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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级第二！
清晨时分空气润湿微凉，混着清冽青草香气，随剧烈呼吸灌入肺腑，融进血液于四肢涤荡奔忙。
辛染全速跑到第五圈时，眼前的鲜明色彩逐渐溶成模糊色块。他以为是滴进眼睛的汗水，抬手粗暴地揉了揉眼，却头晕不减。
身后仍黏着不远不近的脚步声，步调听起来似乎与自己一致。迫于眩晕感，辛染减速停下，手撑着双膝深呼吸。
紧随身后的脚步也停歇下来。季渲站到他对面，一手扶上他的肩膀。
“好一点了吗？”
辛染点了点头，却被自己点头晃得更晕。季渲啧了一声，扶着他的肩膀走到操场边榆树下，从自己书包夹层里摸出一小袋巧克力。
手表上跳出七点十五分报时。辛染垂下手腕，背部乏力靠向树干，喘息声在宁静操场边清晰可闻。一颗剥了锡纸的巧克力忽然递到他嘴边，辛染侧过头，正对上季渲波澜不惊的眼神。
“吃了糖再去食堂，”季渲正经得像保健老师做科普教育，“低血糖要随时补充糖分。”
辛染被他郑重的表情逗乐，不合时宜地没忍住笑意。他一抬头又触上季渲颇严肃的目光，一半气音被闷进胸腔。
他在季渲的注视下缓缓垂眸，凑近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糖块外的锡箔纸已被剥开，被热烫指尖融化外壳的巧克力散发出甜腻气味。辛染舌尖一卷，目标被完美送入口中，唇齿间甜香缠绵。
季渲低下头，将指尖蹭过的一点巧克力液用纸巾擦去。辛染舔了舔唇上沾着的糖渍，帮他拎起书包。
“今天跑步你赢了，我请早饭。”不容季渲质疑，辛染把自己的书包斜背在单肩上，双手插兜向食堂方向溜达。
早上食堂里学生寥寥，老师们都聚在用玻璃墙隔起来的教师就餐区。那颗及时的巧克力的确迸发出能量，痉挛的胃袋被糖分抚慰得熨贴，头晕也顷刻恢复。辛染甚至产生了自己已经不饿的错觉，草草点了两样早点，没怎么想就端着盘子随季渲坐在了同一桌。
吃到一半，辛染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第二次在学校食堂和季渲一起吃饭。吃相斯文的季渲依然坚持食不言，沉默着小口地品鉴菜包子。辛染实在无法与他统一就餐进度，索性一个人端起豆腐脑呼囫囵喝完，又撑着头啮咬老油条。
食堂里只剩三两个同学，平时午间无法听清的排气扇噪声在空荡就餐区回荡。辛染眼神在四周锃亮的白墙间逡巡一番，又落回了对面的季渲脸上。
毋庸置疑，虽然季渲总寡言少语，但吴安迪说得没错，他是个气质出尘的冷酷帅哥。不过此时女生们口中的神秘酷哥正坐在油亮塑料桌边，聚精会神咀嚼着一块钱一个的菜包，就连那淡漠的疏离感都染上些许明快的烟火气息。
季渲似乎意识到对方在百无聊赖地对着自己下饭，抬起眼帘不咸不淡瞥了他一眼。辛染装作无事发生转过头，对着季渲背后墙上的挂钟继续啃油条。就快到七点三十分，他得赶紧回班带英语早读。
正当他准备端着餐盘提前离开时，季渲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又递给他一张。辛染胡乱擦了两下，和季渲一路快步从食堂赶回教学楼。
早自习即将开始，经过的每个班仍涌出喧嚷笑闹声。辛染一踏进班，吴安迪唰地从座位上起立，几步窜到他面前。
“辛大佬，深藏不露啊！”她克制不住兴奋，伸手重重拍在辛染肩上。辛染猝不及防，差点被她毫不客气的力道震得趔趄。
潘正玄抱着数学试卷从她背后神出鬼没。她盯着辛染，镜片闪过反射的白光，严肃道：“你是我们年级第二名。”
旁边霎时间惊呼声此起彼伏，好几个男生围了过来准备蹭欧气。姜昊高声嚷着挤进包围圈，没忍住激动，一把抱紧辛染。那表情像迎接老父亲战胜归来的孝子，就差当场涕泗横流。
“你太牛逼了，操！年级第二啊！我是和个什么神仙做同桌！”姜昊说完转身蹦上讲台，拍得铁皮台面哐哐响。他拍了几下扩音器，凑上去大喊：“全体六班同学请注意，我们班的文曲星辛染同志，考了年级第二名——”
话筒被吴安迪一把夺过，班长的嗓音毕竟更胜一筹，“第一名也在我们班，是潘正玄！潘正玄才是最强的！”底下一群男生瞬间不服，跳起来高喊辛染的名字，两边硬是扯出了拉歌的气势。
李老头正走到班门外，被里面人声鼎沸震慑了一瞬。他随即疾步冲上讲台，把一群起哄的小兔崽子往台下赶。老教师一脸痛心疾首拍着黑板，震得粉笔灰簌簌而落。
