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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隙
“这么说，你当时违反空禁规则，是因为雨汀在街上跟着你？”
阴雨笼罩的街道上，穆英悟和伊格并肩而行。
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仿佛褪去色彩，到处都是灰蒙蒙的，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压抑气氛。
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顶风冒雨前行的，大多都是一些高大健壮的兽人或者鬼怪。
它们似乎也被苦闷的雨感染了情绪，低垂着头，只顾赶路。
“当时不管我去哪里，她一直都跟着我。后来我过于焦躁，忘记了次伦区的管制，才触犯了空禁。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是你们联手设下的一个圈套。目的就是利用我的愧疚，让我主动把情报吐露出来。”
伊格戴上斗篷的帽子，用脚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絮絮说着。
“但是……跟着我的那个女孩，她似乎有能让我更快开口交代、吐露真相的能力，对吗？”
他抬起头看着穆英悟，眼睛像浅灰色的玻璃球一样明亮清澈。
“你的感觉还挺敏锐的。”穆英悟撑着一把枯黄的油纸伞，不紧不慢地走在他旁边。
“毕竟我是游隼，察觉这种细微的东西是很容易的事。”伊格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她并没有对我使用能力，而是用了最笨的办法，一直锲而不舍地跟在我身边……就是她的行为，让我相信你们是真诚地想要知道些事情，至少你们的本意并不坏。”
他在一片反射着破碎亮光的水洼前站定，声音轻轻的，像是对着水面中的倒影喃喃自语。
“没想到你会思虑这么多事情。”穆英悟停在伊格身后几步，凝视着他小小的背影。
“我的年纪虽小，但绝不是什么笨蛋哦，穆先生。”伊格灵巧地绕过水洼，转身对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我听说你们人类寿命都很短，而且身体也很脆弱。为什么你会冒着危险，来到这边的世界呢？”
“你想知道吗？”穆英悟透过细密的雨幕，若无其事地反问。
“还是算了吧。”伊格摇摇头，“如果涉及你们的秘密的话，我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这位见习信使将信使手册奉为教条，却又对工作之外的事保持着极谨慎的态度。
“告诉你也无妨。”穆英悟走向一个偏僻的小巷，示意他跟上。“今天的事说到底只是一个误会，要想得到你的秘密，还是用另一个秘密来交换更为合适。”
伊格疑惑地跟了上去。
只见穆英悟走入小巷的一瞬间，地面上的影子忽然向着四面八方开始伸展，直到整个巷道都被笼罩在漆黑的阴影之下。
其中一面被影子覆盖的墙壁上，浮现出水波一般荡漾的纹路。
“跟我来。”
穆英悟神色平静，走入了那面墙壁。
伊格犹豫了一下，伸手探过那片影子晃了晃。既然已下定决心相信对方，他便深吐一口气，闭眼径直钻了进去。
他睁开双眼，看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无数碎片漂浮在空气中，映射出不同的画面。
在漂过眼前的诸多碎片中，他看见诸般风景。
他看见次伦区的废墟和不知名的宫殿，人们对谈私语，忧心忡忡；他看见奔流的钢铁巨兽和折射着阳光的塔尖，奇特穿着的人穿行其中，对周围一切熟视无睹。
他看见黑夜中的原野里怪物肆虐，血淋淋的牙齿撕咬着猎物的咽喉；他看见晨曦中的巨大烟囱伫立苍穹之下，源源不断地吐出滚滚浓烟……
他几乎不能理解眼前的是什么，正如他几乎不能理解画面中的内容。
“伊格，你知道世界是有两面的吧？”穆英悟坐在一个巨大的圆盘上，远远向他问道。
“我……知道。”
伊格站在原地，犹豫着回答。
“我的爷爷曾经告诉过我：我们所认知的世界只不过是世界的一面，世界的另一面则被名为人类的族群掌控着——那也是你来自的地方，对吗？”
他能感受到这些碎片正散发着奇异的气息，唯恐触碰他们之后发生什么变故，不敢轻举妄动。
“正是如此。”穆英悟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示意远处的伊格靠近。
伊格疑惑地迈出一步，却发现自己身边的环境在一瞬间扭曲变形，仿佛身处漩涡的中心。
下一瞬，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穆英悟的身前。
