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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谊赛
“伪娘”第一次从传闻里面走出来,是一个很普通的星期二早上。升二年级以后沈誓的宿舍变到四楼,和那些初三即将毕业的学长们同楼。
那天早上沈誓值日,晚一点才端着水盆去公共洗漱间,刚走到就听见有人在吵架,语气声音都很熟悉,是和他住一个屋子两年的室友肖代。
人围的很多,沈誓只能听到肖代说话,却看不到他人:“死娘炮,少晃过来恶心人了。”
这大概是沈誓长这么大,耳朵听过最恶毒的一句话了。
他一下子就觉得肖代再也不是个好人。即使男生喜欢男生,是一件暂时无法快速理解的事情。
但肖代的话实在是无法让人原谅他。
人散开了,沈誓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垂着脑袋,端一个水盆慢吞吞地离开洗漱间。那一瞬间“伪娘”看起来不像是只大他一岁的学长,而是个老人。
沈誓不知道他叫什么,“伪娘”就成为他的代号。一个在沈誓看来并没有恶意的、甚至带点暖色的代号。
再次遇到,是在拥挤吵闹的二楼食堂。
沈誓没有找到位置,徘徊一阵终于在遍地人头里找到一个空缺,坐进去的时候抬头,发现对面坐的是“伪娘”。
“伪娘”吃饭的样子很好笑,像小仓鼠把食物都贮存在两腮,一鼓一鼓的。大概是也感觉到自己吃饭模样的滑稽,他不好意思地冲沈誓笑了一下。
沈誓愣了愣,发誓从上初中以来,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这么强烈地不希望自己是肖代的室友。
而在他,也不好在对面的人面前当一个“没关系”先生,告诉他没有关系,不用在意别人说法。那样只会让他看起来很傲慢,高高在上一般施舍同情。
沈誓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和资格,旁观者是永远不能完全感同身受的。
不过学长看起来生活得很开心,他不去当那个“没关系”先生好像也没有什么影响。
在初二,沈誓的成绩终于游到班级中前列,被选入学校提前冲刺重中的培优班里,每周开始延迟留校,周六上午考完培优试卷才可以回家。
到十二月份,进入深冬,就又接近一年一度的沈烈生日。
沈誓早有准备,去运动商店买了一对护腕,有牌子的,花的是攒了一个月的零用钱。
每次送生日礼物给沈烈,沈烈的笑容都让这个生日变质得像只是单纯收礼物的一个日期而已。不过沈誓也一样,所以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吐槽他。
这次附加一点,沈烈摸摸他脑袋说:“周末厂房打友谊赛,要不要来看我打球?”
“我培优,”沈誓懒懒地说,“可能赶不回来啰。”
沈烈理了理脑袋上略长的杂草头发:“我高中最后一场篮球赛,真的不来看?以后就没机会看了。”
沈誓把脖子上的围巾裹得更紧,脸埋在里面恍然地想,沈烈居然马上就要去念大学了。
这周六培优试卷全班沈誓第一个交,交完就拽出书包飞奔出学校去坐公车回家。沈烈的友谊赛在下午四点,应该是可以赶到。
沈誓坐到靠窗最后一排,心情很好地望外面,这条路线来来回回一年多,已经熟悉无比。
再过一个街口会闻到那家很有名气的小吃店的烧饼香,街口再过去两个红灯是市中心的特点绿化建筑,会闻到浓浓的青草香和花香。沈誓用嗅觉辨识路程,乐此不疲。
说是下午四点,沈烈三点半就出门去热身了。沈誓去找他,家里只有汤姨,汤姨把沈烈喝水的水壶挂到他脖子上,告诉他沈烈走太急,连水都没带,拜托他去送一下水。
“没有关系,我本来也要去看他比赛的。”沈誓没意识到自己又当了无数加一回“没关系”先生。
他抱着水壶去友谊赛的球场,说是球场,其实是街道办旁边一个由旧厂房改造的封闭式球场,平时偶尔有男生去打球,更多时候还是被拖着放神曲的音箱的那些老大爷大妈占据用来跳广场舞。
到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看的人没有多少,只坐满两三排座位。沈誓在第二排看到王晨,就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哎,小宝你来啦。”王晨看到他很惊喜,友好地揽他肩膀。
沈誓看一眼场上跑在最尾巴当后卫的沈烈,问他:“怎么你不上场?”
