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

　　16
　　林隽的行李并不多，收拾起来其实不很麻烦，只是书太沉了，装箱占位子，带着也太重。送给祁向远可以吗？他会对社科类的书有兴趣吗？可是他现在最不敢见的人就是祁向远，祁向远可能会问他，也可能不会，问不问他都怕。他打开门和窗，散去房间里的余温和味道，打包好行李，坐在椅子上找今晚的酒店，顺便找快递上门。林隽说不出来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很久之前就有不太好的预感，只是和祁向远在一起的日子太顺利，以至于他荒唐地以为自己或许转了运，如今看来反而像是菩萨给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手机响了两声，屏幕显示低电量，林隽环顾了一圈，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把充电器收进了包里，他蹲下身子拉开书包的侧兜，意外地听到了脚步声，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一双黑色的皮鞋，再往上看，是被黑色西装裤包裹的小腿，他一个月前就见过的。
　　“祁老师！”林隽猛地站起身。
　　祁向远站在他房间门口，似乎是刚跑上楼，衬衫有些乱，额角上还有沁着一点汗珠。他低着头，神色并不算温和，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为什么休学？”
　　“你……你怎么知道？”林隽又心虚又惊讶地看着他。
　　祁向远扫了一眼地上的行李，下意识地舔了舔后槽牙，“我今天要是不来，以后是不是也见不到你了？”
　　“也……也不是。”他眼神看起来有些凶，林隽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有点慌张。“我也打算跟你道个别……来着。”
　　“噢。”祁向远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又绕回了那个问题，“为什么休学？”
　　林隽低下头，勉强开口道，“我家里，出了点事情……”
　　“不能说？”祁向远问。
　　“嗯……不太好说。”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祁向远沉住气，很耐心地追问。
　　“嗯……”林隽艰难地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Lin，”祁向远侧着头看他，喊他的名字，“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什么问题，最好都直接说出来，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林隽抬起头看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说，“真的没有。”
　　祁向远呼了一口气，点点头说，“行。不好意思，没经你允许擅自到你家里。我先走了。”
　　林隽心里像被一块嶙峋的石头压着，又疼又重，直到目送祁向远出了门，他才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回答，“嗯。”
　　祁向远一路下到二楼的吸烟区，心里有股火气没有由来的冒上来，他很少和谁生气，即使是周延齐坦白出轨的事，他似乎也并没有生气，生气是一种激情影响下的状态，感情拉锯消磨了太久，那时候他是很难有什么激烈的情绪的。他走到天台，低下头就是楼下的车水马龙，一只老鼠从对面的铁皮屋顶上跳过去，和他对视了一眼，嗖的一下就窜走了。祁向远点了一支烟，沉沉地呼了一口气，试图让白色的烟雾把他那股无名之火冲散。他一向尊重他人的选择，没有谁能被谁强留在身边，但是他生气。过去无论是他母亲还是周延齐，起码还会给他一个理由，但是林隽甚至连理由都不愿意给他。烟雾被街上的一阵微风散了个七七八八，祁向远眯起眼睛，把烟头摁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转头就上了楼。
　　他刚走了没两步，就在楼梯拐角看见了刚从楼上下来的林隽。林隽显然是没想到他会杀个回马枪，一时有点措手不及。
　　“你……你没走啊。”
　　祁向远看他没拿行李，抬起眼皮看着他，“你下来干嘛。”
　　“我……我看看你走了没有。”
　　“没有。”祁向远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楼上去。“聊聊。”
　　“聊什么？”林隽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祁向远被他那副惶恐的小表情弄得哭笑不得，无奈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揍你。”
　　“你这表情看起来就是想动手……”林隽小声说。
