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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宴
16
回到医馆已近午时,在翊王的盛情款待之下,慕染除了茶连块点心都没吃着,早已经饥肠辘辘,瘪着脸趴在桌子上,愤怒地敲着桌子:“小嬴怎么还没带饭回来,师兄你平时不教教他怎么走路快一些嘛……”
宋扬苦笑:“他还得回去还桑草呢,估计得耽搁一段时间。”
“师父!吃饭!”一阵浑厚的声音传来,打进慕染的耳朵堪比天庭而来的曼妙乐声,令人心神激荡。
“来,这是师父的山药稷米清粥、清炒竹笋,我看今日的鲈鱼还算新鲜,就买了一尾,清蒸的。”
不知道从何时起,曾经也是以刁蛮之名叱咤一时的小嬴公子正式成为了医馆两兄妹的外卖小哥。
嬴绍从精致的食盒中拿出一碗粥来。这是宋扬一贯的习惯,不管早中晚都是清粥,吃不饱就喝两碗。慕染无奈地想着,这大概就是神仙的生活方式吧。
她不可能和宋扬一样过这么变态的生活,所以每次嬴绍都会给自己买的吃食再给慕染来一份。
“咱吃什么?”慕染的眼睛亮了起来。
嬴绍嘿嘿神秘一笑,从食盒中取出两个蒸笼来,上面的灌汤包还冒着热气,直往慕染的鼻子里钻。
“你自己也是大夫,难道不知道十成病人里有三成都是因为油盐过多导致的病症么?”宋扬皱着眉头,表达自己的不满情绪。
“可是……我首先是个人啊。”慕染有些委屈。但这种情绪被小嬴递上来的筷子化作了一道青烟,不知飘到了哪里。
“那个,小嬴啊,咱以后就别买阳春楼的午饭了。”慕染灌汤包吃了一半,突然想到了易安城的第一个好姐妹秦鸳,神情有些黯淡。
“吃腻啦?”嬴绍连理由都没有问,直接下了一个结论,并乐呵呵地应下:“行,小爷下次去西市买。”
慕染看着小嬴,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刁蛮和傻憨原来只有这么一丁点的区别。不过她今天也没什么情绪跟他逗贫侃大山,只是静静吃着。
迟钝如嬴小公子也察觉出了慕染今日的异常,但在他的世界里就没有静静看着别人发泄情绪的习惯,于是很快就找到了话题:“我刚才买饭的时候,看到易安城要出一件大事儿!”
“怎么了?”慕染还未开口,宋扬就饶有兴趣地问道。
嬴绍发掘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身子前倾,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神秘表情:“小爷听说,天奉阁要收徒了!”
“天奉阁那怪老头收的徒弟都能挤满整个西山了,有什么可稀奇的?”慕染咽下一口包子问道。
“不不不,这次不一样。”嬴绍晃了晃脑袋,“那些都是门徒,不算数的。这次可要收的是关门弟子。”他竖起了一根手指:“这可是头一遭啊。而且机会难得,只有一人。”
“还真是个怪老头,居然一个关门弟子都没收过。”慕染感叹一句。
“你知不知道,要做关门弟子都需要做什么?”宋扬拨弄着粥碗里的山药,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嬴绍看到师父难得对外物感了兴趣,语气更加兴奋起来:“看榜上说,三日后阁主会在西山办一场宴,只有天奉阁里的门徒才能前去。不过你们也知道那老头收了门徒无数,若是哪位王公贵府的少爷小姐,为了关门弟子的身份临时当一个门徒,那老头想来也记不住。他们道人最讲缘分,若是在宴席上他觉得跟谁有缘,就会正式发请帖。”
“就这样?”慕染哑然。
“当然没完。他肯定不会只给一个人发请帖了,所以这帮人还得比拼一番。听说是考试,但具体考什么小爷就不知道了。那老头性情古怪,无论考四书五经,还是做饭扫地,都是有可能的。”嬴绍察觉到了今日两个人对这桩热闹异常的热情:“你们不会想去吧。”
宋扬笑了笑:“我肯定没功夫。不过小染最近清闲得很,即使做不上关门弟子,当个门徒也好。”
慕染明白他的意思。上午与翊王的一番谈话中她也听出了些许门道,若想让圣上放弃食用桑草,有个好办法便是再升上面前装神弄鬼一回。但如果要装神弄鬼,光有宋扬一人的推荐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个头衔,天奉阁唯一的关门弟子便是一个极好的身份。而想做这个关门弟子,首先得弄一个门徒的身份。
“不知现在可还招收门徒啊?”宋扬问道。
“有,就在西华门那里,我刚才还看见几个弟子在登记。”嬴绍面露很诚恳的担忧:“不过丫头,就你行嘛?”
