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记：扶摇洛水寒

　　“君上为何偏偏要娶月家六小姐呢？”和烟拾起一支玉簪插到漓夏发间，咕哝了一句。

　　“君上自有他的打算，你这丫头片子嚼什么舌根？”花影看了看铜镜中的漓夏，将那支簪子取下来，说，“这支不好，我们再去别处看看吧。”

　　“三小姐，我们这可全是为你着想啊。”和烟匆匆跟上去说，“将来四姑娘出了嫁，我和落英定是要跟着一起去的，君上娶哪个做夫人，与我们又有何干呢？若是那位六小姐真的过了门，到时候受委屈的可就是三小姐你了。”

　　“她不欺负别人已是很好，哪个又能欺负她呢？”洛雪挽着漓夏上前说道。

　　“且不说这个，你们怎知她就一定在我前面嫁人呢？我可是长她几个月的。莫非——”花影眼珠一转，回身看着洛雪道，“你已对哪家公子芳心暗许了？”

　　洛雪想起那日扶苏酒后发疯与她的亲密之举，面上不觉露出赧色，嗔道：“你休要乱讲！”

　　“哎吆，看这情形，”漓夏偏头看着她，笑说，“四丫头心里莫不是真的有人了吧？”

　　“你们真是…”洛雪气恼地瞪了她们一眼，甩开漓夏进了街边的一家绢帛店。

　　花影、漓夏相视一笑，也跟着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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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布料的花纹都是最时新的样式，这匹留给舜英哥哥做长衫，这匹给紫苏做几件夏衣，这几匹嫂嫂自己留着。”花影一面说着，一面叫丫鬟小厮把看上的绢帛都收了起来。

　　“说是只出来逛逛，又置了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漓夏嗔道，“我们又不是三头六臂，哪里穿得了这么多衣裳？”

　　“夏衣总要多做些的，嫂嫂就莫要见外了。”花影说。

　　漓夏怕她又买些别的物什，因说：“依我说，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这便回去吧。”

　　“也好。”洛雪说。

　　“那我们明儿再出来逛吧。紫苏，我们要回去了。”花影回身喊了一声，门口却不见紫苏回应。

　　花影有些奇怪地走到门前，见紫苏不在那里，因向门口的和烟问道：“紫苏呢？”

　　“没见小公子出来过啊？”和烟一脸惊诧，“我还道是他一直待在店里呢。”

　　漓夏闻言心下一沉，快步走到门口喊了几声“紫苏”，四下仍是没有半点回应。漓夏顿时慌了神，洛雪连忙上去说：“嫂嫂莫要着急，紫苏兴许是跑到别处去玩了，我们分头去找找吧。”

　　说完，洛雪就差了几个丫鬟小厮跟着漓夏去北街找人，自己也与花影带着贴身丫鬟朝南街去了。
　　然而，一行人在街上寻了半个时辰，也还是不见紫苏身影。

　　“紫苏，你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你们说，他莫不是…”漓夏失魂落魄地站在街口，茫然望着过往的行人，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

　　洛雪、花影连忙上前劝慰道：“就这么一会儿，应该是走不远的，我们再多叫些人来找，一定能找到他。”

　　“这要是落到人牙子手里，叫我怎么与你哥哥交代。”漓夏一边说着就抽泣起来。

　　洛雪、花影刚要劝她，忽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娘。”

　　众人回身去看：不是紫苏是谁。

　　漓夏一见紫苏回来，一把拉过他抱在怀里，嘴里却骂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又到处乱跑，你可知娘方才有多着急？”

　　紫苏弱弱地说道：“方才那位哥哥问我‘五味斋’在哪里，我便带他去了。”

　　“是哪位哥哥？”漓夏问说。

　　紫苏往她身后一指。

　　漓夏放下紫苏，转身看去，不禁惊住：“怎么是你？”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一个面容英武的男子走上来说。

　　漓夏连忙将紫苏揽在怀中，警惕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总跟着我们？”

　　洛雪和花影听见这话，赶忙带着丫鬟小厮护在漓夏身旁。

　　对面的男子看见这阵势，失笑道：“姑娘何须这阵仗？这才几年就已经不认得在下了吗？在下曾在姑娘家做过门客啊。”

　　“我家已经败了，公子还是另寻去处吧。”漓夏说完就要抱着紫苏离开。

　　那男子追上来说：“是吗？我原本还想继续追随姑娘呢。”

　　漓夏冷淡回说：“不必了，我随夫君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怕辱没了公子才华，还请公子另寻高就吧。”

　　花影见这人纠缠不休，气愤说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嫂嫂都说不认得你了，你还要缠着她作甚？”

　　洛雪在一旁没有出声，上下打量着男子，只觉得这人身形声音都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男子见漓夏面色冰冷，失望说道：“那在下便不缠着姑娘了，最后再问姑娘一事，姑娘可还记得年少时住的阁子上，题的是哪二字么？”

