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烟雨任平生

　　“公子，夜里温度低，需要加一床被子吗？”慕九歌捧着被子站在门外，屋内元雷正快速地收拾着床铺，因为太久没有人居住家具早就被人搬空，剩下破褥子也发了霉根本没法用。
　　青阳逸和元雷都带着简易行李，平时露宿野外为了照顾女孩子还会主动让出被子，如今见慕九歌送来被褥，虽有讨好的嫌疑却也不免心中一暖。
　　“不用了，你们兄弟二人赶车也累了，早些休息。”青阳逸疏离地笑着拒绝，将元雷递过来的茶杯拿在手里，不期然地却见那人依旧站在门口，面巾遮住了大半张脸，依然能看见眼角眉梢带着几分温润笑意，竟是分外的熟悉。
　　“……”张了张嘴，那个名字在青阳逸的喉咙里滚过却生生压了下去，元雷发现气氛有异顿时警惕地站在他身边。
　　“我想你应该不习惯和外人同榻。”没有刻意掩饰声线，慕九歌直接将被子放在了床上。
　　青阳逸顿时双目放光，箭步上前，“慎之？”
　　慕九歌摘了面巾，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五哥。”
　　“真的是你！”虽然一直觉得这个人给自己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是青阳逸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慕九歌，这一下又惊又喜，下意识地慌乱地关上房门，又看了一旁精神高度集中的元雷，元雷点了点头，拱手施礼：“九公子。”随即退出门外。
　　慕九歌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没想到他竟然能立刻认出自己，而且并不是以府中护卫的礼数对待，身份应该不简单。
　　青阳逸见他疑惑就解释了一句，“元雷是三哥的朋友，受三哥所托护我一路。”
　　慕九歌了然，既然不是侯府中的护卫那就是江湖中人了，“有他在我也放心了。”
　　“对了，五哥怎么会来这里？”
　　“你来这里干什么？”
　　两人的话语几乎同时问出口，又各自一愣，随即相视而笑。
　　青阳逸拉着他在床边坐下，简单地说了自己这一路行程。“实不相瞒，我原本想去神医谷的——”
　　“神医谷？五哥有恙？”慕九歌直接抓住他的脉门想要为他诊脉，青阳逸连忙推开，“不是我。”
　　“是谁受伤了？”能让青阳逸在意的无非都是他的亲人，慕九歌心下紧张，声音也不免有些激动。
　　青阳逸见他如此追问却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了，“是……”犹豫了一下，对上慕九歌深邃又带着探究的目光更是慌乱，定了定神，转而轻松道：“其实也没什么，原本就是想去神医谷见识一翻，三哥知道我一个在江湖行走不方便，就请了元雷来保护。”
　　慕九歌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表情，倒是察觉出几分愁绪，不免心中奇怪，见他不直接说明自然明白要看病的绝对不是家人也就放下心来。“这么说五哥可是找到神医谷了？那乔无忌几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神医谷自是找到了，可惜没能见到谷主，倒是在谷外巧遇了乔公子一行，听说他们要去关外寻找灵丹妙药，左右无事便一路同行了。”
　　“灵丹妙药？”慕九歌皱了皱眉头，“这倒是奇了，我并未听说过关外有什么灵丹妙药，五哥怎会如此轻信他人？”
　　青阳逸神色一僵，又带上了几分惆怅，不知想起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乔公子所言关外有仙草，能医死人肉白骨，虽然自知起死回生之物都是虚假的，但是要是能解百毒总归要试一试。”
　　听他这么说慕九歌更加确信了，一定是有人中毒，而这个人对他很重要，否则以青阳逸的身份根本无需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亲自江湖涉险，“五哥到底要为何人求医？慎之虽然没有妙手回春之能，若能帮得上忙说不定会有用处。”
　　“是，是……”他僵着脸犹犹豫豫，不自觉地就带出几分赧然，连耳根都红透了，见他这神态，慕九歌顿时福至心灵，笑道：“五哥莫不是为哪家姑娘求医？”
　　“当然不是！”青阳逸一听这话差点跳起来，原本的赧然的神色刹那间全部退散，反倒是换了一副正气凛然之姿，“慎之怎可如此说笑，我对他并非是这样的心思，而是对他的为人敬佩尊重，知他中毒颇深不忍这样的才俊陨落才想尽绵薄之力，慎之切莫误会。”
　　见他正色慕九歌连忙起身赔罪，内心却是更加好奇这个人是谁了，无奈对方完全没有坦白的意思只好转换了话题。
　　“五哥可知此行是关外何处？所求仙草又是何物？”
　　青阳逸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乔公子并没有说清楚，只知道在关外，但从他们所准备的物资和平日交谈内容推测应该向天山方向而行，至于究竟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子却不得而知。”
　　“天山？”慕九歌心中一动，天山山脉横亘关外绵延不尽，虽然他师门亦在天山，但山中地势险峻奇人异士不知几许，更何况人烟罕迹之处更加广袤，若是有什么天材地宝也未可知，至于能不能解百毒却不一定了，至少他在师门学艺那些年也没见到什么万能的仙草。
