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浅碧深红色

　　镜湖众人松懈了半个月后，又忙了起来，徐街霜、余云寄、陈宛三人各领了二十名弟子前往蜀川。
　　谢不能摇头，蜀中乱的一塌糊涂，慕容济自去岁去了蜀中，到现在都不曾回来一趟。
　　只要为了世人，这都是应该的。

　　岑雁时最近有点忙——柳舒窈病了，还挺严重。
　　原先他只是咳嗽了几声，不过一两天，就病倒了。
　　把过脉后，岑雁时很震惊。
　　失眠，劳累过度，晚上吹冷风……这桩桩件件他不生病谁生病？
　　柳舒窈缩在被子里，不敢面对岑雁时。少女成婚后成熟了不少，一头墨发盘了起来，两边簪着月白色流苏珠花，随着动作摇晃。她穿着月白色的衣裙，广袖褙子的两侧还挂着一组玉璧。
　　雅素。
　　柳舒窈觉得她变了，少女成了妻子后，都像岑雁时这样吗？
　　但现在的岑雁时……
　　好凶。
　　冰凉的手贴在滚烫的额头上，柳舒窈舒服的唔了一声，好怀念，好怀念……
　　昏昏沉沉间，他小声喊：“阿父……别丢下我……”
　　岑雁时眼神柔和下去，“不会丢下你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几天后柳舒窈康复了。
　　余云寄去了蜀中，教柳舒窈习剑的人换成了闻黎祈。宋可缓和越重温要处理各自的事务，风门和雷门的工作就压到了掌门那里。
　　谢不能批了几个月的文书，累个半死。
　　闻黎祈闲来无事，还跑到浮生若梦捣乱，谢掌门气的把他轰了出去。
　　越重温刚处理完延陵有人搞事的任务，淡黄的衣摆处还沾着血迹，报告完成后，谢不能一脸疲惫的点头。
　　“干的不错，重温。”
　　掌门双眼下乌青一片。
　　越重温：“……”
　　谢不能一手撑着脸，道：“风门的事务我分给了可缓，雷门的就暂时给你吧。”
　　越重温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掌门。”
　　他作了揖准备告退，走到门口时回头问：“掌门，您很缺人吗？”
　　谢不能：“缺死了，下一代的没几个有脑子，我和各门主也没选到合适的继承者……舒窈倒是可以，可他才十一岁，我总不能压榨孩子吧。”
　　越重温眉心一跳，所以尽情的压榨他和宋门主吗？
　　要不……出去转一转拐几个孩子回来？越门主这么想。

　　这厢谢不能还在说着缺人，下午宋可缓就领了一个孩子回来了。
　　谢不能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盯着那个瘦弱的小孩儿说：“……有舒窈大吗？”
　　那个孩子个头矮小，瘦的皮包骨一般，穿的倒是干净，身上的伤也都处理过了。显然宋可缓把这孩子带回来已经把他清理了一遍了。
　　脸庞稚嫩，挺可爱的。
　　谢不能有点小开心，可这……是不是年纪有点小，这还怎么压榨他啊？
　　宋可缓道：“他叫周澜清，十四岁，是我在贫民窟捡回来的。”
　　十四？
　　谢不能：“……”说这小鬼只有十岁都有人信吧！
　　“所以？”
　　宋可缓认真道：“掌门不是缺人吗？这个怎样？”
　　谢不能沉默了，且不说这孩子的年龄了，在贫民窟长大的孩子他会啥？！字怕是都认不全！
　　宋可缓说：“他……身手不错。文化……”他一愣，问他：“读过书吗？”
　　周澜清小声回道：“跟学堂的先生读过几本书。”
　　几、本……
　　呵！
　　谢不能扶额：“你先带在身边吧，剩下的回头再说。”
　　“是，那我先带他下去了。”
　　谢不能摆摆手。

