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她

　　温琰把安雯和小小安送上了车，简单地嘱咐几句，看着车越行越远，大红透亮的尾灯变成两个红点。夜里天寒，她没穿外套，双手抱臂取暖，却没打算上楼。

　　她在小区里游荡了一圈，寻了个椅子坐下，旁边有几颗叫不出名的常青树，是她刚买房的那年栽的，如今枝干粗壮，树冠繁密。有几枝调皮的树杈都快伸到二楼住户家中。

　　她蓦地想起那颗香樟树，不知道它长势如何。会不会已经枯死了？

　　不知为何，她竟为了这个无端的猜测而可惜了数秒。

　　手机在裤袋里震了震。她下意识地觉得是李译的短信。

　　果然，事实与猜想一致。

　　李译：有东西落你那儿了，我改天来取。

　　不是询问，也不是征求意见。是告知，他的一贯作风。就像那年告知她要去当兵一样。完全没有商量余地。

　　温琰有点抵触，本能想跟他唱反调。发了则短信回去。

　　没有，你记错了。

　　没几秒功夫，那头回复。

　　我放的。

　　温琰无语，透过这简单的三个字甚至能想象到他那轻佻的口吻，顿时觉得他无赖至极。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渐渐地，肩膀松弛下来。一整天她什么都没做，却全身乏力倦怠无比，她靠在长椅上，头微微抬起。就像八年前她坐在病床上，抬起头，一盏盏白炽灯，苍白刺眼，好像在那个房间所有的不堪都被照的无处遁形。

　　那段黑色的时光即将在她脑中开场演绎时，被她的理智截断。她很庆幸自己能那么理性，不然一会儿回去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须臾，面前的那一栋楼上，灯光逐个熄灭，时间不早了，她不做久留。口袋里的手机又动了下，她没理会，起身迈了几步。

　　手机一直在动，应该是电话。温琰这才去拿手机。来电显示是蒋磊母亲徐燕的。

　　温琰：“喂，婶婶有事？”

　　那头着急：“琰琰，出事了。”

　　“您别急，慢慢说。”

　　“茉莉被公安抓走了，说是打架斗殴。我们赶不过去，你能不能把你妹妹带出来。”

　　蒋茉莉是蒋磊的妹妹，跟温琰差了六岁，自从蒋磊过世后，这孩子性情大变，变得乖张叛逆。听到她进派出所。温琰倒也不惊讶。

　　她安慰道：“别急，茉莉还小不会出事的。在哪个派出所，我现在就去。”

　　“桐岳区派出所。”

　　挂完电话，温琰直径去了桐岳区派出所。半个小时后，她从出租车上下来，刚下车冬夜自带的寒气就不由分说的将她包围。她搓着手臂一路小跑进派出所。

　　派出所灯火通明，温琰扫了一圈，没发现蒋茉莉。

　　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民警看她来的匆忙也不知道她是来报警还是来领人。

　　“姑娘，有事？”

　　温琰匀了口粗气，礼貌说。

　　“请问，蒋茉莉在这儿吗？”

　　民警退了一步打量她。

　　“家属？”

　　温琰点头。

　　“我是她姐。”

　　“那你跟我来。”

　　“好，谢谢。”

　　“您知道她为什么斗殴吗？”

　　“就几个小姑娘看中一个包包，吵了几句，推搡了下。然后就动起手来了。”

　　民警引她去二楼，走到一半，前面的人顿了顿，转向她，温琰见他不走就扬起头。他背着光，看不到表情，但听得到几不可闻的笑声。

　　“姐姐妹妹性格差那么多，你妹比你狂野多了。”

　　温琰尴尬地陪着笑，转而问道。

　　“我妹有没有被打，严不严重？”

　　民警转过头继续上楼，前面有他戏谑的口吻。

　　“人家哪是她的对手啊，她一挑三，完胜。”

　　“......”

