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零[铠刑乔欢]

　　李婼是真心欢喜过一阵的。

　　父王登基，韦妃娘娘——她那被祖父迁怒、被父亲休弃、只能在冷寂寺庙中苦度岁月的母亲——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回来了！

　　她甚至偷偷幻想过，穿着新裁的裙子，扑进母亲韦氏久违的、带着檀香气息的怀抱。然而，新帝登基的喜悦尚未散去，噩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的心……

　　母亲在回宫途中“暴病而亡”。

　　广平王李俶与建宁王李倓，两位兄长查到了蛛丝马迹：负责接应的内侍离奇溺毙，韦妃乘坐的马车车轴有被破坏的痕迹，指向宫中采买的特殊桐油……线索隐隐指向了父皇新册封的皇后——张良娣。那个在李婼眼中永远面带虚假慈悲、实则心肠如蛇蝎的女人；那个在她还是郡主时就曾给她下绊子、如今更是直接夺走她最后一丝温暖的“继母”。

　　李俶心痛难忍，红着眼睛让妹妹莫要太伤怀，有了切实证据再呈到御前。可李婼等不了，疯了般闯进紫宸殿，将兄长们收集的证据狠狠摔在御案上，声嘶力竭地质问她的父皇，她的皇帝陛下。

　　肃宗李亨看着状若疯魔的女儿，看着案上那些虽不完整却指向明确的证据，眼神疲惫而挣扎。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婼儿……朕知道你心痛。朕也……痛失爱妃。然张氏已是国母，关乎朝廷体统。此等捕风捉影之事，岂能妄加于国母之身？你母亲……命途多舛，是福薄……”

　　“福薄？！”李婼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所有的委屈、愤怒、被父亲一次次牺牲的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又瞬间冻结成冰。

　　她看着父亲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为了所谓的“朝廷体统”和“国母体面”，轻描淡写地抹杀了母亲的冤屈，也抹杀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对父爱的希冀。心，彻底冷了。原来，从太子到皇帝，她的父亲，始终是那个为了自身安稳和所谓的“大局”，可以毫不犹豫牺牲骨肉至亲的自私之人。

　　她没有再哭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李亨一眼，那眼神里的失望和冰冷，如同万载寒冰，让李亨心头莫名一悸，竟不敢直视。她转身，挺直背脊，一步步走出大殿，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乔奢费找到她时，她正蜷缩在广平王府后花园的假山石洞里。没有哭声，只有肩膀无声的、剧烈的颤抖。月光照在她脸上，泪痕早已干涸，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死寂。他静静地站在洞口，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

　　紫瞳中倒映着少女蜷缩的身影，一种陌生的、钝痛般的情绪，如同细小的电流，刺穿了他冰冷的心核。他想起她曾仰着小脸，带着劫后余生的倔强拉住他的衣角；想起她喋喋不休劝他躲避危险时眼中纯粹的担忧；想起她得知母亲能回宫时，那双骤然亮起、如同盛满星光的眸子……

　　每一次，他看见她难过、受伤，即使事后他能抹平那些伤害的源头，却无法抹去她曾经经历过的痛苦瞬间。

　　这一次，他不想再“事后”。
　　效率，需要前置。

　　当夜，新册封的张皇后在自己的寝宫中，毫无征兆地化作了一尊栩栩如生的、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冰雕，脸上甚至还凝固着志得意满的微笑。次日清晨，宫人惊恐的尖叫撕破了皇城的宁静。

　　肃宗李亨震怒，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恐惧。他下令彻查，矛头直指与张皇后素有嫌隙的广平、建宁二王。

　　然而，他的圣旨尚未发出，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整个天地都化为囚笼般的无形力量，将他连同他身边的心腹侍卫，瞬间禁锢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乔奢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御书房，无视李亨眼中滔天的惊怒与刻骨的恐惧，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退位。去陪你的父亲。”

　　他甚至懒得解释一句。短短半月，大唐的龙椅上，换下了第二任被迫“安享天年”的太上皇。这一次，乔奢费直接切断了李隆基与李亨这对父子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幽禁于深宫一隅，再无翻身的可能。