慕染没有理会嬴小公子很认真的嘲讽,随着宋扬去国师府走了一个绝对稳定的后门,正式成为了一名什么都不会的天奉阁门徒。
毕竟现在天下都以天奉阁为国教,天奉行走弟子无论在南瑜、北国还是西昭都受到极高的待遇。因此,如果有些王宫贵族的公子哥实在不想考官入仕,进入天奉阁也是一个不错的出路。
所以慕染三日后去西山赴宴之时,居然看到了许多平时很难见到的大人物,其中还包括那位面似桃花、天真烂漫的三殿下。
当然,皇帝陛下肯定不会把自己的亲儿子送到天奉阁,只是让一个小皇子出面给阁主那个怪老头撑面子罢了。
圣上此举是给天奉阁留足了脸面,但怪老头却丝毫不给三殿下丁点儿颜面,只让大弟子牵着三殿下坐上了上首,自己却是连脸都没露一个,不知道这眼缘是如何看的。
在场众人都各怀心思,眼睛有意无意地总是往门口的方向瞟,希望能忽然瞧见阁主大人出现。但慕染全然不在乎,毕竟面对这一桌好菜,宋扬事前交代的云云就都抛诸脑后十万八千里。
待她风卷残云了一盘烤牛肉后,宴已经接近了尾声,很多人觉得自己今天大概见不着阁主大人,纷纷面露失望之色,甚至有些贵族公子直接愤懑地、不满地、委屈地、口中嘀咕着这叫什么凭缘而定,然后拂袖而去。
她用手帕摸了一把嘴,细细回味才意识到刚才吃的有点猛了,加之好奇西山的景色,便在一个道童的指引下顺着土道上山而行消食。一路上山色涳濛,鸟语花香,有一股让人心静虔诚的特殊气息。
她欣赏着周遭的景色,突然发觉后面悄声跟上了一个人。那人脚步声不重,但也不像故意隐瞒,一路上都与她保持着距离,却从未跟断过。
自从巷子事件后,她对跟踪这种手段变得极为敏感起来,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产生警惕之心。当她正在大脑里快速运转着如何应对时,后面的人却突然喊自己的名字。
“慕染姐姐!”
她一怔,转头看去,却是穿着华服、宴席中一直坐在上首的三皇子李允。
三殿下虽然还是个天真的小孩子,但身份尊贵,喊慕染这一介平民为姐姐是个很失礼的事。但偏生他不爱礼数,她也不是个迂于礼节之人,看周遭没多余的人,就直接上去迎道:“三殿下,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少年桃花般的面庞腼腆地笑了笑:“我是跟着姐姐来的。”
“跟我来的?”慕染好奇地挑了挑眉头:“殿下找我干什么呀?”
自第一次进宫起,大概是因为夸她好看的缘故,慕染就很喜欢这位天真无邪的三殿下。只是后来宋扬再没带她进过宫,二人也就没再见过了,直至今日。
少年如小鹿一般清亮的双眸闪了闪,做了一个夸张的深呼吸,朗声问道:“慕染姐姐,有没有兴趣做王妃啊?”
慕染感觉胃里刚被压制住的烤牛肉又翻腾了上来。
王妃这种行当,她真的没有想过。当今南瑜只有两个王爷,且都已经娶了正妃,三殿下口中的王妃恐怕指的是自己枕边人的位置。他虽然还未被封王,但他毕竟是皇后嫡出,又很讨圣上欢喜,封王这种事只是个年纪的问题。只是他小小年纪,幻想着自己成为亲王的景象还可以理解,但王妃……这未免太遥远了吧?