“你们哪！真是我带过最让人操心的一个班。这次考试平均分，啊，我们班——平、均、分！你们猜是多少？我教书这么多年了，”李老头颤着双手比了个四十，“你们班主任蔡老师告诉我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比隔壁班整整低两分啊……”
显然台下闹哄哄的同学们无人在意他的例行说辞，刚刚辛染荣登年级第二的劲爆新闻仍漾着余波。班里交头接耳声不绝，甚至还有人在问辛染是哪位——他在班里的确存在感不高，每天多半时间趴在教室角落的座位睡觉。平时，只有和活跃分子姜昊一起踢球的几个男生偶尔会和他交流。即使上次运动会他短暂地爆红了一天，也因为他不与他人亲近而逐渐熄火。同学们从来没见他发过朋友圈，他在班群里也从不发言。
在十二中，没什么校园新闻比隐藏的大佬更能惊起千层浪。如果有，那大概是这次人人相传的“六班某文体双全神秘帅哥”。发成绩条当天，六班后门口积聚了不少慕名而来的别班同学，但求一见传说中的学神。
传奇本人倒是依旧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姜昊嚷得人烦，辛染索性蒙起校服外套，两耳不闻窗外事。
姜昊恨不得当大喇叭，把他同桌的光伟事迹全校广播。见当事人依旧云淡风轻，他只好坐在旁边长吁短叹。
殷蔚然转过头敲了敲他的桌子，秀眉一挑，“安静点行吗，还没放学呢。你真是比皇帝还急。”
姜昊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骂骂咧咧起来：“你说谁太监呢！我当然替他着急，因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啧啧啧，他这几天一直和别的男人晨跑，没有你哦没有你～”
“你怎么讲话老是奇奇怪怪的。”姜昊感觉自己浑身起鸡皮疙瘩，又不甘示弱挑衅道：“话说回来，你这次英语是不是又没及格啊？”
殷蔚然嗤笑一声：“正好过线，不劳您费心。不过，听说你这次语文要补考吧？啧啧啧，万年班级倒一真惨。”
“你一个倒数第二有没资格说我！”姜昊拍着桌子涨红了脸。
两人愈加激烈的对战终于吵醒了辛染。殷蔚然正欲撸起袖子与姜昊一决高下，潘正玄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扶了扶眼镜。
潘正玄轻咳一声，看着辛染的惺忪睡眼，“蔡老师让我通知你，明天家长会我们要上台发言。”
辛染睡意渐退。他手撑着额头，问潘正玄为何家长会安排得这么突然。
“哎你竟然不知道？期中考完就开家长会也属于十二中传统艺能——啊不，陋习。”姜昊见辛染缄口，又恍然大悟道：“哦对，你原来不是十二中初中部的。”说完又转过头去和殷蔚然理论。
辛染余光瞟过班级后门外探视的人群，耳边充斥着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平时他很少被这样置于风暴中心，或者说他本能排斥聚焦而来的审视和议论。
他趴着用双臂紧紧环绕过耳朵，放任目光沉入课桌下一团漆黑。桌洞里的手机忽然亮起来。
“Xuan：祝贺。”
辛染将亮着屏幕的手机翻扣在腿上，黑暗中微扬唇角。
恼人喧嚷仍聒噪不止，他忽然捕捉到几下清脆的叩击玻璃声。辛染抬头循着声音望去，季渲正伫立在窗外，举起的右手还未放下。
突然与辛染视线相接，季渲冲他小幅度招了招手，像是第一次做这个动作，有些生涩拘束。
辛染推开凝结着雾气的窗，季渲的脸就清晰地在他面前。
两人谁也没有先说话。辛染双手扒着窗框，歪着脑袋看他，忽然开口：“多谢。”
季渲沉声应道：“谢什么。”一开口果然又是陈述句。
辛染冲他晃了晃手机，“谢谢你把我从那群人里解救出来。对了，刚考完试，你不会今晚就要开始补习吧？”
季渲不置可否，仍双眸如深潭般凝视着他。辛染已摸清他有事惜字如金、无事锯嘴葫芦的套路，无奈叹了口气，“我明天家长会要发言，除非你今晚帮我写稿子。”
“好。”
辛染挑眉，果然对方又不按套路出牌。季渲沉默，辛染也索性不维持挤牙膏般的艰难对话，只是撑着头盯他，眼底透出看破他路数的了然微笑。
季渲果然接过话茬，解释道：“我是团支书，写这种东西很快。”
似乎料定了辛染不熟悉也排斥写那些陈词滥调的发言词，季渲只补充了这一句，点到为止。果然，辛染眼睛一亮，冲他重重点头，随即转过身去收拾好书包，随着放学的六班同学挤出班门。
季渲正靠着六班外墙以特别的姿势站立，一条腿微屈着膝，后腰顶着墙砖，有些说不清的潇洒韵味。辛染不禁脑补出姜昊做同款姿势的猥琐气息，嫌恶地摇了摇头。
见辛染走到自己身边，季渲直起身与他并肩同行，两人身高差瞬间比刚才隔窗平视高出一截。走廊里熙熙攘攘，季渲低下头轻声问道：“糖都吃完了吗？”