　　尘埃落定。长安城的权力中心，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真空。而广平王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李俶和李倓看着端坐主位、银发紫瞳、如同神祇般冰冷的乔奢费，又看看旁边神色复杂、带着一丝茫然的妹妹李婼，心头百感交集。

　　是此人，以雷霆手段替他们扫清了血仇大敌，也替大唐扫平了叛乱；也是此人，如同拨弄棋子般，轻易废黜了两代帝王。他们深知此人的可怕，也感念他救下婼儿、替母报仇之恩，但此刻，他召集他们在此，意欲何为？

　　“我想，你可以……”乔奢费的目光落在李婼身上，打破了沉默，语气是陈述，而非商议，“登基为帝。”

　　“什么？！”李婼猛地抬头，杏眼圆睁，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我？做皇帝？乔……乔奢费，你疯了吗？”她下意识地叫了他的全名，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看向自己的两位兄长。

　　李俶和李倓同样震惊不已，李倓甚至差点失声叫出来，被李俶用力按住了手臂。李俶眉头紧锁，看向乔奢费的眼神充满了不解和深深的忧虑。

　　乔奢费无视了李俶兄弟的反应，只是看着李婼：“我最近查阅了此星球的‘历史’。”他指尖在虚空中一点，幽蓝的光屏浮现，上面快速滚动着关于“武则天”的记载。“她证明了可行性。效率更高。”

　　李婼看着光屏上那位女帝的画像，眼神复杂，有震撼，也有一丝本能的抗拒。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乔奢费面前，仰头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紫眸：“乔奢费，这不一样。她……是历经磨难，步步为营，有野心，也有手段。而我……”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个被父兄宠坏的郡主啊。那个位置……太重了，我做不来的。”

　　乔奢费沉默地看着她。少女的脸庞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柔和，褪去了往日的骄纵，只剩下坦诚的脆弱和对简单幸福的向往。他紫瞳深处，那亘古不变的冰冷似乎被什么轻轻触动了一下。

　　“现在你的心愿都能达成了，在这个世界，”他的声音低沉，却奇异地褪去了几分金属的冷硬，“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想要，就可以得到。”

　　李婼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紫眸中倒映的自己。有种奇异的、温暖又酸涩的感觉在心口蔓延开。她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带着点狡黠：“嗯～还是不行。”

　　乔奢费微微挑眉。

　　“有件事是我依然无法掌控的。”李婼的声音很轻，目光却亮得惊人。

　　“以我所掌握的科技，蓝白星想要的移山倒海也没什么困难。”乔奢费认真地回答，“如果你想要长生不老的话，会麻烦一些，但并非做不到。”他以为她在担忧寿命或力量。

　　李婼摇了摇头。

　　乔奢费不再言语，忽然起身。在李俶和李倓惊愕的目光中，他走到李婼身边，并未征求同意，手臂已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下一秒，书房内的灯火猛地摇曳，光影扭曲。李俶和李倓只觉得眼前一花，乔奢费与李婼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

　　*

　　凛冽的夜风呼啸而过，吹散了李婼的惊呼。她发现自己正站在长安城最高的建筑——朱雀门那宏伟的飞檐之上。

　　脚下是沉睡的、灯火稀疏的庞大城市轮廓，如同匍匐的巨兽。头顶，是浩瀚无垠的墨蓝天幕，星河璀璨，仿佛触手可及。前所未有的高度让她一阵眩晕，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乔奢费冰凉坚硬的臂甲。

　　“那个方向。”乔奢费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依旧清晰。他没有看她，而是抬手指向深邃的夜空。李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群星璀璨。

　　而身侧人掌心跳出一方光屏，有颗从未见过的、泛着幽蓝色泽的星辰，在群星的背景中显得格外明亮而独特。

　　“这是阿瑞斯。”乔奢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宇宙尺度的苍茫，“我的母星。”

　　李婼望着那颗遥远的星辰，又低头俯瞰脚下渺小如棋盘的长安城廓，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感与宿命感交织着冲击着她的心灵。权力的倾轧，帝位的更迭，在这浩瀚星海之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我……”她再次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有些发颤，却比在书房时更加清晰，“曾经，我最大的烦恼是不够自由，我的梦想不过是希望母亲能平反，皇祖父不要听信谗言，父王和王兄不必胆战心惊，一家人快乐团圆。还有就是……能自己决定终身大事。”

