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半生诺【三国】

　　孙策将周瑜的故乡庐江郡纳入了江东的版图，班师回江东的路上，经过豫章郡，大军士气正盛。孙策便命虞翻去当说客，在虞翻的努力下，豫章太守华歆举城投降，孙策兵不血刃地平定了幅员千里的豫章郡。

　　深冬时节，孙策大军回到吴郡。清早，一行人刚抵达吴郡地界，满城很快就传开了——随大军回来的，还有两位绝色女子。

　　过了半日，孙权先行骑马回到府上，见过太夫人之后，便急忙回自己院里。

　　洛城正心神不定地在火炉前取暖，早上听到的传言在她脑中挥之不去。若是一个女子也就罢了，那必然是孙策带回来的，可是有两个，她很难不怀疑到孙权头上。

　　见到孙权回来，她站起来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是心中的疑虑如鲠在喉，她开口的第一句便是问他，“那两个女子是怎么回事？”

　　孙权一边卸盔甲一边惊讶道，“消息传的这么快？”

　　刚才起来得太急，洛城忽然觉得胃中有异物翻涌，抓着手绢干呕个不停。

　　孙权扔下盔甲过来轻抚她后背，又把茶杯递到她面前，洛城只是摇头。

　　阿嫂和小荻进来想要服侍，被孙权挥手请了出去。

　　待她好些了，孙权陪她到床上坐，洛城抓着他的手说，“我一大早就听说了，我还以为……”

　　孙权咧嘴笑道，“你以为那两个女子跟我有关？”

　　洛城低头，想笑又想哭，胃里仍然不舒适，难受得伏在孙权肩上不起来。

　　孙权张臂环抱着她，耐心抚慰道，“我家里可是有谢洛城在等着我，我怎么会带别人回来呢？再说了，我也不敢呀。”

　　洛城在他肩上虚弱地笑了，好奇地问，“她们二人是什么来历？此刻又到了哪里？”

　　孙权细细道来，“她们是一对姐妹，原本家在庐江的皖城，大哥攻下庐江后，听说了她们俩，然后大哥纳了其中的姐姐，又把妹妹赏给了周瑜。”

　　洛城听过，心中惆怅，又是两个命如浮萍的人，还是一对姐妹。

　　她刚刚怎么把周瑜给忘了，她早该想到，周瑜没有夫人，孙策得了美人，肯定首先会考虑他。妹妹嫁给周瑜倒也尚好，姐姐跟了孙策，这不又是潘姬、吕姬、杨姬的同路人吗？李夫人这一年刚与孙策有所缓和，如今孙策又添一妾，只怕这二人又要形同陌路了。

　　这时孙权低头问了她一句，“孩子有没有踢你啊？”

　　洛城直起腰笑道，“你的孩子可闹腾了，总在我躺着的时候动来动去，折腾得我睡不好觉。”

　　孙权把手贴在她腹部，软语叮咛道，“他要是再折腾你，你就跟我说，我来镇着他。”

　　小荻这时从外头进来，说有要事回禀，洛城见她身后还跟着杨姬。

　　小荻面露难色，让杨姬来说明。

　　杨姬艰难开口道，“吴侯带回来一个美人，让李夫人安顿她，可是李夫人一回屋就突然病倒了，我就只好过来劳烦谢夫人拿个主意。”

　　洛城听罢从床上站了起来，上前一步问，“你说大嫂病倒了？”孙权跟在她身后让她别着急。

　　杨姬垂眼点头，一脸心事的样子不免让人联想起李夫人的病因。

　　洛城前些日子还见到李夫人为孙策缝补衣服，现在孙策二话不说又带回来一个如夫人，还让李夫人去安顿，实在过分，李夫人不被气病才怪。

　　洛城又问，“去禀告太夫人没有？”

　　杨姬答，“去过了，太夫人说她不想管吴侯的事。”

　　洛城又是一阵干呕，被她尽力忍住，她告诉杨姬，“从前潘姬和吕姬住的那三间厢房，如今空出两间，潘姬生前的屋子不要动，你让人收拾一下另外一间，让新来的如夫人住进去，稍后我会替大嫂过去看看她。”

　　杨姬领命，着手去办。

　　洛城的脸色变得非常憔悴，小荻担忧地问，“夫人真的要替李夫人去看望那个乔岚吗？”

　　原来那位美人名叫乔岚。洛城揉了揉额头，头昏脑涨，疲倦地说，“不然呢，没个女眷过去看她一眼，别人会说吴侯府容不下一个新来的小妾。”

