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徐小姐

作者:明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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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6 章


      我已经把回复陈皓舟的事忘得没影了,要不是这通电话,拖下去不知还要闯出什么祸来。

      我把电话拿到院子,口齿不清地假装还没睡醒。

      陈皓舟问:“吵醒你了?还在睡觉吗?”

      我心虚哼了哼表示肯定。

      皓舟说:“君颐,你是不回广州了?”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下意识想说谎自卫,故作糊涂地嗯了一声反问。

      皓舟说:“我在和叔叔饮早茶,刚听见他讲电话,好像谁跟他说你回来了,昨晚进车库把车取走了。我看他脸色不太好,你哥还有几个叔伯也在席上,就说听你说过最近要回来公干,可能回来的急。先给电话你吱一声,等会饮完早茶他可能要找你的。你想想怎么跟他说你晚上为什么没回去,要不要我们对对口供?”

      余光里,我看见屋里的丞宝绪起床了,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笨闷地答:“噢——好。是的昨晚,有点,那个,事……对口供不用了,我给他电话吧。”

      “君颐,”陈皓舟说,“叔叔年纪大了,我们也不好太自我,尝试站在他的角度为他想想……”

      “我先给他电话吧。”我说。

      挂断了陈皓舟的电话,还没把手头的电话拨出去,我爸的电话就拨进来了。

      我满心忐忑,迟疑按下接听,听筒里传来我爸愠怒的声音:“我不管你现在什么事,你现在回家,不然就辞工。”兜头泼脸的一句话撂下,通话就结束了。

      院心停着一只鸟,灰中带黄的小身子,一头白毛,黝黑晶亮的眼睛,满怀心事站在那里,我正看得入神,肩背覆上了一张软物,“呆鹅。”丞宝绪笑。

      我穿着一件薄衬衫,她怕我冷,来给我披衣裳。

      我把手摊平伸给丞宝绪,“你看,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唔。”丞宝绪歪着头,“怎么了?”

      我握着拳头,“你吹一口气。”

      “你还会变魔术?”丞宝绪将信将疑。

      我笑着等她吹完了,背手便往屋里走,丞宝绪追在后面问:“什么东西嘛?!”

      她追了我一路,我诡计得逞,站住了笑道:“笨猪啊。”

      “啊?”丞宝绪皱起眉毛。

      我举着拳,又问:“知道什么东西吗?”

      趁丞宝绪还没回过劲儿,我捏着她鼻头摇了摇,“笨猪啊!”

      丞宝绪一时理解了,揪住我脖上的吊坠向下猛扯,我被勒得一阵难受,握着她的手说:“我给你变,我给你变,真的真的,你放开。”

      “再骗我你就是狗!”

      我郑重点头,丞宝绪松开了,“变!”

      我忍着笑说:“你把眼睛闭上。”

      “什么烂魔术还要闭眼睛!”

      我说:“我又不是魔术师,我变个大的,你闭眼睛。”

      “变不出来你给我等着!”丞宝绪说着慢慢闭上了眼,我侧过脸,凑近了去看丞宝绪,“没偷看吧?不许偷看喔!”

      “你快变!”

      蓝的天,白的云,深棕浓绿的前面,是丞宝绪不施脂粉的脸,卧蚕下的一丝笑纹,面颊上浅淡的痣,都是独属于她的可爱;她的呼吸在清风中有薄荷的清爽味,时间仿佛在我脑海就这么停驻了,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来到院子,才回头叫了一声,“大变活人!”

      耳听着我的名字在我背后愤然响起,车已出了车库,我停下车,伸头朝车后瞪着我的丞宝绪说:“你吃完早餐乖乖吃药,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车子驶离了丞宝绪的范围,笑意也像被风吹散,宛如钻进了阴云当中。其实我不敢直视丞宝绪的双眼,对她说一声真话,因为没有把握问心无愧不辜负她。

      周末若是我爸在家,这个时间,院里的车通常已经停得水泄不通,今天花王却在院子里喷乙蒜素。他看见我,笑着招呼:“妹头回来了……你妈咪煲了汤啊……”

      “阿哥在么?”我问。

      花王说:“政仔刚走。”

      难得我爸妈能统一阵线,尤其是在对付我的时候。

      一进门,便被我妈拉住劈头审问了一遭,问我回来怎么不说,昨晚在哪,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我只想尽快应付过去,一股脑含糊说没有,我妈问不出所以然,推我去书房,说我爸在书房等我,威吓我自己看着办。

      我不喜欢我们家,一并也很讨厌书房,说是书房,其实是我爸的会客室。书柜上堆满了别人送来的收藏用精装本,只在阿姨擦灰时得见天日。

      我爸鼓励我多读书,却常说读死书没什么用,口头的一句话是:“我那阵时的大学生含金量可不同你们现在……但是又怎么样?读死书,最后死在读书上……你老爸我,要是肯读书,几个读得过我?你也读不过我!我要赚钱,要养家养老婆……不然哪有你们现在的生活……”

