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止息

　　那晚过后，巧克力几天都是病恹恹的趴在窝里，不再凶巴巴地朝着姐姐叫，也不再缠着我玩丢球球了。
　　可能真的伤心了吧。
　　我看着从狗窝里露出的一小截黄色尾巴，叹了口气，走过去蹲下摸了摸。
　　巧克力屁股一扭，把尾巴缩回去了。
　　可怜的小白眼狼。
　　见巧克力还在生气，我也没继续待着。
　　走出屋子，芷茜姐姐在庭院里安静地坐着，阿嬢在旁边陪着她说话，“如果不出国，A市环岛大学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在夏家的庇护中，没有人能委屈九九。”
　　见芷茜没有回话，阿嬢继续道，“如果小姐执意要把她留在家里......”阿嬢得声音小了很多，我听不真切，“小姐，九九已经长大了。”
　　“阿嬢，我知道。”姐姐的声音中透露着令人心疼的落寞，她好看的眉一定是轻轻皱起的。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又转身回到屋子，拿了一个罐头，走到狗窝旁蹲下来，“巧克力啊巧克力，你只是一只小狗狗，能有什么烦恼。”
　　边说边把刚刚拿的罐头打开，倒进了一个印着白色巧克力图案的碗里。这碗还是上次和姐姐一起赶集时，姐姐特意为巧克力选的。
　　“你饿了就吃吃吃，无聊了就玩玩玩，困了就睡睡睡，生气了就汪汪汪，偶尔还把奶奶养的鸡撵得飞上了树，飞不上去的要不被你吓死，要不被你咬死，迫使物种发生了进化。”
　　我想起还有点好笑，因为巧克力，我们养的鸡都能飞得很高，和野鸡比也差不了多少。一到过年，奶奶想捉只鸡都要我和芷茜姐姐配合。
　　“就算这样，我和奶奶是不是也没有打过你啊。被你吓死咬死的鸡奶奶还给你炖来吃了，一点儿也不心疼。”
　　“所以你就算再调皮，我和奶奶也不会讨厌你的。”
　　“但是巧克力，你不能凶芷茜姐姐。她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很喜欢她，就像你喜欢吃骨头，玩球球一样。”
　　我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比你喜欢吃骨头还要喜欢。如果你没有骨头吃，你只会难过一两天，见到罐头就什么烦恼都忘了；而如果没有芷茜姐姐，那我这辈子就再也不能感到快乐了，是吃再多的巧克力都补不回来的。”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
　　“巧克力，我也很喜欢你，你快点好起来吧，我们一起去A市看海。”
　　狗窝里仍然没有动静，都是我知道，巧克力一定都听到了。
　　把罐头放得放得更近一些，我慢悠悠地走进房间，往柔软的被子一扑，好香，都是栀子花的味道。

　　我想起年后姐姐提出带我去F国求学的时候，爷爷奶奶也在旁边。爷爷没有表态，让我惊讶的是奶奶居然很支持姐姐的这个想法。
　　“吼，现在可流行出国了！出国回来的可都是海龟！那到时候多好找工作！”奶奶眼睛都发光了，兴致冲冲地为我规划好了未来，“你去国外读几年，回来就去大城市上班，挣了钱就买一套房，找个工资高的老公，生个小娃娃，奶奶去帮你带！”
　　“奶奶，我才十五岁。”我无奈地把奶奶推出了房间。
　　F国是有名的艺术之都，世界上最有名气的十位画家有八位或诞生或求学在此地。姐姐的意思是让我出国，去学习美术。
　　其实我更钟爱生物，为此常常偷偷跟着高年级的去实验室做实验。复杂的仪器到我的手中变得无比简单，培养的微生物，酿造的葡萄酒被老师用来作为示范，甚至悄悄把钥匙交给了我，默许我使用实验室。
　　如果有钱，我想以后能建立一个实验室，做一名潜心研究生命规律的生物学家。
　　而对于美术，自从陈老师离开后，每当我拿起画笔，总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排斥感。很淡，却不可忽略。
　　初中的美术老师总说我的作品毫无瑕疵，当我将临摹的画放在他面前时，他没有一次能分辨出哪一副是原创，就好像我已经画过无数遍一样。
　　但是我知道，我的画缺少了一些东西。
　　那是艺术的灵魂。