王晨掀起运动裤角,露出脚踝上厚厚的纱布:“受伤了,只有你哥上。”
有人走过来,带来一阵香味,沈誓抬头,看到长发飘飘一身白色长羽绒服的裴清,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真是好久不见了呀,小宝。”裴清笑眯眯地说,坐到王晨身边。
沈誓隔着王晨和她打招呼,心里有点感动,这么久裴清居然还记得他的小名。
“读初二了吧?”裴清又问他。
“嗯,初二。”沈誓说。
聊了一阵,各自都去看球了。
沈烈今天穿的球衣是深蓝色的,露胳膊露肩膀,长手长脚,大冬天也不知道冷不冷。脑袋上还戴了一个黑色发带,把他那些野蛮生长的头发都撩到脑后,露出额头和深刻五官。
酷。沈誓脑子里蹦出这么一个字来,词穷想不到别的,后来又想到一个,好看。
又过一会儿,裁判宣布中场休息,沈烈顶着一身汗大步朝这边走来,刚想说话裴清却起身,先一步把矿泉水递给了他。
“谢谢啊。”沈烈说,接过去灌了两大口。
沈誓在他仰头灌水的时候,把脖子上挂的水壶藏到身后。
裴清站在沈烈身边,轻声和他说着什么,笑容淡淡的,还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清冷不好接近,只是眼里有温柔,沈誓全看得到。
沈烈抬起手臂随便地擦掉流到眼睛里的汗水,扭头看了一眼沈誓,冲他挑了个眉。很沈烈式的打招呼方式。
沈誓背手抓着水壶带子,突然心里莫名其妙涩涩的,像吃了一颗没有成熟的葡萄。
“我刚看了,你打得很好。”裴清说。
沈烈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又说:“谢谢你的水。”
“你刚谢过一遍了。”裴清笑出来,“忘了?”
“啊,是吗?”沈烈也笑。
两人的对话再回不到几年之前的自然流畅了。裴清知道沈烈是外热内冷的那一种人,好像开朗热情,其实骄傲又冷淡,对什么都看得很轻,都可以无所谓。年少时候的那一点点悸动无法维持长久。
所以能够保持表面上不太熟的朋友关系就很好。
沈誓一场球看得迷迷糊糊,不懂规则,只知道沈烈命中的时候边上一排女生都在很激动地尖叫。
“学校里是不是有很多女生会喜欢沈烈?”他在尖叫里拉拉王晨的衣服问。
王晨喝一口水,笑起来:“没有,你哥长得太凶,别人都不敢跟他说话。”
是吗?
沈誓抬头去看场上的沈烈,球场灯光过于明亮,照得他眼睛都睁不开。视线模糊里,那个深蓝色球衣背影移动很快,像头豹子一样矫捷迅速。
友谊赛结束,沈誓已经睡着,把下巴搁在水壶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在灰色羽绒服里,像个灰扑扑的兔子。
人都走光,沈烈答应场地管理员会记得关灯,管理员于是也走掉了。他踩上台阶,走到第二排,沈誓身边。
沈烈俯身,推了推他膝盖:“小宝。”
沈誓眼睛都没睁开,迷迷糊糊就应一声:“沈烈。”
“别睡了,我打球那么烂吗,看两场就无聊睡着?”他听到沈烈轻声问。
这个人很记仇的。
沈誓立马脱困睁眼,伸手抹了一下嘴巴,认真摇头说没有。
沈烈就笑了,拿过王晨走之前放在位置上的外套穿上,又蹲下来,把沈誓放在膝盖上的水壶拿过来,打开喝了一口。
“有水都不给我?”他问沈誓,声音沉沉,比平时更沉。
沈烈背对着球场灯光,显得眉眼漆深,沈誓撞上他视线的时候,莫名愣了一下。喝好水,沈烈重新把水壶挂到他脖子上,又拍拍自己的后背:“上来吧。”
“啊?”沈誓又愣了。
“不是困吗?”沈烈语气带着原始习惯的不耐烦,“我背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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