　　她转过头，看向乔奢费在星光下显得愈发深邃的侧脸：“你帮我实现了许多心愿，虽然代价……太大了。但做皇帝？治理万民？平衡朝堂？我没那个德行，也没那个能力。我只想……只想抓住眼前能抓住的。”

　　乔奢费终于转过头，深不见底的紫瞳在星光下如同蕴藏着整个宇宙。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倒映的星河，也看着她那份在星空下显得格外珍贵的坦诚。

　　“现在你的心愿都能达成了，在这个世界，”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想要，就可以得到。”

　　李婼的心跳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她望着他，望着他那双在星光下似乎也柔和了几分的眼睛，所有的勇气在此刻汇聚。她向前一步，几乎要贴着他冰冷的铠甲，仰起头，那双盛满了星光的杏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真的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嗯。”乔奢费应道，紫瞳专注地凝视着她。

　　少女深吸一口气，夜风吹乱了她的发丝，脸颊飞起红霞，却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将心底最深、最炽热的渴望，毫无保留地捧到他面前：

　　“可我只想要你！”

　　话音落下，高空的夜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乔奢费彻底地、罕见地愣住了。

　　那句“只想要你”，如同投入绝对零度深潭的一颗恒星内核，瞬间引爆了无法理解的、剧烈的能量反应。心核监测屏上，代表情绪波动的曲线瞬间飙升至前所未有的峰值。他感觉到覆盖着鳞纹基因的皮肤下，某种沉寂了千年的、属于“生物”而非“武器”的本能，正在苏醒，带来一种陌生的、近乎灼烧般的战栗。

　　时间仿佛凝固。他看着李婼，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与忐忑，看着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

　　良久，久到李婼眼中的星光开始不安地闪烁，几乎要被失望覆盖时，乔奢费终于动了。

　　他没有说话。

　　缓缓抬起手，这一次，带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慎重的迟疑，冰凉的、覆着细微鳞甲纹路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李婼温热柔软的脸颊。

　　动作生涩，却是不容错辨的专注。

　　冰冷的触感传来，李婼却感觉被触碰的地方瞬间滚烫起来。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乔奢费紫瞳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烙印进某种比基因码更深层的地方。他感受着指尖下那属于碳基生命的脆弱与温热，感受着自己心核深处那从未有过的、名为“失控”却并不令他排斥的汹涌潮汐。

　　薄唇微启，声音依旧低沉，却不再冰冷，而是如同经过亿万光年跋涉后终于抵达的星光，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承诺的暖意：

　　“好。”
　　仅仅一个字。

　　却让李婼眼中瞬间迸发出比星河更璀璨的光芒。狂喜如同洪流般淹没了她。她再也顾不得身处高空，猛地踮起脚尖，伸出双臂，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了眼前这个强大、冰冷、却又在此刻为她融化了万丈坚冰的异星战士！

　　乔奢费的身体在少女扑入怀中的刹那，骤然僵硬。属于人类少女的温暖、柔软、以及那清甜的气息，将他整个人笼罩……这种亲密的接触，于他漫长而冰冷的战斗生涯中，是绝对的禁忌和陌生。

　　一种更陌生的、温暖的、如同被恒星光晕包裹的奇异感觉，顺着少女紧贴的身体传来，无声地瓦解着他在腥风血雨中铸就的冰冷壁垒。

　　僵硬的手臂，在少女带着哭腔的、喜悦的抽泣声中，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探索般的迟疑，最终轻轻环住了她颤抖的背脊。

　　*

　　“你为什么会哭呢？”过了很久，他问。

　　“因为……嗯，太高兴了。”少女有些羞窘地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

　　乔奢费觉得很奇怪：“人类在高兴的时候，也会哭吗？”他想要更了解碳基生物。

　　“……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轻轻哼了一声，又哭又笑，小脸像花猫。

　　后来，紫冥队长才知晓，原来女孩儿不仅在难过或者高兴的时候会哭。太过满足激动以致于超过情绪阈值的时候，也会。

　　还会用爪子死命挠他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