“很惊讶，对吗？”穆英悟看着神情恍惚的伊格，说道：“虽然要提醒你的有很多点，不过要教你的第一点就是：在这里，距离是无效的词语。”
“这里究竟是……？”伊格半响才回过神来，心脏砰砰直跳。
“你的心里应该已经有模糊的猜想了吧。毕竟信使基本工作手册里有特别提到过这种现象，甚至还附上了求生建议。”穆英悟好整以暇地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等待伊格自己反应过来。
“没想到，我会被带到界隙来……以我现在的程度，不值得获得这种程度的信任。”
“我说过，用一个秘密换取另一个秘密，这是最保守也最牢靠的方法。”穆英悟张开手臂，示意他看这片无边无际的广阔空间：
“你们的学者通常将两个世界比作一张纸的两面，我们平常也以‘这边’和‘那边’代称。可是纸本身也是有厚度的，所以才会有这片连接着两个世界的界隙——它比你想象中的要开阔得多，对吗？”
“已经不能用开阔来形容了，这里简直像是另一片广袤的世界。”伊格环视各处，不禁感叹道。
“毕竟这里连接着两个世界的各处，不能用一般的认知来衡量。”穆英悟笑了起来，似乎早就料到了伊格的反应。
他接着说道：“正因如此，偷渡客们才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即使赔上身家性命也要得到进入界隙的方法。与逐渐腐朽毁灭的‘那边’相比，人类的世界即使在怎样差劲，也总归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穆英悟忽然顿了一下：“不，对于普遍拥有特殊能力的你们来说，羸弱的人类世界几乎就是流着蜜与酒的应许之地。”
“是这样吗？”伊格抬起小小的脑袋，仰望着头顶的一块碎片。
在画面中，无数钢铁的巨兽疾驰在纵横交错的道路上，行人熟视无睹地伴行其旁。蔚蓝的天空下，不时掠过巨大的钢铁怪鸟，在尾后留下长长的白色烟雾。
“你们人类的世界似乎运行着一套独特的法则，我们恐怕很难适应这些事物。”他的眼睛明亮，仔细观察着白色烟雾消散的过程。
穆英悟凝视着伊格的灰色眼眸，沉默半响，终于开口：“那些暴徒可不会像你这样怀着这么单纯的想法。对他们来说，无视规则，肆意掠夺，才是最方便的生存方式。”
\"不是适应，而是掠夺吗？\"伊格的脸上闪过愕然，\"渡口委员会不会放过他们的。\"
\"渡口委员会吗？真是久违的名字。不论是哪个世界，秩序与法则，都是为了约束疯狂而愚蠢的家伙而制定出来。\"穆英悟微笑起来，\"但渡口委员会建立的新秩序远没有强大到那种程度。\"
伊格的嘴唇紧抿，并不懂穆英悟的话。但他能够听出来，穆英悟对渡口委员会并没有多少好感。这或许是穆英悟站在另一个世界的立场上，同时观测两个世界而得出的结论。
“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困惑。不过既然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见面，我可以慢慢解答这些问题。”穆英悟收敛笑容，“‘那边’的世界最近发生了棘手的事件，信件上说你掌握着关键的情报，所以我们才不得不请求你的帮助。”
伊格低声说道，“我大概对这件事情有些眉目了。”
“不必急于一时。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更倾向于让你凭自己的眼睛来判断这些事情。”穆英悟拍了拍伊格的肩膀：“先去接雨汀吧，回去后我们再谈这个话题。”
说罢，穆英悟站了起来，他身后的巨大罗盘慢慢转动起来，指针停止，指向不远处一个闪烁的碎片。
“看来那群家伙没怎么为难她。”穆英悟站到碎片前，打量着眼前昏暗的地牢和摇曳的火光。
在四个血肉巨怪的看守下，宁雨汀安然坐在房间中央，闭着眼睛，不知沉思了多久。忽的，她好像感受到了什么，睫毛颤了一下，随即睁开眼睛，将目光投向半空中的虚无之处。
“如果雨汀小姐真的遇到什么麻烦的话，我会过意不去的。”伊格垂下头，小声说道。
“顶多算你们扯平了而已。说到底，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误会和闹剧，除了让柯顿那家伙多掏了笔钱之外，大家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那笔钱我会努力打工还上……”伊格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变得更加没有底气。
“刚才还夸你是个聪明孩子。真要追究起赔付这笔钱的责任人，究竟是谁都有些难说。”穆英悟轻轻推他的后背：“走吧，不然她该等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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