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6 章
夜里11点半，高城和许三多换了便装，出现在锦官新苑社区大门前。迎着保安警惕的目光，二人一同出示警官证，然后在保安惶恐的注目礼中，畅通无阻地进了小区。
许三多凭着绝佳记忆力，领着高城东走西拐，加上警校训练出来的行进步速，一会儿便到了11栋。
进了电梯，看着许三多熟门熟路地按下“33”的按钮，高城手插在裤袋里，盯着身旁的小个子，语气有点儿硬：“常来这儿？”
“没。”许三多站姿挺拔，即使在工作之外，似乎也没有过于放松的习惯，“第二次来。”
“哦。”高城应了声，不再说话，倚着电梯后墙，得了答案心里却又绕了个弯、打了个结：只来过一次，你就把他家记这么熟？
二人安静地站着，待电梯停稳后，门一开，许三多先跨了出去，回头冲高城道：“科长，这边。”高城点了下头，跟上前去。
行至右方走廊尽头，瞧见那在白炽灯下愈发银灿灿的招牌“灵灵堂清洁公司”，高城暗啐了一口：“俗气。”许三多笑笑，抬手按了门铃。
电铃刚响过两声，门开了。袁朗一身黑色休闲衬衫出现在二人面前，目光扫过高城然后落在许三多脸上，眸中漫上笑意：“进来吧。”
许三多点头，不自觉地也露出笑容。高城侧眼看他：许三多在袁朗出现的那一瞬间……竟放松了下来。
关上门，进到会客室。袁朗指指沙发：“坐吧。”高城看向许三多，许三多拉拉高城衣袖，领着他一起坐下。
袁朗站在茶几前，负手看着二人：“晓彤被封在镇魂珠里已满四十九天，光明真言已经净化了她的恶鬼戾气，现在是时候送她去轮回了。”说着，转头看看墙上挂钟，“今晚子时，我会打开地府通道，请鬼差来接她。”回头望向二人，唇角微勾，“两位决定好了吗？是否要参与这个过程，看着晓彤‘上路’？”
“别磨磨唧唧了。”高城不耐烦地打断他，“人都来了，还能没决定？”许三多暗暗扯了扯他衣袖，高城翻翻白眼，压下火气。
“林姐现在进了医院，虽然神智不清醒，但她肯定心里是记挂晓彤的。”许三多看向袁朗，认真道，“我们替她看着晓彤上路，回去再说给她听，不论她能不能听进去，总是一个安慰。”
袁朗颔首：“那就——开始吧。”话音未落，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眼药水儿瓶，在顶上一按，立马喷出药水，溅到许三多和高城眼睛里。
高城胡乱揉揉眼，转头一看身旁，见许三多捂着眼似是不舒服的样子，火气腾地就上来了，怒瞪向袁朗：“你干什么？！”
“这是牛眼泪。”袁朗晃晃手中药水瓶，闲闲开口，“普通人天眼未开，不喷上牛眼泪，是看不到阳界以外的任何东西的。”说着，绕过茶几走到沙发前，伸手扣着许三多的下巴让他抬起头，另一只手轻轻擦过许三多的眼角，冲他笑笑，“抱歉啊，我刚忘了你即使不用这玩意儿也能看见灵体的。”
对方略显粗糙的指腹贴在自己下颚、眼角，许三多睁开眼就正对上袁朗近在咫尺的笑容，没来由地便红了脸。
听他俩说着自己不懂的‘往事儿’，又见许三多这副害羞模样，高城心里瞬间又结了疙瘩，一把扒开袁朗的手，口气犯冲：“该开始做正事儿了吧？下次再弄什么玩意儿，麻烦你先吱一声，不然和袭警没两样！”
“科长，这还不足以构成袭警吧？”许三多想起文件列表中的条例，认真向高城分析，结果被高城一瞪，立马噤声。
袁朗倒不在意：“行，时间差不多了。”说着，冲许三多勾勾手指，“跟我进来。”许三多正要起身，却被高城拉住。许三多不解地看向高城，却见高城戒备地盯着袁朗。
“科长同志，小民只是想让许警官帮我拿些东西布阵，毕竟我们这儿是小本经营，连助手都请不起的。”袁朗有些好笑，“我就算真想对他做什么，也不会不分时间场合吧？”
许三多尴尬地红了脸。高城心里暗骂“你刚才不就直接对许三多动手动脚的么？！”，却也只得松了手，放开许三多。
“科长，别担心。”许三多轻声安抚高城，然后起身跟着袁朗进了内间儿。高城搓搓手，有些不放心地坐在沙发上等待。
出了外间，里边儿是条长长走廊，袁朗开了左方第一道门，领着许三多进去——房间里陈列着各式法器；檀木香案上，坐北朝南供奉着西方三圣像，从左到右依次为观世音菩萨、主尊阿弥陀佛、以及大势至菩萨。
袁朗在香炉里上了三支香，然后躬身三拜。接着，从放在三圣像前的红色小盒子里取出镇魂珠，指指旁边书架：“左边数过来第七列、第五格，帮我拿一下。”
“嗯。”许三多走过去，按照袁朗说的，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长形红木盒子，拿在手中一量，长度约有六十公分，“这个？”
“对。”袁朗笑着点了下头，“走吧，去客厅。不然你们科长恐怕要把我这儿给掀了。”
许三多有些不好意思：“科长他人不坏，就是脾气急了点儿。平常也很护我们。”
袁朗走到门边，一手护着镇魂珠，一手握上门把：“你跟他——”
“什么？”许三多手持红木盒子跟上前。
