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

　　“叮零零零，叮零零零……”
　　起床铃响的时候，段子衿和高景行的宿舍依旧没有一点动静。
　　段子衿在揣起枕头就朝外砸。
　　“哇靠，吵吵吵，吵你妈妈啊吵。”段子衿声音闷闷的。
　　高景行刚想坐起来，就被段子衿的枕头砸了个满怀。
　　高景行二话不说捞起枕头就扔向段子衿。
　　“靠！什么玩意啊这是！”段子衿一头坐起来。
　　高景行就隔着过道看着他。
　　“起床啊大少爷。”高景行没好气的说道。
　　“啊啊烦死。”段子衿一边说着一边下了床。
　　高景行被子一掀紧随其后。

　　两人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到。
　　彼时老吴已经站在了讲台上。
　　“咳咳咳。”吴震宇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成，明白。”段子衿自觉地站在了门外。
　　高景行也一起。
　　场景莫名熟悉。

　　金城区这边早入秋了。
　　八九月的天气凉下来，阳光却依旧暖人。
　　风起了，一中校园里郁郁葱葱的树哗啦啦晃着叶子，过几天银杏率先掉下叶子时，秋天才正式有了价值。

　　高景行靠着墙和段子衿并排站着。
　　他很奇怪的想起多年以前的每个秋天，各种叶子落了一地，乡下的院子里却仍旧飘着花香。
　　是桂花开了。
　　黄花儿一个一个的缀满枝头。
　　高奶奶是爱花的，摘几枝桂花插在瓶子里，惹得到处都有桂花香气。
　　高景行记得那个时候，他躺在外婆怀里，一呼一吸都充斥着桂花香。
　　正午有阳光，小院有花香，树下藤椅轻晃，摇篮曲缓缓哼唱，伴着秋风，一枕好梦。
　　那时是最悠闲的时光。
　　高景行回不去了。

　　一中这里是种着桂花树的。
　　只是现在时机未到，花还未开。
　　但树上已经有了花苞，也许是一夜秋雨后，便齐刷刷地开一树。
　　高景行盯着教室外的桂花树出神。
　　许久，段子衿转头。
　　高景行就站在秋日算不上耀眼的光芒里，看着桂花树。
　　段子衿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桂花还没开，毫无香味的，不知道高景行在看什么。
　　“花又没开，有什么好看的？”
　　“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
　　嗯。
　　段子衿第一次听见高景行说这么高级的词。
　　显得他文学修养很低。
　　“触景生情？”
　　“算是。”
　　“啊，那要好好讲讲，触什么景生什么情，睹什么物思什么人了。”
　　段子衿直起身，这次没有靠着墙。
　　没有懒懒散散。
　　目光投向高景行，等他的回答。
　　高景行垂下眼帘，看向一边。
　　在段子衿眼里，高景行在考虑，或者说在衡量。
　　衡量利弊。
　　他一向很会算账，从来不吃亏，也从不占便宜。
　　就好像投桃报李，不欠别人的。
　　高景行的性子一直都这样，账算的清清楚楚的，有人给他一巴掌他就还个扫堂腿的那种。
　　但是他现在突然算不出来。
　　他就是很想讲一讲他的童年，他的外婆。
　　不是为了博同情，不是故作矫情，虽然可能比较丢面子，但他就是想讲一讲。
　　观众仅限段子衿。

　　他索性面向段子衿。
　　“你想听？”
　　“啊，嗯……看你想不想讲了，你讲我就听。”
　　两人面对面站着，段子衿弯着唇，高景行愣了一瞬。
　　“嗯。”
　　高景行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
　　“我和我外婆一起生活的，小时候。”
　　“那时候吧，家里没有多有钱，在农村住着。”
　　“我外婆照顾我，嗯……我妈和我爸他们……”
　　高景行很难开口，很久没有提及这两个陌生的名字，他觉得喉头艰涩。
　　“离我们很远，我们……很陌生。”他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
　　“顾晨和李亚飞，你记得吧？”
　　“记得。”
　　高景行笑了声：“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我和我外婆在一起的时候。”
　　“我外婆很温柔，十里八乡的小孩都喜欢来我家玩。”
　　他转头看向段子衿笑了：“因为可以留下吃我外婆做的饭。”
　　段子衿也笑起来。
　　“外婆的饭做的肯定好吃。”
　　“哈哈其实也不是，只是因为人好。”所以饭也好。
　　高景行仰头，不再看未到花期的桂花树。
　　“她也喜欢花，桂花。”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院子里就被我外公种了桂花树，后来几棵树就活了一棵。”
　　“那棵桂花树，秋天一到就开花，时令一过就凋谢，然后一年都郁郁葱葱。”
　　“所以我外婆宝贝似的养着，等花开就摇下满满一筐做桂花糕，酿桂花酒。”
　　“以前想不通她不喝酒为什么要酿，但是每次去我外公的墓边她都会拿桂花酿。”
　　“他们感情很好，可是我外公走得很早，那个时候他们最珍贵的感情竟然也没有永世流芳。”
　　后来高景行干脆不睁眼了。
　　只是之后的故事他也没有讲了。
　　段子衿没有发出声音。
　　此时人静心静，连风也都像是没有声音。