　　宋可缓将镜湖的基础事跟周澜清一说，这孩子聪明，只点头说是知道了，其余的一句不问。宋可缓赞许的看着他，聪明的孩子就是讨人喜欢。
　　路上，他们碰到了桃子和柳舒窈。
　　桃子长成了十三岁的豆蔻少女，脸庞如花，她穿着淡粉色的百褶裙，袖子捋到了手肘处，折了一枝柳条伸进水中。
　　柳舒窈坐在栏杆上面，白色的外衣都拖到了地上。
　　小姑娘玩的满头大汗，乐此不疲。
　　柳舒窈先一步发现了宋可缓，以及跟着他的小鬼头。
　　他瞥了一眼把视线转回来，一手托腮，不在意的打了个招呼：“宋叔刚回来呀。”
　　这个称呼，看来今日柳舒窈心情不错。
　　“……午好。”
　　桃子这才转过身，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哇，宋门主好。”她把柳条交给柳舒窈，几步走过去，有趣的看了眼有些窘迫的少年。
　　“宋门主，他是谁？新来的弟弟吗？”
　　宋门主一本正经道：“是新来的哥哥，他十四岁了。”
　　桃子有点不相信，她坚信长的比她矮的，应该是弟弟。当然，跟她一样高的柳舒窈，也是弟弟啦。
　　桃子：“他好小！”
　　宋可缓耐心解释：“他在贫民窟长大，有点……营养不良。”
　　桃子嫌弃：“我想要弟弟。”
　　宋可缓安慰小姑娘：“有什么吩咐舒窈就行了，以后这孩子跟你一起学习。对了，他叫周澜清。”
　　桃子扁扁嘴：“那好吧，我是邓三月，邓三月的邓三月，你也可以叫我桃子。周、澜、清，对吧？你好哟。”
　　“……邓姑娘好。”
　　然后周澜清又不说话了。
　　柳舒窈啧了一声，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大步走到周澜清身前，身子前倾：“柳舒窈，欢迎加入镜湖。”
　　周澜清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后退了一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下颔就被对方一把钳住。直视着对面的少年，周澜清吓的背冒冷汗，对面少年的眼睛幽幽的，像吐着信子的毒蛇，随时能咬他一口。
　　“啧，真无趣。”柳舒窈收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宋可缓：“舒窈，这样不好。”
　　柳舒窈：“无聊。”
　　宋可缓：“……”
　　桃子拍了拍柳舒窈的头，“不可以欺负新人哦。”见少年死性不改依旧一副“你管我”的模样，女孩威胁道：“不然岑姊姊做的点心果子我一个都不给你吃。”
　　“我知道了。”柳舒窈耸耸肩，表示无奈，抬高手晃晃柳条，“还逗鱼吗？”
　　桃子接过柳条，示意他跟上，“快来，我定要钓上一条来。”
　　“是、是——”柳舒窈无奈的跟上去。
　　钓上……一条来？
　　用那根柳枝儿吗？
　　宋可缓迟疑的瞧了眼柳条，表示疑惑不解，但——随他们去吧。
　　“澜清，以后你就跟舒窈和三月一起，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
　　周澜清：“……是，门主。”
　　宋可缓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发顶，“走吧。”

　　桃子玩的不亦乐乎，额头上挂着晶莹的汗珠，柳舒窈叹气，掏出手帕给她擦干。
　　“我说你玩够了吧，大夏天的跑太阳底下疯，你不嫌热我嫌——”
　　桃子不服气道：“我想嘛！今天休假我要好好玩！”
　　“每个月只有三天休假，我要玩到晚上！”
　　柳舒窈眼珠一转，颇为可惜的说：“是嘛……我今天听说雁时做了冰碗、酥酪、乳酪樱桃、酥山、酸梅汤，你要是想一直在外面玩的话，那这些点心就全是闻黎祈的了。”
　　桃子一听果断扔掉手里的柳条，“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我们快去吧，吃点心——”
　　“是、是——”

　　闻黎祈一脸好奇的看着对面小口吃着冰酥酪的周澜清，这是宋可缓方才送过来的。
　　少年瘦骨嶙峋，小口的吃着东西，看上去乖巧温顺。
　　岑雁时将做好的绿豆糕和凉团摆上桌，看到桃子双颊红如朝霞，叹道：“那么热拉着舒窈出去玩什么，不热吗？”
　　桃子啃着酥山，笑道：“不热，我还想去碧波亭抓鱼。”
　　闻黎祈饶有兴趣问：“抓到鱼之后呢？”
　　桃子想了想，说：“吃。”
　　闻黎祈捧腹大笑：“甚好！你胆子也太大了，那鱼是云寄养的哦，小心她揍你。”
　　岑雁时笑道：“余门主养的鱼，你还想吃？”
　　桃子舔了舔酥山，“我只吃一条也不行吗？”
　　柳舒窈嘲讽道：“那池子里养的鱼能吃？”
　　桃子：“能的哦，上次我就钓了好几条青鱼，岑姊姊做了鱼脍和鱼羹，超好吃的。”
　　闻黎祈啧了一声，道：“想抓就抓好了，反正鱼多。”
　　柳舒窈喝了口冰镇绿豆汤，“那我们多抓几条。”
　　“好哎——”
　　两个孩子边吃边聊，一边的周澜清一言不发，只小心吃着自己那份点心饮品。
　　闻黎祈：哟嚯，超乖的小孩子呢，不愧是宋门主捡回来的。
　　岑雁时：这孩子好乖，也懂事。

　　宋可缓在晚饭后把孩子领回了月色江声，他让人把他屋子里的偏房收拾出来给周澜清住。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若缺了什么尽管跟我说，日后若有难处也跟我说……镜湖的大家都很好，今天带你认识了掌门和重温他们，还有两位门主远在蜀中，怕是得等到过年时才会回来。”
　　“澜清。”宋可缓抓住他的肩头，“不管如何，我都会给你一个家，所以——不要害怕，好吗？”
　　少年红了眼睛，轻轻抱住眼前这个高大可靠的男人，“谢谢您，门主，谢谢……”