侧头看看许三多坦然的样子，袁朗笑笑：“没什么，走吧。”
会客厅里，高城果然一副焦躁的样子，在看到许三多出来后，立马站起身。许三多向他点了点头，高城才静下心来。
示意许三多将盒子放到茶几上，袁朗打开红木盒，从里面取出一副明黄色卷轴，展开来铺在大理石地板上，那竟是一张锦制阵法图，上面写满梵文，呈圆状螺旋指向中心。
“这是地藏轮回图。”袁朗俯身将镇魂珠放在阵法中心，又从办公桌上拿过早已准备好的八盏雕刻成莲花底座的长明灯，依序放在轮回图八个角上。准备妥当后，走到墙边，手搭上顶灯开关：“开始了。”说完，屋内灯光倏地灭了。
待眼睛适应黑暗后，高城和许三多按袁朗指示，站在离阵法五步远处，看着袁朗掏出银制打火机，点亮八盏长明灯——在长明灯火光连成一个圆的瞬间，镇魂珠中释出一缕暗绿幽光，化作小孩灵体，正是晓彤的魂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高城仍难免有些吃惊，一时怔住。许三多察觉后，悄悄握住高城的手。温暖的触感，让高城腾地回神，看向许三多，瞧见对方清澈的眸子后，心里终于渐渐平静。
晓彤的魂魄站在轮回图中央，似乎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就垂着头站在那儿。袁朗走上前，放轻了语调：“陈晓彤，今天是你上路的日子。你看，谁来送你了？”
听到袁朗的声音，晓彤仿佛解了咒般清醒过来。缓缓抬起头，转身望向高城和许三多，愣了下，似是有些不敢相信：“……高叔叔？……许叔叔？”
“晓彤。”高城和许三多上前一步，几乎同时出声招呼她。
眼中漫上水雾，晓彤哽咽出声：“我……我以为……我以为你们一定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不会的。”高城弯腰与晓彤平视，向她释出微笑，“我不是说过么，不论当不当你爸爸，我都会一样疼你、关心你。”
“对不起……对不起……”晓彤捂住脸，哭出声，连连道歉。褪去恶鬼戾气、恢复人性的她，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小孩。许三多和高城有些手足无措，不能碰到灵体，只能站在对面连声安慰她：“晓彤别哭，别哭。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时间差不多了，该上路了。”袁朗出声打破僵局，将念珠绕在手掌心上，“陈晓彤，你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晓彤渐渐止了哭声，抬起头，声音还带着鼻音：“我……我担心我妈妈。我走了，就只剩妈妈一个人了……”
“晓彤，你妈妈现在住在医院里，医生会帮她康复的。”许三多此刻心里也有点儿难受，“我们会经常去看望她的。”高城深吸了口气，硬压住鼻酸的感觉：“晓彤，你安心上路。一切有高叔叔在。你妈妈有什么事儿，我一定会帮她的。放心吧。”
晓彤点点头，擦擦眼泪，努力露出笑容：“……谢谢你们。高叔叔，许叔叔。”说完，转向袁朗，“袁叔叔，请送我上路吧。”
袁朗微点了下头，走到轮回图东面站定，转动手中念珠，开始念诵‘地藏超度心经咒’。长明灯灯光映照中，晓彤幽绿色的魂魄闭上眼，静静等待。许三多和高城也默默在心中为晓彤祈福。
不出多时，轮回图西面那盏长明灯忽然向上窜起火光，一直连到天花板。火光逐渐分开，像打开一扇门般。接着，一位身着米白色中式长衫的青年从里走了出来——
“又送人轮回啊？”青年面容俊秀，细长的凤眼看向阵法中心的晓彤，“最近因外力流离在世间的魂魄似乎越来越多了。”
“是啊，所以只有靠我们这些混饭吃的，人工操作了。”袁朗耸肩笑笑，侧头瞟见一脸惊讶的许三多和高城，指着青年道，“这位是鬼差，专门负责接引魂魄。也就是你们常说的，牛头马面。”
高城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白衫青年：“——牛头马面？他、他明明是个正常人的样子啊！”
“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不过都是在不同时代，我们出现在人间的不同化身罢了。”青年微微一笑，整了整衣襟，“时代越来越进步，人却越来越胆小。为了不在引领亡魂时吓到他们，地府现在都要求鬼差以平易近人的新形象现身。”
高城张着嘴愣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却隐隐有些想笑——想起小时候看片儿，看到黑白无常什么的，总是害怕。而现在看来，那些旧意识里认定的观念，似乎越来越站不住脚。
“时候不早了，带这孩子上路吧。”袁朗绕着念珠的手搭上晓彤的肩，触到她的魂魄时竟像触到实体一般，“过了子时便不应时了吧？”