　　孙权实在不忍她操劳，过来劝道，“你不舒服就别勉强了，大哥大嫂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洛城对他摇头，“不行啊，都不管的话，到时候受指责的是大嫂。”说罢便在心里唉声叹气，李夫人往后只会更加心如死灰，再也不可能与孙策和好了。

　　在房里待至傍晚，洛城往镜中照了照脸，有些局促地对孙权说，“我这样去见一位大美人，不会被她笑话吧？”

　　孙权把她从镜前拉走，一脸严肃地说，“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比你好看。”

　　洛城心里高兴，嘴上却说不信，还问孙权，“那你以后见到比我好看的人怎么办？”

　　孙权立刻说，“那我肯定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洛城不悦道，“你如果真的心里坦荡荡，为何连看人家一眼都不敢？”

　　孙权被这问题难住了，完全不知道她希望听到什么回答，只好笑着哀求道，“那你教我怎么做，我保证全听你的。”

　　洛城瞧他伏低做小的样子，莞尔一笑，对他说道，“你可以看看人家究竟有多好看，也算长见识，但是你不可以对人家动心，也不能有别的想法，记住了吗？”

　　孙权听她说着，频频点头，又满眼怜爱地望着她说，“孙权记住了，一定不忘夫人教诲。”

　　洛城心满意足，便叫上小荻陪着，出门去看乔岚了。

　　她走后，孙权发现屋里清寂空荡，想到自己不在家时，洛城也是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屋子，心中泛起阵阵忧伤。又细细回想她方才的一字一句，心中更是酸涩，自己夫人的心思如今竟这样敏感脆弱，全是因为他照顾不周、疏于陪伴。

　　一个柔弱女子，承受着孕中的煎熬，夫君又不在身边，真不知道她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去看乔岚的路上，洛城又觉身体不适，脚步愈发沉重，心里飞速思索着不去的理由，如果她不去，没有人怪她，可是那样的话，病中的李夫人就成了众矢之的，况且她已经答应了杨姬，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小荻在一旁紧紧搀扶她，突然感慨了一句，“夫人，我近来有种想法，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想待在吴郡了。”

　　洛城扭头问她，“你想回会稽？要不然你赶在过年前回去？”

　　小荻轻轻摇头说，“倒不是想回会稽，只是觉得，吴郡这地方像个牢笼，外头的人一进来，就像踩进了沼泽。”

　　被她这样一讲，洛城也觉得自己仿佛正一步步陷进沼泽里，无处逃脱，究竟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天上的云是灰色的，地上的人是斑斓夺目的。见到乔岚，洛城心中的想象都得到了印证，眼前的女子绝色无双，芳华无限，眼波流转时的温顺婉约简直摄人心魄，丹唇紧闭，看起来是个藏着心事的人。

　　杨姬在一旁对乔岚介绍道，“这是孙权将军的谢夫人，后院的那片桃花园，就是孙权将军为她建的。”

　　乔岚款步上前行礼，慢声细语道，“‘江东谢洛城，一顾倾人城。’我在庐江时也是听说过谢夫人的。”

　　洛城不知道这话是乔岚自己编的还是外面真有这样的传言，不过这种恭维听起来还是令人飘飘然的。

　　洛城笑着同她说，“本来今天不该是我来看你，只是大嫂生病了，所以我才代她过来。你先在这里住着，有什么需要就跟杨姐姐说，等李夫人好些了，你再去问安吧。”

　　乔岚真诚地点头应着，还向洛城自荐道，“乔岚不才，平常喜欢弹琴自娱，谢夫人若是需要解闷，乔岚乐意效劳。”

　　洛城客气笑道，“那就有劳了。”

　　从乔岚房里出来，洛城看到院中几株梅花开得正艳，才栽下不到一年，就已经绽放得这样浓烈，只是李夫人恐怕再无心思赏梅了。

　　晚间，孙权在灯下拥着洛城对她说起他下一步的打算，“等天气暖和了，咱们离开吴郡，我陪你回会稽养胎好不好？以后一家三口就留在会稽。”

　　洛城听他这样一提，巴不得一脚跨到会稽，只是心中略有些疑问，“你大哥会同意吗？他要是问你为什么，你怎么对他说？”

　　孙权没把这些当一回事儿，低头解答道，“我可以替大哥领兵驻守会稽，治理会稽郡，或者治理山阴县都行。现在他手下有那么多谋士和将军，不缺我一个，再说了，我待在吴侯府，永远只能是一个二公子。”