　　漓夏看了他一眼，冷色道：“那么久之前的事，我怎会记得？”说完就抱着紫苏走了。

　　洛雪跟在漓夏身后走了十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男子仍旧站在街口望着他们，脸上带着一种极其诡异的笑容。洛雪心中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这男子正是先前在洛水河畔偷她祭品那人。

　　她顿时惶惶不安，见漓夏也是眉头紧锁，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于是试探问道：“方才那人，嫂嫂是怎么认识的？”

　　漓夏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是上月的事情了。那日我收了茶摊带紫苏回家，路上不小心撞到了那人，我连忙跟他赔不是，谁知他一见到我，就定在那里直勾勾地看我。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拉着紫苏急匆匆回了家。结果到了次日他竟找来了茶摊，依旧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也不上前与我说什么。一连几日，皆是如此。我有些害怕，就同舜英讲了这事，他于是就同上次那家客栈的老板娘商量了一下，让我去那里卖茶。这人此后很久都没再出现过，不曾想今日竟又碰上了。”

　　“嫂嫂生得这样美，有这等对嫂嫂有非分之想的痴人也不足为奇。”花影上来说，“不过嫂嫂放心，这里是花国，断不会有人敢对我花家的贵客动手。我明日就叫兄长多派些侍卫去你们府上，往后嫂嫂出门，也叫他们护卫左右，料这人也不敢再近前。”

　　漓夏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

　　洛雪因怕引起漓夏不安，也没将她在洛水河畔遇见那人的事告知她，只与花影说了一番，为谨慎起见，又托花影向花暮要来最好的虎卫，布置在舜英府外暗中护卫，将他家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此外，二人也不再带漓夏去王城外面闲逛。就这么过了半个月多，漓夏家里始终平安无事，二人也终于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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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漓夏依旧约了洛雪、花影来府上小聚。晚膳过后，三人又在花园里饮酒闲谈。然而她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只饮了半杯就觉得十分困顿。

　　洛雪见她神色恍惚，便叫她早些休息，拉着花影起身告辞。漓夏在园中稍坐了片刻也回了房里。

　　这天晚上，她一直睡得不太踏实，总觉得似梦似醒，像是行走在一个混混沌沌没有边际的世界里，那里既无行人，也无道路，她在那里兜转了半日也没能走出去，茫然四顾，眼前只有雾茫茫的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明白过来这大约是个梦，于是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可是身上却像是压了千斤重担，如何也动弹不得。她只好重新回到那个浑沌的世界，心想等到天亮她自然就能醒过来了。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个虚无飘渺的声音：“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她听着那个鬼魅般的声音，心中惊恐万分，转身想要逃走，身体却像是被施了法术的傀儡，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害怕地惊喊起来，然而四下除了她的回声空无一物。就这么走了片刻之后，忽有一个黑衣男子向她迎面走来。

　　等那男子走近了，她才发现这人正是前些日子在街市上遇见的神秘男人。她心中愈发恐惧，竭尽全力大喊一声，眼前登时闪过一道刺眼的光芒，黑衣人对她诡秘一笑没了踪影。

　　漓夏从榻上惊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许久依然惊魂甫定。她捡了条绢帕拭去额上的汗珠，下了床榻在方桌前坐下。

　　“怎会做这么骇人的噩梦呢？”她抬手压在胸前，平复着剧烈的心跳，一面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然而，她刚刚举起茶盏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她家卧房里何曾有这样一方茶桌了？

　　正疑惑间，黑衣男子忽然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漓夏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茶盏掉在地上，巨大的恐惧重新浮上心头。

　　黑衣男子脸上露出莫可名状的笑容：“我道是你为何连我也不认得了，却原来不过是个偷了别人肉身的灵。别人的东西，就这样拿了去好吗？”

　　漓夏脸色一变，抓起桌上的茶壶朝那男人扔了过去，趁那人躲闪间，仓皇往门口逃去，不料只跑了没几步，那男人就一个箭步冲上来，扳着她的肩膀将她狠狠地压在了门上。

　　漓夏绝望地喊了一声。黑衣男子贴上她，在她耳畔说：“那阁子上题的字，是‘清仪’啊，因那茶师赞我妹妹‘冰肌玉骨清，仪态盈万方’，她便将闺阁上的题字改作了‘清仪’。”

　　漓夏彻底失了方寸，一面喊叫一面挣扎，两只手在门上四处乱抓。那男子一把缚住她的双手，猛然将一把无形的利剑刺入了她的心脏。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顿时贯穿全身，在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开来。她痛苦地抽搐着，凄惨地叫喊着，那男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带着嘲弄的笑容对她说道：“他从前是不是也这样称赞过你？那个茶师，只过了半年就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他把说与你听的海誓山盟，又一字不落地说给我妹妹听了。”

　　“别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她无力地垂下双手，感觉自己的魂灵一点点从肉身剥离，泪水像是决堤一般地从眼中涌了出来。

　　“你为了他悲惨死去，他却连你的名字和样貌都记不得了，你难道就不恨他么…语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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