      我向来鄙视这种佯装开张圣听海纳百川,实则保守顽固的暴发户做派。

      可是我们家却是实实在在的书香门第。说起来可能有些奇怪,我爸只有初中学历,我妈高中毕业,似乎怎么看也不像是一门书香。其实从我爷爷这一辈往前数,祖上历代都是有功名的文人;奶奶也属于旧时的大家闺秀,不仅识字,还学过两门儿外文;爷爷出过自己诗集时论,虽然保存下来的只有一本家训,管中窥豹亦可见一斑;轮到我,时代的催生下,忝颜也可称作读书人,续在一门先人后面,滥竽充数。

      我爸家中兄弟多,他出生没多久,怕养不活,就被送到别处寄养,吃不饱穿不暖,穷怕了,这才丢了书本,彻底弃文从商。他说过:“社会以文凭度人,是无可奈何之举;人若也以文凭度人,未免浅薄。”

      我从前听了总是暗自取笑,后来长大了,才慢慢了解,原来我爸没说谎,他书读得真的很好,在那时候那种条件下面,坚持到初中高中已经很难得。纵然这样,我们始终无法彼此理解退让,达成和解。

      见我进来了,我爸依旧默默喝茶,这是他以静制动的谈判手段,一盅茶喝完,对方摸不清他的想法,他就能在气场上压倒对方,从而占据上风。

      可我压根没有谈判的打算,放空大脑坐在离他有些距离的沙发玩大衣袖上的扣,长发从我的肩头垂到手背上,上面有丞宝绪的香气。

      也许看这招对我不奏效,我爸突然呵斥:“你看你现在像什么!不伦不类!”

      我悄然不做声,我爸开门见山道:“你昨晚和谁在一起?”

      我说没谁。

      我爸说:“没谁是谁?男的女的?你给我把她叫出来!你叫不出来,我就让找人去堵你公司。”

      我拖长了声音说:“和同事在酒店说话!你要搞什么啊——”

      “说什么话一晚上说不完?林君颐我跟你说!你没得救了你!你今天给我待在家,哪儿也不许去,我叫人去找你同事,找不出来,我把你绑也绑去结婚!”

      我不忿昂起头道:“你别以为你能只手遮天,谁都怕你,警察都怕你!天王老子都怕你!”

      我爸一掌拍在茶台上,震得杯子壶乒铃乓啷一阵碎响,“你是不是又跟女人乱搞!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女儿?你到底男的女的?!还是不男不女!”

      我妈探进头看了一眼,又匆匆赶了出去,我全身收紧了无声反抗,我爸咆哮说:“你还敢串通了陈皓舟骗我!明目张胆和女人鬼混!你胆大啦!姓陈的是谁你有没有一点数?你知不知道廉耻!你别让我找出外面的女人是谁!我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女人在外面教唆勾引良家妇女!”

      我清楚我爸这些年的累积,诚然不是没有一点手段,这条威吓大有实现的可能,想到丞宝绪,我慌不择路撒谎道:“我去夜店了,玩通宵了怎么了,我就喜欢女的怎么了!?我招谁惹谁了!?我危害社会了!?我一早就说过了,我不喜欢男人!不喜欢男人!你逼也没有用!就算我结婚了,我还是会出来找女人!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就是这样!改不了了!”

      我急于结束这场对峙,冲到门边,正撞上拿着碘伏纱布的我妈,我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我爸,硬起心肠说:“你让他冷静一下!根本没办法聊!”

      我妈叹说:“你把你外面的人叫出来吃个饭。”

      我接过话:“没有什么外面的人!你那招不奏效。”

      我爸在后面说:“你试试看奏效不奏效!”

      我妈劝道:“一人少一句,颐妹你先忙你工作吧,晚点我给你电话。”

      我约了陈皓舟在江边见面,路上收到丞宝绪的来电,说她赴个约会,让我回去前给她电话。

      陈皓舟比我先到了,我俩坐在江边的石凳上,望着灰蒙蒙的江水吹冷风。我把那天电话里告诉他事,又细说了一遍。

      我说如果是因为我俩门当户对,父母之言,我不介意你找别的女人,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感情期待,我可能会让你失望了。

      陈皓舟说,刚开始他被他姑妈压着去和我见面,第一次见面,我一头金毛,吓了他一跳。幸亏我很活泼大方,不像他见过的女生矫揉造作。后来我提议和他去长隆玩过山车,他擦着白花油边吐边陪我玩,但他觉得挺值的。他说觉得我和那些女孩子不一样,果然不太一样。