　　她低下头不说话，鬼使神差地回想了下银行卡里的积蓄。

　　办公室里的灯光没楼下大厅刺眼，是暖橙色的，不知是瓦数不够还是灯泡用太久了，里面略显黑暗。温琰立在门前，粗粗看了眼。最里面是一张办公桌，靠门的两面墙边各放着一张木沙发。两名民警坐在办公桌前训话，一张沙发上坐在三个女生，边上站了一群家长少说也有六七个。而另一边的沙发上只有蒋茉莉孤伶伶一个人。

　　她留着一头齐肩短发，发尾染成白色，画着浓重的烟熏装，两个大耳环不停摇拽，上身是铆钉牛仔衣，下身皮革小短裙。任谁看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小太妹的模样。

　　相比之下，另外三个女生穿着打扮算中规中矩，温琰想着，也难过这三个打不过她一个。光往那儿一站，蒋茉莉的气势就上来了。

　　引路的民警朝蒋茉莉开了口。

　　“你姐来了。”

　　蒋茉莉朝门口瞥了眼，看到温琰的同时瞬间翻起白眼，轻哼了声。

　　“有没有搞错啊，这人我不认识。”

　　温琰从门外走到门内，没再多靠近，上下扫了她一眼，平静地问道。

　　“有没有受伤？”

　　蒋茉莉别过头。

　　“要你管。”

　　对面那群人中也不知是谁问了句。

　　“你是那女孩的姐姐？”

　　温琰点头。

　　一时间，挤满人的房间哄闹开，一群人仗着人多势众围着温琰你一言我一语指指点点。要不是警察在，估计早就有人动手了。

　　温琰站在门前，胸口漫长起伏一下，转身问起民警。

　　“我什么时候可以带她走。”

　　民警努努嘴，朝着那几个孩子，说了句。

　　“孩子们谅解就能走了。”

　　当中一个男人突然气势汹汹地冲出来，手指就在她鼻尖的位置。

　　“想走？道歉都没有，还想走？”

　　温琰不想过多纠缠，朝那头半了个躬。

　　“不好意思。”

　　“谁他妈要你道歉？老子又没错。”

　　蒋茉莉恨得跳脚，满眼猩红。

　　这头势单力薄还一股子嚣张气焰，对面瞬间被激怒，几个男人猛扑过来，幸亏民警眼极手快充当人墙将一行人隔开。

　　刚才的男人气急，无处泄愤趁温琰不注意一把将她撤了过去。温琰被他拽的生疼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那男人将手扬起，蓄势半响，狠狠砸来。

　　这时，她感到身后有一股力量将她往后拉，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她抬起头，灯光被面前那人遮去一半，李译微转过脸，光线在他侧脸勾勒出一条微弱的银边。

　　“没事吧。”

　　“嗯。”

　　见她没事，李译转过头，刚才那个男人的手腕被他扣住，两人呈对峙姿势。相比之下那男人瞬间矮了一截，士气也随之降了下来。

　　李译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的说了句。

　　“打女人算什么，有什么冲我来。”

　　低沉的声音传入温琰耳里，她抿了抿唇角。忽而觉得心里踏实不少。

　　蒋茉莉看到李译立刻跳了过来。

　　“李译，你来啦。”

　　李译扫了她一眼，眉心微皱。

　　“没大没小。”

　　她冲着他笑：“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你们都欺负我。”

　　听她一说，对面的人又跟着指责起来，但没有刚才那么跳脚了，只是口头上的叫嚣，并没实际行动。

　　李译松开手，那男人被握的又麻又痛，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气焰收敛不少，大概是做了亏心事，眼神闪躲说了句。

　　“打成这样，钱肯定要赔。”

　　李译没理他，面向民警。

　　“警察同志，什么情况？”

　　其中一个民警将事情叙述一遍，也没说谁先动的手，但眼下对面的伤势显然更严重，他便开始和起稀泥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赔点钱私了就行。”

　　李译认真地听着，突然将自己的衣服一脱扔给温琰。

　　温琰愣了愣，心底埋怨了句，自己不会拿？

　　李译问：“赔多少。”

