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这件小事

　　暴雨下了整夜。过了零点，已经有消息，上海路面多处积水，明早估计会大堵车。
　　已经好几年没有下这么大的雨。
　　不知是夜色还是大雨蛊惑，竟然半夜寻个理由给秦宇发了消息：“学长，我正在写东晋的小说，有问题可以问问你吗[破涕为笑]”

　　我总是半夜给他发消息。
　　这时候最安心，因为知道他一向早睡早起，便不会苦等回复的。
　　可是他会起得比我早很多，所以我醒来时总会收到他的回复。这么多年我已经很有心得。
　　埋在书桌前一直写作到后半夜，心中一个角落却总在想给他发的消息，越来越为这番主动忧心忡忡。
　　夜晚让我的神经格外敏感，那一行字无论怎么看都变得别有深意，令我羞愧难当。可惜也不能撤回，我只好取消与他对话框的置顶，鸵鸟般再不打开手机。

　　干脆去冲热水澡，洗了好久，上床还是连打几个喷嚏，脑袋也昏昏沉沉。
　　也不知道秦宇会不会感冒啊……我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可是一觉醒来，仍没有收到他的回复。
　　因为他没有回复，我做任何事都心不在焉，格外焦灼。焦灼完了，又有点顺理成章的担心——他没理由不回复我不说，我的鼻子有点塞住了，喉咙也隐隐作痛，而他还比我多淋了一场暴雨，吹了冷风空调。
　　可是我没法问他，只好很不好意思地问朱冰：“秦宇今天上班没？昨晚碰见他淋了雨。”
　　朱冰回复得很快：“我不知道，我去问问。”
　　过一会儿回我：“他今天没来，老师说也没请假。”

　　“？？？”我猛地坐直了身体。
　　不怪我担心，想也知道他绝对不会是一个无故缺席的人。
　　可是，虽然我们离得这样近，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除了他的微信，我也不知道他的其他联系方式。
　　朱冰把学校负责老师说的话发给我看：“打电话问过了，他说他发烧了，要请假一天。”
　　虽然但是，谢天谢地，好歹他没有晕在床上……
　　我一鼓作气，拨通了他的微信电话。
　　他专心学术，一直独来独往，单身，也不与父母同住，想来该是独居。这种时候生了病，应该是很麻烦的。
　　“你好。”
　　他接得很快，应该是刚挂掉学院老师的电话，但是声音明显有气无力。
　　“秦老师，是我，我是林微。”
　　怎么回事，说了这句话，我忽然鼻子一酸。
　　觉得他淋了一场雨回家就生了病，又觉得生了病也没人照顾，好可怜啊。
　　在英国的那一年也是如此，不敢让自己生病，没人照顾不说，去医院还很麻烦。
　　可是，这是他的家乡呀。他在这里出生，又在这里读书，从来没离开过，到头来生病了竟然是一个人。
　　伤感到这里，忽然想到，他妈妈没准来照顾他了呢……在这里他也不是没有亲人。

　　我哽咽了一下……
　　我好像，实在是有点，过分紧张了。

　　“你在家吗？我想来看看你。”我硬着头皮说了。
　　“我没事，睡一觉就行，不用担心。”即使没力气，他的语气还是温和又清晰。
　　“反正这么近，我给你送点药来吧。”我还是坚持。
　　说完才觉得多此一举，他家里怎么会没药呢……
　　“那麻烦你了，我在97号402。门口地毯下面有钥匙。”可是他睡意朦胧地答应了。
　　这藏钥匙方法也太古老了……
　　“好的！老师你休息吧，不用管我，我一会儿自己进来。”
　　挂了电话，我抓上钥匙就急匆匆跑出门。
　　只谢天谢地，小区门口就有药店。随便买了几样，就又往回跑。

　　我知道他肯定会硬撑着等我到，所以才这样心急火燎。我只是想看他一眼，看他一眼，这样才能放心；可是，我一点麻烦也不想给他添。
　　大门我也随便按了一家帮我打开，一节节楼梯往上，跑了太久，这才觉得疲惫又紧张。
　　我一听他生病便方寸大乱，也不顾体面，竟然就这样莽莽撞撞跑到他家来了。
　　可是我只能这样，我也没有办法。
　　小小的钥匙安放在地毯下，我好像手心冒汗，转了两下才转开。
　　“秦老师，我进来了！”还没进门，先喊了一句。
　　我又开始情绪高涨，紧张的缘由微妙地不可言说。
　　秦宇家里的格局和我一样，我没来得及环顾四周，先静悄悄走进卧室。他正躺在床上，规规矩矩盖着被子，好像睡得很不安稳。
　　“秦老师，”我慢慢走到他床边，声音也禁不住放轻了。
　　“来了，”他好像很努力才睁眼看了我一眼，说话也很费劲。
　　我探手碰了下他的额头，果然很烫。赶紧让他休息，手忙脚乱地跑去厨房，因为怕水壶里是隔夜水，重新烧了些，兑上刚从药店买的矿泉水，拿着药进卧室。
　　“秦老师，你之前吃过药了吗？”我还是和他确认了一下，他反应好久摇了下头，我才放心把药放进他的掌心，“那就吃个药吧。”
　　他用手撑了一下，可好像实在是没力气，没坐起来。
　　他有点窘迫地想再试一次。