      回忆起来,那次约会的确令人难忘。除了陈皓舟强忍不适坚持陪我外,他为那次约会做的攻略也细致到令人咂舌。按照他周祥的计划,我俩全程穿梭于人山人海,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却并没有怎么排队。

      衣食住行,嘘寒问暖。我一度觉得自己改过来了,一度认同我爱上了一个男孩子。

      后来陈皓舟把我俩坐过山车的合影给他妈妈看,她妈妈看着我的一头金毛感叹说:“这女孩看上去很爱玩的样子!”但他说,他除了我,不肯见别的女孩子了。

      我难过地说:“对不起。”

      陈皓舟说:“君颐,我不会伤害你的,和你以前经历的人都不一样。”

      我想告诉他,可我该怎么告诉他,我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可以笑着陪你做任何事,甚至和你携手共度一生,抚养一个顺应自然的后代。但是我无法对你心生悸动,柔情百结,万千缱绻,更没有欲丨火中烧。云霞欲曙的时候、树影斑驳的时候、焰光没指的时候,夜虫私语时候……我不想你。

      我说:“皓舟,我不想结婚,婚姻不适合我,我也不想生孩子,我就不是一个适合过日子的女人。”

      我俩都无法说服对方,陈皓舟说我不了解自己,我也不知怎么申辩。送走陈皓舟,因为时间尚早,料想丞宝绪还没有结束,就继续在江边站了一会儿。

      江边卖气球的小贩正在和一对七八岁光景的双胞胎姐妹说话,俩姐妹肤白瞳黑塌鼻梁,是典型的广东幼儿,加一头浓密卷发就是专柜里的洋娃娃。她们只管无节制地任性着,并不知道这时自己拥有了世上的一切,淘气也令人宽宥。嚷嚷着争执,妹妹要花鸭的,姐姐要卡通的。她们的母亲独自带一双孩子,累得满脸发黄。我在局外却看得分外欢喜。向来不喜欢孩子,怕吵闹,怕麻烦,这会儿却不知怎么,无端想起了丞宝绪。有一双孩子,长着丞宝绪的眼睛嘴巴,一时想得心也软了。

      我买了一只气球,预备送给丞宝绪。因为收到丞宝绪午餐的邀约,便带着气球一道去了。

      餐厅里坐了一男四女,连丞宝绪总共六人,十二只眼睛诧异又尴尬地看着我,丞宝绪脸也红了。

      我牵着气球,向众人打了个招呼,把气球递给丞宝绪,“给你。”

      丞宝绪红着脸接过了,小心翼翼拴在手提包拉链扣上,和我分别介绍,在座都是她的朋友,有同学,有熟人。

      他们说久闻大名,Adele经常说起你。

      我皱眉笑着说:“我让丞总头疼了。”

      坐在丞宝绪对面的女人说:“哪儿啊,说你好,聪明,什么都会!天上有地上无的,打着灯笼找不着!”

      “胡扯!我什么时候说的!”丞宝绪反驳。

      我看了丞宝绪一眼,丞宝绪噤住声,端起杯子喝水。

      我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丞总教得好。”

      席上的话题转向日本的风土文化,丞宝绪在我身旁帮我注解,言谈间,除了对我若有似无的褒奖以外,还不断打听更优的就职机会,晋升渠道等等。

      丞宝绪想要为我寻找多回国又有发展前景的工作,我感到她已经陷入了对我的情感当中,这意味着我可以更进一步,在她的情感里为所欲为。我欣喜得忘记了身后的灰暗,在吃饭的时候,拈筷子蘸酱油在纸巾上画了一个羞涩的Q版丞宝绪,悄悄移到她面前。

      丞宝绪揉了纸巾,在桌子下面掐我,我把她的手固定在腿上,挠她手心。

      忙着分神和丞宝绪做小动作,一顿饭没吃多少。散了局,我拉着丞宝绪在街上闲逛,翻版音像制品店里居然有对口的成人片,丞宝绪不许我看,怕有同流合污的嫌疑,她避嫌出了店子,剩下我一个挑得津津有味。

      等我出来,她正在那买烤红薯。袅袅青烟中,是浸润在人间烟火里的丞宝绪,仿佛有一种神圣的光在她身上绽放,像是一个被记录好的片段和画面,每个细节清晰可见,发丝睫毛都有一个世界。

      周边的人和物都化成了朦胧的背景光斑。突然有种失去的悲伤袭上心头,就像时光错位,我在失去她很久很久后,再一次回到了从前的岁月。也许这一生我已经过完,之所以回到这里,是因为这是我残存的最后一点记忆?……真个是毫无道理。

      丞宝绪把手上的红薯掐碎了吹好给我喂进嘴,我吃完了,想了一会,终于下了决心,“我跟你说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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