　　“我没想到五哥会这么轻易相信旁人。”他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在天山生活了十年，若是真有这种东西我怎么回不知道。”
　　青阳逸闻言也只是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亲自跟来，但是自从进了秦州我发现似乎有武林人与我们同路，过了武威张掖之后受天气影响原本出关的商队应该不多但是实际情况却刚好相反，元雷怀疑可能不单单是仙草，而是发现了什么宝藏，所以我才决定跟来。”
　　慕九歌一怔，如果真有宝藏，只怕事情不单纯。他皱着眉头思忖，“你是说这是最近在江湖上传开的消息？”
　　青阳逸慎重地点点头，“我不是江湖人，所以不懂江湖人的规矩，但是据我观察，确实如此。”
　　慕九歌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仔细回想了想近来所见的一些事情，顿时得出一个模糊的结论：“不，这个消息恐怕还没有在江湖上传开。如果江湖有异动我不可能没有得到消息，大师兄一直在师门，若是有事也一定会通知我，如今这么平静应该只有某些门派得到了消息，因此派小部分人前来打探虚实。”
　　“如果只有灵丹妙药还好，这秘宝却是麻烦了。”他闻到不同寻常的味道，原本不想搅进江湖阴谋之中，但如果这个事情连累到师门就不可能袖手旁观了。“真的有宝藏的话，一定会令人趋之若鹜，五哥虽然志不在此但难免会被误会，你身在江湖之外肯定是斗不过那些世家和大门派，放弃吧五哥，”他定定地看着青阳逸，“趁着江湖未乱趁早抽身。”
　　“可是……”青阳逸也知道这件事情不寻常，但是心中总有那么一丝侥幸，如果能得到解毒丹解了那人的毒，也算没白来一趟，如今眼看就要到玉门关了此刻让他抽身而去总觉得功亏一篑难以心安。
　　“慎之，”他犹豫不决地在房内踱了几步，“你可有京城的消息？”
　　见他有些烦躁，慕九歌笑了笑，语气温和道：“消息确实有，就是不知五哥想知道什么？”
　　“楚将军府上，三少的消息。”
　　慕九歌一愣，完全没想到他此刻关心的竟然是楚玄霄的消息，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楚三少还好吗？”青阳逸见他不答登时着急起来，“我离京之时听闻他昏迷不醒，难道又有什么变故？”
　　咳……慕九歌佯装着咳了声，掩饰自己内心莫名的情绪，安抚道：“没有，莫非五哥想救之人是他？”
　　青阳逸也知道自己语气有些急切，他知道慕九歌他们两个人一直不和，而且他本身与楚玄霄并无深交，如今为了个陌生人竟独自犯险到关外求医确实不合常理。但话已挑明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于是点点头，“是的，我想救他。”面色赧然眼神却是无比坚定，“慎之，我知道你一直不待见他，但是三少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甚至在我看来他至情至性，个性爽朗不拘一格，是个非常出色的人。”
　　“他……”楚玄霄是个怎样的人，没有人比慕九歌更清楚，作为朋友相识相知了十几年，即使在外人看起来那人多么狂傲放荡在慕九歌眼里他依旧能一眼看穿对方的本质，他是个非常出色的人，甚至很多方面慕九歌自叹弗如。年少之时也曾有过嫉妒与愤恨，但那人肆意的风流与刻在骨子里的坦荡却渐渐地感染着他，令他轻易地放下心防，那是一个有着独特人格魅力的出色的男人。离开师门之后，他一直扮演着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京城里除了慕九歌几乎没有真正的朋友，因为没人能看穿他的伪装与内心，但是此刻，竟然真的有人对他做出了惊人的评价，慕九歌忽地觉得自己的心被撞了一下，心情有些奇怪，“我倒不知他如何得了五哥青睐。”
　　他面色如常，语气带着几分涩然，青阳逸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反常，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丝笑意。
　　要说起青阳逸与楚玄霄的关系其实并非是泛泛之交那么简单，毕竟在少时也曾有过同窗情谊，只是那时候楚玄霄鬼灵精怪性格乖张心思也不像如今这样深藏不露，在先生那里经常惹是生非，与青阳逸这种谦和稳重的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因此同窗几年也没机会成为朋友。
　　那个时候太子年幼顽劣，时常捉弄先生与宫人，太子太傅因受不了而请辞，先帝因敬重青阳侯便索性请了老侯爷做太子太傅。老侯爷当年在战场上为救先帝九死一生伤了元气，先帝念其恩情便准了不用每日进宫授业，因此青阳侯隔三差五地便在侯府中为太子单独开小灶。太子顾宸虽然对老先生们不太尊重但对青阳侯着实惧怕，不知道老侯爷用了什么招让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小老虎变成了小猫，楚老将军听说了便拉下老脸亲自将自家最让人头疼的小霸王塞了进来，于是楚玄霄就此和慕九歌一起开始了在太子身边伴读的生活。
　　青阳逸比两人痴长了几岁，平日和族里的兄弟们跟着自己的老师学习，偶尔也会跟着旁听，一来二去就混个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