辛染应声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两块巧克力，把其中一颗塞进季渲手心。对方摇了摇头，“不是我要吃。”说着把糖纸剥开，递给辛染空着的另一只手。
辛染耸了耸肩，叼起巧克力，把包装纸随手投向垃圾桶。锡纸沿完美的弧线正中桶口，他眼睛一亮，嚼着糖向季渲仰起头，含混挤出一个笑。
季渲视线沉在他眼中片刻，又不着痕迹投向远处渐次亮起的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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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上次狼狈躲雨，这次辛染随季渲回家从容许多，还顺路在菜场买了一把青菜。正值下班高峰期，菜场逼仄的走道里塞满疲惫的中年人。
季渲在拥挤不堪的摊位前第一次显得有些无措。他束手束脚站在一旁，看着辛染熟练地挑拣完蔬菜，又舌灿莲花和摊主讲价，比起在学校活泼了不少。
两人随着放学晚归的人潮经过地铁站，拐进辛染稍有些印象的隐蔽小区。那天大雨滂沱，辛染这才看清小区外墙上挂着一块金属标牌。那旧标牌底面已氧化成铜黄色，依稀能辨认出“地质研究所”几个黑字。
辛染视线在标牌上停留了几秒，随口问道：“这儿不是学区房？”
“算是吧，”季渲语气平淡，“不过住户很少有十二中学生。”
十二中高中部完全根据中考成绩选拔，初中部也要经过严格报考筛选，而不能通过学区直升。即使如此，十二中周围一片旧小区仍溢价严重，每户三十平米左右的筒子楼都一房难求。
辛染也曾了解过学校周边的房子，在得知月租后果断选择住校。好在这一届住校学生很少，他幸运地独自住进四人宿舍。辛染回想季渲家的结构，粗略估算每层都超过一百平米，在寸土寸金的十二中周边实在奢侈。
见季渲无意继续话题，辛染索性安静跟在他后面，很快见到了那两棵掩映矮楼的梧桐树。随季渲进了门，辛染穿过的那双黑色皮革拖鞋仍在玄关处摆放整齐。
辛染趿着拖鞋往厨房里走，感叹造化弄人。上次来避雨自己想法设法溜走，没想到又回来吃泡面了。
厨房里宽敞整洁，甚至作为油烟重地有些过于干净。辛染拉开橱柜，第一层空空如也，下面堆满泡面和自热米饭。厨房冰箱里只有一盒鸡蛋。
辛染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心平气和摸出两个放在水槽边，却实在忍不住内心吐槽：有些人表面是个冷酷帅哥，背地里连饭都不会做。
吃人东西手短，辛染很自觉地抖开青菜在水槽里搓洗，没注意到身后极轻的脚步声。直到旁边覆过一道阴影，辛染一转头，正对上在右边水槽洗手的季渲，条件反射缩了一下脖子。季渲走路总是轻手轻脚，辛染都快被吓到逐渐适应了。
辛染切菜，季渲在那头煮着泡面。空气中弥漫着气氛古怪的安谧。
实在太安静了。辛染忽然想念起聒噪的同桌，深觉演单口相声也是一种天赋。
大多数情况下辛染都比旁人吝言，唯有季渲总是更沉得住气。辛染觉得自己是平时懒于交际，而季渲则是老僧入定般天性寡淡，简直不像十几岁的青少年。相比之下，每次两人相处陷入沉默时，辛染都是先尴尬的一方。
辛染心里清楚，其实自己很容易尴尬到手脚蜷缩，前提是难得一遇比自己还难对付的人。
那就聊点开心的话题吧。辛染端着菜板走近季渲，用刀面把切好的青菜块码入锅中，随口问道：“那个，你期中考得不错吧？”
季渲沉默地扫了他一眼，确定他在找话题上毫无天赋。
“年级两百名。”
辛染啊了一声，心里盘算这大约是班级十几名。那的确是需要开小灶，至少对辛染而言，这个成绩足以让他焦虑得绝食三天。
季渲用长筷子搅了几下面条，调小火力盖上锅盖。辛染倚着料理台，盯着季渲骨节分明的手，身后的小锅噗噗冒热气。
“呃……一次没考好没关系，继续努力。”辛染学着裴宁安慰女生的话术试图缓解气氛。
季渲侧过身看了他一眼，似乎感到有些好笑，只是摇了摇头，“我成绩一直在中游。谢谢你的笔记，这次进步了二十名。”
辛染绞着手指，脸上发热，有些气恼怎么老是精准地戳人短处。必要与人沟通时他能做到游刃有余，偏偏和季渲讲话总在雷区蹦迪。
“面好了。”
季渲唤回了辛染的注意力。辛染如蒙大赦，端着盛好的那碗面逃离厨房，没看到白气蒸腾中季渲抿着双唇，嘴角微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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