慕染的情绪很复杂。有些好笑,有些为难,也在寻思宫里长大的孩子怎么会这么幼稚。三殿下多半是几折戏本,就幻想着王室贵族一见钟情民家少女、勇敢为爱抗衡皇权这种戏码能在自己身上亲自上演。
不过她是个成年人。虽然她长得很可爱,又习惯性地被宋扬照顾,但她依旧是个成年人。三殿下或许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她不会。即便她很欢喜。
“那个……三殿下啊,你看咱们也没见过几次面,你怎么就有……让我当王妃的想法呢?”慕染思忖着如何温和地、妥帖地拒绝三殿下,还要注意不能伤害到一位皇子的自尊,感觉有些艰难。
三殿下的面庞越发红晕起来,露出了女孩子常见的腼腆:“姐姐是怪我不了解姐姐么?其实那次见面之后,庭陌先生每次进宫我都会询问姐姐的情况的,并让先生替我向姐姐问好。怎么,这些先生都没说么?”
慕染撇嘴。这种事宋扬能跟自己说才怪呢。
“他有些忙,许是忘记了。”为了宋扬能在宫中不成为某位皇子的攻击目标,慕染还是为他开脱了两句,“你既然了解我,可我不了解殿下啊,咱们这……”
“我才十二!姐姐有的是时间了解我。”三殿下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正色道。
慕染扶额,心道你这小子也知道自己才十二,天天想着选妃算怎么回事。
“你看啊,民女只是山间出来的一介民医,无父无母的,祖宗十八代也没有在朝中做官的,更不是会琴棋书画的大家小姐,怎么能配得上殿下……殿下即使不介意这些,我想你的父皇母后也万万由不得你胡来啊……”
“慕染姐姐师自梵清山,怎么算不得名门?”三殿下顿了顿: “父皇母后很疼爱允儿的,他们不会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
“那是因为你还小啊,等你长大了就没人允许你胡闹了。”慕染看三殿下见招拆招的本事极为高明,苦着一张脸应答道。
“那、那……”三殿下李允嗫嚅了两声,清澈的双眸突然亮了起来:“姐姐,要不咱们私奔吧!”
“小殿下,你是戏本子听多了嘛?”慕染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十二岁的小朋友就要跟人私奔?想当年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即使看到风流倜傥的大师兄,也只是拉着对方的胳膊偷着下山买烙饼而已啊……
“私奔只是备用政策,姐姐不用那么担心。若父皇点头答应,我肯定十里红妆明媒正娶!嗯……再把清怀先生接过来,为咱们主婚如何呀?还有还有,庭陌先生也一定要来……”
“等等等等。”慕染不再管对方的身份,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三殿下无尽的幻想之中,“三殿下,我觉得还是不行……”
“为什么?”三殿下扁了嘴。
“因、因为……”慕染大脑飞速运转着,想找一个恰当、合适、体面的理由,脑中灵光一现……
“因为我和宋扬有婚约!”慕染想到了阳春楼上,宋扬拒绝秦鸳时的措辞,现在还未凉透,正好照搬过来再用一用。
三殿下怔住了,半张着嘴,成了一个泥塑。
“你千万不要怀疑我的眼光……”慕染觉得他或许误会了什么,赶紧解释道:“是他死皮赖脸提的!本来我没答应,但他在师父那里软磨硬泡,师父就跟我说道了一番,我呢就勉勉强强地答应了。毕竟你也知道,师命难违嘛!”
“那慕染姐姐乐意嘛?”三殿下双眸中已经闪出了泪光,却又强行压抑了,颤颤地问道。
慕染皱了皱眉,她着实没想过乐不乐意的事。
这纸莫名其妙子虚乌有的婚约,从骗秦鸳的时候就拿出来用过,当时宋扬问他乐不乐意,她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是当时宋扬说要见嫂子时,她心里总是隐隐地不舒服。
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加思索之时,突然听到一个苍老而有点轻佻的声音从山谷中幽幽荡了过来:“小朋友,你与这位姑娘已经无缘,又何必强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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