　　洛城看他主意已定，便放心地让他决定一切，她又问他，“你真的舍得离开太夫人和涵衣？”

　　孙权看着她问，“你不是也为了我离开父母亲和弟弟吗？”

　　洛城在他臂弯里甜甜地笑着，心里已经开始幻想回到会稽之后的生活，能与父母亲及谢承相伴，身边有夫君和孩子，等孩子会走路了，教他读书写字，再对他讲桃花园里发生的故事……真希望那样的生活快点到来。

　　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孙权扶洛城到床上躺下，洛城虽然累，还是想跟他继续说话，她拉着他低声问，“你告诉我，你这主意来得这样突然，到底是为什么？”

　　孙权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笑，“你真的想知道？”

　　洛城在枕头上动了动下巴。

　　孙权俯身对着她好奇的小脸，双眼泛着柔和的光芒缓缓说，“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不想再随大哥出征，更不想留你一个人在家盼我回来。”

　　洛城被他触动了心底的软肋，无言相对，于是抬手摩挲着他不羁的侧脸。她让他到床上来睡，他如临大敌，连连说不。她坚持要他陪着，他只好听从，躺在熟悉的地方，却一动都不敢动。

　　洛城暗暗笑话他，像从前一样把他的胳膊拉过来当枕头用，孙权用手护着她的腹部，这才敢稍稍翻个身。

　　洛城在他怀里悄悄问，“你见过乔家两姐妹了吧？”

　　孙权闭着眼嗯了一声。

　　洛城叹息道，“乔岚那样温柔美丽，却没能体面地嫁人，真是遗憾。我觉得她可怜，但是大嫂因为她的到来气病了，大嫂比她更可怜。”

　　孙权搂着她的背，“大嫂这一病，你心里也不是滋味吧？”

　　洛城苦笑一声。

　　他睁开眼说，“这也是我想离开大哥的原因，他房中的女眷，没有一个真正快乐的，你每天面对着她们，对你养胎不利。我也怕你胡思乱想，以为我往后会跟大哥一样。”

　　这一夜，洛城睡得香甜安稳。腹中胎儿难得的老实，大概是感应到父亲在旁边，所以不敢再调皮。

　　第二天，离过年又近了一天，阳光明媚，孙权陪洛城在府中各处散步晒太阳。随年货一起来到吴侯府的，还有周瑜和他夫人。

　　洛城远远地看见他们夫妇，从前觉得周瑜已经足够光彩照人了，如今有佳人在侧，两人站在一起犹如皓月与繁星相结合，所到之处都变得流光溢彩了。

　　周瑜走近问候道，“少将军，谢夫人，这位是我夫人乔烟。”

　　名唤乔烟的女子缓缓朝洛城行礼，巧笑倩兮，洛城发现她与乔岚容貌相似，又比乔岚活泼些，被她的笑容感染，洛城也舒心地微微一笑。

　　孙权问，“公瑾昨天才回吴郡，怎么不留在府中好生歇息？”

　　周瑜转头望向乔烟笑道，“烟儿想来看她姐姐，我只好带她来了。”

　　乔烟害羞地低下头。

　　洛城轻声道，“姐妹情深，自然是要常常来看望的。”

　　周瑜听到这话，拱手向洛城请求道，“日后我若出征在外，烟儿独自来吴侯府，还望谢夫人多多关照。”

　　洛城应承道，“周将军即使不交代，吴侯府也不会亏待乔夫人。”

　　听他一口一个烟儿，洛城早已心生不悦，从前的周瑜不见了，他是可以娶新夫人，他也应该娶新夫人，只是如今他满心满眼的注意力都在新娶的夫人身上，毫无去年湖边垂钓时的忧伤影子，谁能相信他心里曾经有一个念念不忘的已故发妻？

　　洛城不由得心凉，怀疑世上到底有没有刻骨铭心、永世难忘的深情？

　　周瑜携乔烟往孙策住的院子走去，瞧着他二人紧紧相依的身影，洛城又意识到自己对周瑜太过苛刻，她想起之前与孙权的那番关于“她若先走一步”的讨论，她希望孙权忘了她，那又为何不能体谅周公瑾呢？

　　她理不清自己的心思到底是怎么了，也许是孕期忧虑太多吧。

　　洛城转头望向孙权，发现他正眉头紧锁地凝视着自己。于是问他，“你在想什么呢？”

　　孙权喃喃道，“不知道我心中想的与你心中想的，是不是一样的。”

　　洛城上前一步笑道，“一定是一样的。”

　　孙权牵起她两只手说，“你不能再胡思乱想了，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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