　　桃子以前是很苦恼的，谢掌门特意在外请了位先生专门给桃子和柳舒窈教学。柳舒窈是个十足的令先生头疼的学生，一天能气先生三顿。诚然柳舒窈是个聪明的人，多智如妖的那种，他会毫不留情的指责先生教学的知识，甚至会撕书推桌子跟先生吵架。后来郭文佑看不下去了，只好把孩子领回去自己教。
　　桃子之所以苦恼，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很笨，完全跟不上柳舒窈的进度，先生也不可能说是为了他们其中一个人而放慢或是放快授学的进度。
　　自柳舒窈被领走了，桃子一人霸占了先生，先生见她愚笨但好学，便按着她能接受的方式来授课。
　　但现在不一样了，新来的这个小伙伴跟她一样，不是很聪明，先生教的也放心。
　　更何况这个新来的孩子谦逊有礼！
　　先生高兴，连带好几天没布置课业。

　　傍晚下课后，桃子高兴的收拾完书本拉着新来的小伙伴一起去珍馔馆吃晚饭。
　　周澜清在桃子触碰到自己的时候身体一僵，他还是有点不习惯同陌生人有肢体接触，不过——
　　他瞅瞅拉着自己的小女孩，像阳光般耀眼，他有点羡慕，眼中名为羡慕的光稍纵即逝，换上了一如既往的平静。
　　“……谢谢。”周澜清干巴巴道，“你不同闻公子他们吃饭吗？”
　　桃子眼一眯，看透了一切，“我不会打扰他们新婚燕尔的，再说……我若去了，闻大哥会心塞的。”
　　他可能会大吵什么我们没成婚时你天天跟我们凑一起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是现在——不！可！以！！
　　桃子扁扁嘴：“他闹起来和三岁小儿有啥区别，幼稚透顶。”
　　“不理他啦，澜清，吃饭去——”

　　几天的同窗下来，两个人处成了好朋友，比如说起的早的周澜清会给桃子带早饭，中午桃子会把不喜欢吃的胡萝卜夹给周澜清解决。
　　休沐时，桃子就会邀周澜清一起去摸鱼。
　　虽然已经是九月份了，但仍如七八月炎热，桃子才不管这些，折了柳条去逗金鲤。
　　周澜清捧着水壶站在她身旁，跟她说说笑笑，时不时的拿帕子替少女擦汗。
　　路过的柳舒窈：“……”
　　哟，这就是你喜新厌旧的原因？
　　柳舒窈心里莫名不爽，每次休假，桃子都会拉着他出去玩。这才过了半个月，他柳舒窈就失宠了！！
　　这个新来的怎么这么讨人厌？！
　　柳舒窈目光深邃，一眼望不到底，他收起阴冷的表情，笑嘻嘻的走上前去，拍了拍桃子。
　　“月月你这是又摸鱼呢？”
　　桃子被“月月”这个称呼雷的外焦里嫩，她诧异的看向柳舒窈，满脸写着“是你疯了还是我听错了”——
　　“舒窈，你终于疯了？”
　　这一年多柳舒窈的变化太明显了，桃子一度认为是郭文佑去世了柳舒窈太难过，才变的疯疯癫癫的。
　　现在，又发病了吗？！
　　柳舒窈的假笑一僵，很快恢复，“啧，你这说的什么话，多年的情谊你就是这样认为的吗？”
　　桃子：“……”
　　桃子有点慌，“不是，你这样我有点慌。”她一拍脑袋，两眼放光，“舒窈，要不我给你看看。”
　　她跟岑雁时学医好几年了，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柳舒窈后退一步，拒绝：“不了，我刚刚开玩笑的。”
　　桃子一脸“果然如此”，“是这样嘛，要不要一起玩啊？”
　　“不了，你继续。”柳舒窈拒绝的很干脆。
　　桃子转过头继续逗鱼。
　　一旁的周澜清开始慌了，在镜湖住了半个月了，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柳舒窈。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年，是已故郭先生的养子，是镜湖的小公子，更是谢掌门认定的下一任掌门人选。
　　第一次见到他时，周澜清就有些怕他，因为这人年纪轻轻的，周身的气质实在诡异恐怖，根本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很恐怖的人。
　　很凶，很危险的感觉。
　　周澜清：“……小、小公子好。”
　　柳舒窈眼睛一眯，“周澜清，呵——”
　　周澜清一瞬间全身发毛，自己被看穿了的可怕感觉让他觉得此人很危险。
　　特别是那个呵，总觉得是恐吓！
　　周澜清后怕的咽了咽口水，对面的少年却越走越近，他的鼻尖几乎顶到周澜清的鼻尖——少年身体前倾微曲，眼睛猛地一睁。
　　周澜清：“！！！”
　　周澜清吓了一跳，后背撞上了白色的栏杆，“小、小公子……”
　　柳舒窈站直身体，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怪——
　　“我说，我很可怕吗？你躲什么？”
　　周澜清结巴道：“没、没、没什么……”
　　少年歪头，脸上不解，“我是坏人吗？澜清——”
　　尾音拉长，怎么听怎么可怕！！！
　　啪——
　　桃子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拍在柳舒窈头上——
　　“柳舒窈！跟你说过了不要欺负新人！！！”
　　柳舒窈：“？？？”
　　不是，到底谁才是你朋友啊笨蛋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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