　　段子衿靠着墙，眯眼看透过走廊栏杆照进来的阳光。
　　和他们上次罚站很像。
　　但不太一样。
　　这次的风对高景行来说不冷了，但在这么干燥的天气里，他的眼睛湿润。

　　早读下的时候高景行跟着段子衿像上次一样走进教室。
　　彼时老吴早就走了。
　　两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赵子徐稀奇的不行：“诶？你们不应该啊，老吴竟然没有给你们整个思想教育？”
　　段子衿摆摆手道：“那不挺好的。”
　　高景行倒是一声不吭地回了座位。
　　段子衿紧随其后。
　　“哎？你们有点奇怪。”
　　段子衿切了一声：“哪奇怪。”
　　“嚯，你们今天话都芥末少，你们终于决定要友好相处了？”
　　“哎哎哎赵子徐我警告你别胡说八道，我和老高相处的一直都很和睦的好嘛？”
　　段子衿往椅背上一靠，悠悠闲闲的。
　　高景行也不反驳，用手支着下巴看着他们。
　　“嚯，我说景哥你不对劲，你竟然不动手！”
　　高景行没克制住冲赵子徐翻了个白眼。
　　“争做五号青年从我做起。”高景行像段子衿一样靠在了椅背上。
　　“啊？啊啊啊？”赵子徐懵逼。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赵子听见没，向我们老高学习。”
　　段子衿边笑边拍高景行的肩。
　　高景行就静静看着也不拍回去。
　　“我靠，景哥你被控制了你就眨眨眼。”
　　赵子徐满脸写着震惊。
　　起猛了，看见后桌两帅哥和睦相处了。

　　然后赵子徐觉得自己一天都过的很玄幻。
　　早上，整整一个早上，段子衿贴着高景行上完了一上午的课，时不时露出关心的表情。
　　中午，整整一个中午，吃午饭而已，好吧外加一个午休，段子衿面带着讨好的笑容端着自己和高景行的餐盘打了饭，主动和高景行坐在餐桌的同一边！！！
　　午休就午休吧，赵子徐一转头发现段子衿的校服披到了高景行身上。
　　主要是，他，段，哥，给景哥照顾得无微不至啊。
　　完蛋，成恐怖片了。
　　你说晚上了吧大家都要睡觉了，回个宿舍他段哥都还精神抖擞地逗他景哥开心。
　　赵子徐开始怀疑自己中午饭吃到了毒蘑菇。

　　反说段子衿，他觉得自己一天都过的小心翼翼。
　　早上，进教室他就开始胆战心惊，万一他芥末好的同桌想不开怎么办啊，不行他得保护自己同桌的快乐心情。
　　于是整整一个早上，他几乎无时无刻都跟着高景行，几乎上上课他就开始担心地往高景行那边看。
　　中午，高景行一早上都没咋理他，他觉得自己要慌死了，行嘛那就无事献一下殷勤嘛，然后干脆抢过高景行的餐盘打完饭又干脆的坐在他旁边嘘寒问暖。
　　晚上，他们回宿舍的路上，高景行莫约是累了，看都不看他一眼，个管个的朝前走。
　　段子衿不禁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了一天都跟在他俩后面的赵子徐。
　　嗯，肯定因为有个跟屁虫老高不高兴。
　　索性他就凑到高景行跟前，直直的挡住了赵子徐的身影，开始深吸一口气讲笑话，直到高景行骂他是不是有病，一天天的没事吧，他才满意的又跟在高景行后面。
　　啊，今天终于平安度过了。
　　真不容易，段子衿想。

　　进了宿舍楼，赵子徐和段子衿他们在二楼就分别了，他到最后也不明白今天到底怎么了，问题他也不敢问。

　　回到四楼宿舍的时候，其实高景行还是一直沉默的。
　　段子衿手支撑着门让他先进。
　　他回头看了一眼。
　　段子衿立刻对他笑，眯着眼睛的那种笑。
　　他干脆也不走了，靠在段子衿胳膊和门形成的直角之间。
　　段子衿就一直撑着。
　　“你知道吗，段子衿。”高景行突然开口。
　　“啊？”
　　“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是那种善于表达和倾听的人。”
　　段子衿没说话。
　　“我从来都觉得我是一个不善于表达和倾听的人。”
　　段子衿又笑了，“怎么说？”
　　“嗯我的事，没对别人讲过，觉得很矫情。”
　　但是高景行此时靠的坦坦荡荡的，丝毫没有矫情的感觉。
　　“我觉得你活得也许没有那么轻松的段子衿，你是那种让人看不透的人。”
　　高景行说完看了段子衿一眼，起身进了门。
　　段子衿方才的笑凝在脸上。
　　他定了一会才神色如常的走进宿舍。
　　“害，老高你别一惊一乍的，像个心理学家似的。”
　　段子衿走到桌子前坐下。
　　其实很久之后段子衿也不明白当时的高景行怎么那么料事如神，所以他好奇了很久最后还是问了他，结果高景行耸了耸肩说猜的，他自己也没想到。

　　段子衿倒是没想过他还能听到高景行故事的后续的。
　　不过那也是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了。
　　他听完后过了很久才睡着，做了一个梦。
　　似乎梦里的压抑感是真实的、足以穿透人心的。
　　段子衿看到那个没办法救任何人的小男孩，孤零零地蹲在角落里。
　　连哭泣都小心翼翼。
　　段子衿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是那天开始的吧，他不再相信任何人，除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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