　　对面瞄准时机，狮子大开口。

　　“一人一万！”

　　蒋茉莉听到数字冷不丁轻蔑一笑。

　　“你们没见过钱啊，抢银行得了，还玩什么碰瓷呀。”

　　对面那个男人一听又想出头，可瞥了眼身边的李译后忍住了。

　　“小姑娘，打人就要赔钱。”

　　李译没急着参与，朝身后低了眼说道。

　　“你不冷？”

　　温琰拿衣服的手微微一抖，突然明白他的用意，瞬间为她刚才那点心眼羞愧了一秒。

　　“不冷。”

　　“随你。”

　　蒋茉莉看到两个人举动，赌气地别过头。

　　李译捣鼓着口袋里的打火机，好一阵子才伸出手，目光扫了遍对面的三个女生。开口说。

　　“这样，一人两千，不能再多。”

　　男人听到这个数字，觉得离谱的好笑：“兄弟？你以为砍价呢？”

　　没想到这头微微耸了耸肩膀，突然朝蒋茉莉开口。

　　“那就让这丫头在这儿呆上一个礼拜吧，省得我出钱了。”

　　“......”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他，真是语出惊人。蒋茉莉皱起眉。

　　“李译！”

　　李译拧了拧眉，口气不重：“你给老子闭嘴。”

　　蒋茉莉气鼓鼓地‘哼’了声。

　　关七天对对方来说一点好处没有，女生伤的不重，不过是多了几道指甲划痕，两千块不多不少刚刚好。只是谁都没敢站出来，做第一个妥协的人。

　　毕竟事后算账的时候，第一个妥协的总会背负绝大部分怨言。

　　这种事儿警察见怪不怪，看事态僵持不下也来打了圆场。这次他倒是帮起李译来。

　　“我看一人两千也差不多，要不就那么定了。现在时间也晚了，你们不累，我都累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谁都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其中一个女孩子站了起来。

　　“我困了，我要回家。”

　　她妈心疼连说：“好好好，两千就两千，我们回家。”

　　后面陆陆续续有人应和。

　　从警察局出来已经是凌晨一点钟，李译先上车，蒋茉莉直接坐上了副驾驶。温琰坐在后座。

　　上车后，李译第一时间开了暖气。

　　车内迅速升温，温琰僵直的躯体也渐渐舒缓下来。

　　她说：“那么晚学校是回不去了，茉莉一会儿睡我那儿。”

　　蒋茉莉没理她，双手扯着李译衣袖撒娇说。

　　“李译，带我去开房吧。”

　　李译甩了甩胳膊。

　　“放手，开车呢。”

　　她乖乖地放下手，笑脸盈盈地说。

　　“现在肯定是回不去了，你只能带我去开房。因为我没钱。”

　　说的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李译睨她一眼，没什么耐心，语气不咸不淡。

　　“老婆本都差点被你赔完，你还好意思跟我提钱？”

　　蒋茉莉撅起嘴，嘀咕了声。

　　“你家又不是没钱。”

　　车内突然一阵死寂。温琰又开口提了句。

　　“住我那儿，明天送你去学校。”

　　蒋茉莉往后白了眼，口无遮拦道。

　　“我可不住，住久了怕被克。到时候像你爸妈，像我哥一样没了怎么办。”

　　她说的起劲却没发现李译脸色极差。

　　他蓦地一脚刹车，边上两个人毫无防备地往前撞去。温琰倒还好前面有个软垫。蒋茉莉一头磕在前头塑料挡板上。

　　她摸了摸头，提声抱怨道：“李译，你干嘛。”

　　“不住就给老子下车！”

　　他态度强硬，语气也很冲。

　　温琰紧抿着唇，深怕蒋茉莉真的就下车了，不然这一晚就白折腾了。

　　半响，蒋茉莉咬咬后槽牙，委屈地呜咽了声。

　　“住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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