　　“姐姐，学艺术很费钱的，我家没那么多钱啦。”我把门关了，屋里只剩下我和姐姐还有爷爷。
　　“九九，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爷爷走到电视柜旁边，蹲下取出了一个木盒子，“这是你爸爸妈妈寄回来的钱，从你出生开始到现在，爷爷一直帮你存在这张银行卡里面了。”
　　那我这是脱贫致富了？我们家原来是隐藏富豪？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有点不知所措，一时竟呆住了，不解地问道，“有钱那为什么不拿出来用啊，这几年你们都那么辛苦。”
　　要是我们家有钱，那奶奶就不用干那么多农活了，也不用为了裤子破了是缝还是买而纠结几天，最后还是选择了补一补。对了，过年的时候奶奶还框我写了一百零五幅对联用来卖钱！
　　爷爷笑话了我呆若木鸡的样子，眼里满是疼爱，“当然是帮你存着，这不就用上了吗？你也知道，你奶奶可是闲不住的，不让她干活她急了我们可有得受了。”
　　接着又生平第一次给我讲了有关我爸爸妈妈工作的事情。
　　“你爸爸是物理学家，妈妈是生物学家，都在国家科学院工作。工资很高，每年都会寄钱回来。但是你妈妈生下你后身体就不好了，却偏要逞强，坚持要去参与人类基因组计划，从你七岁过后就没有回来过了。”
　　爷爷的声音仿佛飘得很远，我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今天之前，我还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女孩，没钱也没有父母的疼爱，甚至连大一点的城市都没有去过；
　　今天之后，知道了父母职业的我，爸爸妈妈居然是科学家的我，已经很难用震惊来形容了。
　　难怪我理科学得毫无压力，原来是因为遗传了父母双方得优良基因。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要不然芷茜姐姐为什么会看着我笑。
　　“九九，爷爷希望你去学习你喜欢的艺术，就算是去国外。不要像你父母那样因为工作，家都不顾了。”爷爷把银行卡递给了我，拍拍我的手，“你只要平安健康，正直快乐地活下去，我和你奶奶就知足了。”
　　学习艺术？我把头垂了下去，如果这是爷爷希望的话。
　　“没问题啊，我最喜欢画画啦。我本来还担心家里没钱，这下好啦，我现在就是一位有钱的艺术家啦，哈哈！”我笑得灿烂，其实学美术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动脑子了，“但是我不想离家太远，别把我赶出国啦，我英语可没一次及格过，都快把我班主任气死了。”
　　再见物理，再见生物；再见量子力学；再见人类基因组计划；再见爸爸，再见妈妈。

　　爷爷和姐姐都笑了。
　　姐姐建议我直接去A市的环岛大学。A市沿海，经济发达，环岛大学艺术类专业全国闻名。
　　我有点担心，姐姐却说我完全可以高分通过，因为校招不考英语。
　　哈！这就难不倒我了，在读初中的时候，我就同时把高中的数学，物理，化学和生物学习完毕，无聊的时候甚至把近几年的高考卷子都做了一遍，不过如此。
　　最后的商量结果是跳过高中，元宵过后直接去参加A省环岛大学的校招。
　　我瞟了一眼日历，明天就元宵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

　　安平村的大人不怎么过元宵，只有小孩会在元宵节前几天缠着家长要几块钱，去买一盏纸糊的灯笼。
　　今天是元宵节，爷爷奶奶昨晚就把用来做汤圆的糯米粉和红糖准备好了。今天一大早把我叫起来，一起包汤圆。
　　阿嬢和芷茜姐姐也被爷爷叫过来了，爷爷在揉面，奶奶用刀把红糖切碎，我们三个在擦桌子，还剥了几颗炒过的花生，准备包在汤圆里，看看今年谁的运气会好。
　　一切就绪，我们五个人围着桌子热热闹闹地包着汤圆。
　　爷爷奶奶虽然包了几十年汤圆，但还是包得坑坑洼洼的，表面有很多皱褶。我的汤圆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幸好大小比较一致，勉强看得出是个球。
　　阿嬢的手最巧，她包的每一个汤圆看起来都像是从模具里印出来的，胖嘟嘟，圆滚滚，表面还很光滑。
　　芷茜姐姐的就不同了，她到现在才包好了一个汤圆，还有一点红糖从缝隙里漏了出来。
　　我有点想笑，偷偷瞄见姐姐神情专注地盯着面团，用手把它压平，但好像用力过猛，一不小心就破了一个洞。
　　她没有放弃，只是皱着眉，把面团重新揉好，轻轻地压了一下，拿起来觉得太厚了，又重新压下去，结果重蹈覆辙。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告诉姐姐说面团可以放在手里捏。
　　姐姐听话地把面团拿了起来，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面团上不太灵活地动来动去，把面团戳出了更多的洞。
　　“哈哈哈哈，姐姐，不是这样的。捏的时候要从中间开始，慢一点，轻一点，像这样。”我边笑边覆上姐姐的手，让面团在手底下不断变化。
　　姐姐的手指比我想象中的要灵活一些，能随着我的手不断变化姿势。
　　不一会儿，一枚看起来挺漂亮的汤圆就诞生了。
　　“哟，九九交得还不错嘛，以后可以去当老师了。”爷爷打趣地说。
　　“就是就是，老师多好，寒暑假不用上班，还有双休！带工资！”奶奶大声附和道。
　　阿嬢也笑着看向我们。
　　我连忙松开姐姐的手，不知为什么，有少许尴尬。
　　姐姐把包好的汤圆点了红糖，放在我这边，眼含笑意。
　　一阵兵荒马乱后，我们终于吃上了热腾腾的汤圆。
　　看着碗里两个带着红糖印记的汤圆，我勺了一个，张开嘴唇，小心翼翼地咬下，红糖的甜蜜滋味顿时在嘴里弥漫开来，带着一丝浅浅的栀子花香。
　　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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