　　我直接上手了。
　　环着他的肩膀把他扶起来，看他把药放进嘴里面，又喂他喝了点水，最后重新扶他躺下。
　　一气呵成。
　　他穿着短袖t恤，我感觉到他背后已经汗湿了。可是，也没办法给他换件衣服。想起小时候发烧，我妈妈会和我过：睡一觉，出一身汗就好了。
　　真希望出一身汗，他就也好了。
　　整个过程完全没有心猿意马，我只是很担心他。大概因为口渴，他一下就喝完了整杯水。
　　我还是第一次觉得，原来他是这样一个脆弱的、不会照顾自己的人。
　　我无坚不摧的秦老师，此刻这样摇摇欲坠。
　　一个人生病在家，连喝个水都麻烦，躺在床上该多难受呢。

　　帮他把卧室的门虚掩上，蹑手蹑脚地走出来，这才环顾一下四周。
　　一间卧室一个书房，所有门都大开着，一览无遗。他家里没什么装饰，东西也不多，只客厅中央挂着一幅古代的画作。客厅的茶几上还有读到一半的书，一阵风吹进来，翻动了一页。
　　我呆立原地，好像一瞬间进入了他的领地，也因此，他的生活好像忽然铺展在我的面前，和我想得分毫不差。一切太近了，处处都是他的生活痕迹，

　　我的心里忽然五味杂陈。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不是都会有这样一遭？按那里面的套路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我不是那种东张西望的女主角。对于屋子里的一切，我都不敢触碰分毫，没有去书房看一眼，连坐到沙发上都有点脸红。
　　只去厨房看了一眼。冰箱除了面包、饮料和巧克力什么也没有，竟然连锅和电饭煲都看不见。
　　他的生活里没有“做饭”这个选项吗？
　　盘子和碗也少得可怜，倒是柜子里倒是有许多酱料。
　　这生了病可怎么办呢……我站在厨房里，好像站在一片荒野上，有点好笑地叹了口气。
　　原先我也不会做饭，出国的时候因为学校食堂和外卖都很贵，倒是学了个大概。

　　又开卧室门看一眼，他睡得很沉，没有丝毫被惊动。想着他估计还要睡一会儿，我干脆先回家熬个粥带过来。
　　可是到了家，又开始担心，万一他要喝水呢，或者醒了要干个什么，照不到我……

　　我干脆往砂锅里装了点米，带去秦宇那儿煮了。
　　发个短信说一声也能解决大多数问题，但我还是去了。万一他有急事，要叫我呢？也或者，我归根结底有点心猿意马。

　　出门之前背了个包，把电脑装上，又一股脑塞了一堆听起来很养生的食材，什么红枣枸杞银耳薏米都有；想起来他喜欢甜的，另拿一口小锅，装上冰糖和梨。
　　还好大中午小区里没什么人，不然看我抱着个砂锅（砂锅里还藏着个小锅）走在路上，也太诡异了。

　　再次进他家门还是很紧张，我闷头直奔厨房，怕吵到秦宇，把门关上才开始淘米，慢悠悠把粥熬上。
　　还好，虽然没锅，厨房里还有削皮刀和水果刀……我把冰糖雪梨也炖上，把红枣的核除掉，一颗颗洗干净。
　　把水龙头关上的那一刻，只觉得万籁俱寂。抬起头，正对着的窗户外是一颗树的树梢，一动不动地停留在那里。

　　他有多少次也这样看着这棵树？

　　粥渐渐煮开了，厨房里开始水雾弥漫，温度也慢慢升高。这间除了书几乎一无所有的房子里，却住着他。

　　直到此刻，我把两个灶台都开着小火，开了门回到客厅，隔着虚掩的门看他一眼，才觉得心安定了一点。至少我在他这么近的地方，他不是一个人忍受病痛。

　　我自己有时也疑惑，我是不是太过分殷勤了？好像他对我好一点，我就愿意奉献出我的所有。很多人告诫过我，在爱里不要丢了自己；他们和我说，爱先说出口就输了；也告诉我倾尽一切只会让对方更远，爱也要有所保留。我当然也想过，是不是要如此践行，端起我的架子。
　　可是，这还是我第一次这样爱一个人啊。
　　怎么能听别人的几句话，就草木皆兵，先得到了教训？

　　我还没有收获恋爱的技巧，也不会有保留地付出真心。
　　我想对他好，如果连不计回报都做不到，还算什么爱？我向来不屑于爱情的各种手段，虽然因此要一败涂地，但依然觉得，真心很重要。

　　如果连对他好也要斤斤计较，我哪里算爱着他？
　　让我喜出望外，或者，就让我遍体鳞伤、刻骨铭心好了。
　　已经付出的情感怎么会收回来？

　　我盯着灶台，心里想，让我执迷不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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