份,让毒贩成功挟持了人质,当时情况非常危急,是副队您提出用自己来交换被挟持的人质,队长当时不同意,可你非常坚持,最后人质被成功换了下来,但是毒贩反悔了,觉得只用一个人换一船人很不划算,所以用引爆炸弹作为威胁,留下了半数的人。
“我们当时都被强制要求缴了械,还捆住了双手,轮船行驶到海面中心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毒枭坐小船逃跑,却不能追,船上那些毒贩都太衷心了,还抱着必死的决心,咬定了警方不敢不顾一船的人质。我们想和那伙毒贩谈条件,可他们根本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怕。他们开始杀人,不,不是杀人,是凌迟。他们不动人质,杀的都是警方这边的人,而且他们似乎掌握了我们所有的信息,先杀的就是那个反水的卧底。砍一根手指,就放一个人,他们将他二十个指头都剁了下来,一刀捅死后扔进了海里,然后放了二十个人。”王意满攥紧的手又表达了此时内心的不安。沈翊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王意满描述得越详细,他就能回忆得越具象,那些残忍可怕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他脑海中时,一直有一个人用身体挡住了他,自始至终挡得严严实实,他耳边呼啸着凄厉的喊叫,却一丝鲜血也没有看见。
“他们的手段极其残忍,怎么折磨人怎么来,有一个兄弟,是被注射了药物,吊在船尾硬生生被鱼吃成白骨,他只撑了十分钟,然后他们放了十个人。”王意满明明瑟瑟发抖,却又说的咬牙切齿,“他们,可能根本就没打算伤害那些人质,他们的目标,貌似就是我们行动小组。看着朝夕相处的面孔一个个口吐鲜血地倒在眼前,可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队长当时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用钉子划破了绳子,告诉我们,一旦找到时机就跳海跑,就算是死,也好过受尽折磨。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有一个毒贩好像突然发病了一样,他抱着炸弹跑出来的时候,连他们自己人都没反应过来,炸弹就已经被引爆了,当时我们三个站在外围,我只知道队长第一时间护住了我,然后我们就掉进了海里。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你怎么能确定他死了?既然我们都没死,那他应该也没事啊!”沈翊语气有些急切地追问到。他脑海中的画面在看见了火光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让他此刻心急如焚。
“不……”王意满眼眶里又噙满了泪水,“当时海水把我们冲散了,其他人我不知道,可我醒来的时候队长就躺在我不远处的海岸上,他脊背被炸得血肉模糊,早就没气了。”
沈翊满眼的不可置信,王意满哭着拉住了沈翊的手:“副队,我知道你和队长关系好,是我对不起你,队长如果不是用后背护住了我,他也许就不会被炸死了,对不起副队!”
沈翊甩开了他的手:“你骗人,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陵园里只立了你一个人的衣冠冢!”
“我不知道!”王意满摇着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啊副队!我这么多年没有回过北江,今天是第一次和分局联系,我不知道他们给我立了衣冠冢,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给队长立!但是队长是我亲手埋的!他真的已经死了!”
“我不相信……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瞒我……”沈翊一步步地后退,直到撞到了沙发,他突然反应过来,夺门而出,身后王意满叫了一句“副队”,他没有理,没有停下,他在这个自己曾工作了六七年的地方横冲直撞,直到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才停下来。
路行舟转过身,看见他,诧异地问了句:“沈翊?你们谈完了?”
“档案,给我看他的档案。”沈翊伸出手,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沈翊,你……”
“给我!”
路行舟在周围众人窥探的目光中面露难色,面对沈翊强硬的态度,妥协般叹了口气:“你跟我来吧。”
“没有立衣冠冢,是他家人要求的,好像是他哥哥,亲自来拿走了他的东西,他们长得非常像,我看到的时候也震惊了,以为他还没有死。”路行舟站在旁边,娓娓道来,“他是位非常优秀的人民警察。”
沈翊摸索着档案上的那张方寸照片,这张和周寻七八分像的脸,他轻轻地抚摸过,像抚摸一位好久没见的爱人。
这张困扰了他这么多年的面孔啊,此时终于水落石出,可他的在职状态栏上,却赫然填写着“因公殉职”四个大字。
沈翊闭上了眼,纸张在他手里捏出轻响。他已经不想再去责问任何人了。还能得到什么答案呢?答案早就很明显了,沈翊其实没有觉得无法接受,他挺好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事情逐渐变得明朗起来了,他脑海中那些空缺出来的画面也已经可以被填补上了。至于为什么开心不起来,他想,或许自己只是像块突然吸饱了水的海绵,全身上下都有点胀胀的而已,仅此而已。
“当年将警方耍的团团转的那伙犯罪组织在经历了七年前的那场海上爆炸后,过了三年,又疑似卷土重来,但是这次没掀起太大的风浪,两年前就被警方一举剿灭了,所以七年前的那个案子,也就顺理成章地结了。”路行舟说,“沈翊,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以后,好好生活吧……”
路行舟听见沈翊轻声道了句谢,然后步履虚浮地迈动了双腿。看着自己曾经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这副失魂落魄模样,他心里也颇为酸楚,他叫了沈翊两句,可对方就好像没听见似的,径直走出了档案室,纸张也被他失手掉落在地上,轻飘飘的像是谁不值钱的真心……
沈翊来到局长办公室门口,王意满还坐在那儿,看见沈翊回来,无措地站起身看着他。沈翊嘴唇煽动,带着股子无望的倦意,问:“埋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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