　　祁向远被他气笑了，“我确实想揍你。”他往上走了几级台阶，拉着林隽的胳膊往屋里走。进了门，他跨过林隽的行李箱坐在椅子上，手臂搭在桌上，撑着头，看着林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嗯？”他语气并不冲，声线还是很平稳，就像林隽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他提醒林隽走错教室的时候。
　　“你不是觉得我这么大的人了，没事儿随随便便领个小男生回家，一个月换上三五个男伴都很正常，多一个少一个，都对我没什么影响？”祁向远看他不说话，接着开口问道。
　　“不是……”林隽低下头，没敢看他。
　　祁向远躬下身，歪着脑袋看他的脸。林隽眼圈红红的，一看见祁向远就别过头去。
　　祁向远看他这样，也舍不得说重话，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哭了？”
　　“没有。”林隽摇摇头。
　　祁向远无奈地笑了笑，“又不是我始乱终弃，你怎么还委屈上了。”说完他站起身，走过去扶住林隽的肩膀。“过来我看看。”林隽抬起头看他，祁向远摘了他的眼镜，低头抵着他的额头，语气轻轻地问，“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说啊。”
　　“我……我怕你帮忙。”
　　祁向远被他这个逻辑震惊了一下，转而冷哼了一声，“你想得美，你是我什么人啊我就要给你帮忙。”
　　林隽叹了口气，没办法地说，“我……我就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祁向远揉了揉林隽的脑袋，把他揽在怀里，说，“算不算麻烦，也是我说了算，但你都不愿意告诉我，让我怎么办？”
　　林隽从他怀里抬起头，拉着他到客厅坐下，想了半晌才开口。
　　“我之前其实是没打算来这边留学的，”他说，“我家里经济条件就普通，勉强算是小康，我当时本来是要在本校保研，但是出了点意外，名额被人替掉了……我那段时间焦虑很严重，失眠了一个多月，我妈不想我再浪费一年时间去考试，就偷偷瞒着我，找我一个表姐帮我申请了学校。”
　　祁向远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安静地看着他，头顶的风扇在黄色的天花板下吱吱地转着。
　　“我家总共就二十多万的存款，是我妈准备着换新房的，这下子全用来给我交学费了，本来我这个学期还在等家里寄钱过来，因为月底就要缴这个学期的学费，但是我妈一直没有打钱给我……她没跟我说，估计最近忙着到处借钱呢。我妈小时候是被我舅爷爷带大的，我舅爷爷两个儿子，一个赌博输了十几万，另一个生下来智力就有缺陷，所以这些年，都是我妈在给他养老，结果上个月他老人家心脏病进了医院，做了个搭桥手术，花了十万块，那是我妈留给我的学费。”林隽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因为没什么好难过，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他母亲做了应该做的事，比起能不能继续上学，他更关心手术的结果和老人的身体，只是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祁向远。
　　自己吵吵闹闹地缠了对方好一阵子，到头来不辞而别的也是他自己。祁向远如果不在乎就好了。可是他看着坐在他对面，认真望向他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低估了自己在祁向远心里的分量。
　　“所以你是因为交不起学费，所以准备先休学回家？”祁向远问。
　　“嗯……”
　　“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
　　“我怎么告诉你啊。”林隽苦笑道，“我……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之前说想追你，也是认真的。但这个事儿……我怎么开口呢，总不能我追你，就是为了找个人给我付账单吧。我和你认识也就一个月，放在平常，连算作普通朋友都有点勉强，我不确定这算是个什么关系，但不管是什么关系，我都没办法跟你开这个口，你应该能理解吧……”林隽看着他，神色平和，甚至还礼貌地冲着祁向远笑了笑，“今天如果换作是你，你大概也不会和我讲这件事的。”
　　“嗯……”祁向远点了点头，“了解了。”
　　林隽以为自己解释清楚了，祁向远准备按照他想象的那样点到为止，结果下一刻，祁向远就站起身，拉起了他放在房门口的行李箱，回头道，“走吧。”
　　“去……去哪？”林隽吓了一跳。
　　“去我家。”祁向远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不确定和我的关系吗，现在就走。”
　　“干……干嘛？”林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祁向远笑了笑，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鼓点一般敲打着林隽的耳膜。他拉起行李箱的拉杆，好整以暇地望着林隽，仿佛在给一个跟不上进度的学生下达课业任务，一字一句地说，“去确定关系。”
　　TBC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