鬼差看向袁朗，微微一笑：“袁朗，你知道么。其实这个孩子，并不符合地府入境规则的。”
袁朗微怔：“什么意思？”许三多和高城也担心起来。
“陈晓彤，死于2007年4月23日。”鬼差看向晓彤，“死亡当日，有人抽去她的生力，并注入冤孽血以代替，让她成了活死人。”
“冤孽血？”袁朗皱眉。
“生死簿上没有详细记载这一项，据判官说，是查不出来。”鬼差摇摇头，“只是这冤孽血蕴含太多怨气、秽气。若非你以光明真言为她超度七七四十九天，她是不能入轮回、只能徘徊世间变作孤魂野鬼的。”
“……这是什么血，竟然让她差点不能轮回？”袁朗摸着下巴，沉吟道。
“晓彤，你还记得那天在医院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许三多一算，4月23正是晓彤最后一次去医院的日子。
晓彤转过身：“那天……妈妈带我去做治疗。后来遇到个五个大哥哥大姐姐。他们说可以把我的病治好，就给我打了针。然后我就真好了！”说着，有些苦闷地皱起小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又病了，然后……然后就变成那样了。”
八岁小孩的讲述虽然不够清楚，可却让三人得到一个信息：给晓彤注入冤孽血、导致她变成活死人的，正是那日在医院遇到的这五个人！
“晓彤，你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是干什么的么？”高城努力诱导她回想，想要获得更多线索。
“不知道。”晓彤摇摇头，“我只记得其中一个大姐姐长得很漂亮。她人很好，还会给我讲道理。她说……她说……”努力想了想，“她说他们是神的使者。”
高城和许三多对看一眼，暗暗记下这条线索。袁朗不屑地扯扯嘴角：“神的使者？我倒想知道，这冤孽血究竟是什么，居然能让地府轮回不收她。”
“会不会是……”许三多顿了顿，“——僵尸？”
袁朗神色一凛。鬼差看向许三多：“这我不能下定论。不过，照这情形来看，并非没有可能。毕竟僵尸就是被天地人三界摒弃在六道众生之外的存在。”
目光停驻在许三多身上，袁朗微眯了眸子：“……许警官，你似乎一直都对僵尸很感兴趣？”
许三多一怔，避开眼：“不是。我只是……只是以前听铁叔说起过。”
“难得见到个不怕僵尸，还对僵尸感兴趣的人类啊。”鬼差指着袁朗，向许三多笑道，“那你可找对人了。这家伙，是驱魔龙族第四十七代传人。驱魔龙族是邪道妖魔的克星，更是以诛除僵尸王将臣及其徒子徒孙为己任啊。”
许三多侧过头，对上袁朗的目光，轻声道：“我知道。”袁朗看着许三多，目光中多了丝探究。
“时辰到了，我不能多留。”鬼差牵住晓彤的手，向她安抚地微微一笑，“我们该上路了。”
晓彤点点头，随鬼差走向长明灯火光的入口。在那火光之门关闭前，回头看向高城，仍有些不舍地告别：“高叔叔……再见。”
高城抹了抹脸，冲晓彤用力挥了下手。连至天花板的火光逐渐下降，最后湮灭在长明灯的莲花底座中。
“——啪！”袁朗按下顶灯开关，屋内瞬间又亮了起来。
高城还有些出神地看着那盏长明灯，喃喃道：“希望下辈子……晓彤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能活得更快乐……”
袁朗弯下腰，开始收拾地上铺展的地藏轮回图和长明灯：“你这希望，实现的几率不大。”
高城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袁朗将轮回图裹成卷轴，放回盒中：“这世上最公正的判官，是‘因果’。人今生种种作为，都是来生一切‘果’的‘因’。”将八盏长明灯拾回桌上，“即使陈晓彤这辈子只有八岁，但她今生连杀六人。所造的‘业’，都会在因果轮回中报应到自己身上。轮回做人，是前生积德。她这一世造了这么多孽，下一世做人是不可能了。也许会堕入饿鬼道，也许会投胎至畜生道，而且……还会死得很惨。这些，都是逃不掉的报应。”说着，转过身，目光平静，不带一丝情绪，“审判人的不是鬼神，而是人自己所做的一切。”
高城愣住，双手渐渐握紧成拳：“……那你的意思是，连晓彤这辈子生病，也是前生造的业？”
“科长同志。我想你们警察平日除了喝酒打牌，也该好好了解了解《三世因果经》一类的书。‘因果由己造’，早日明白这个道理，也好少造孽。”袁朗冷冷看了高城一眼，拿起红木长盒，向内间走去，拖着漫不经心的调子念出经文：“富贵皆由命，前世各修因……今生聋哑为何因，前世恶口骂双亲……今生多病为何因，前世杀生害命人……毒药死者为何因，前世药物毒众生……万般自作还自受，地狱受苦怨何人？莫道因果无人见，远在儿孙近在身！”
许三多望着袁朗的背影，不自觉地轻声接续：“……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高城低头看向他，许三多微微一笑，目光中带了些怀恋：“小时候爹不常在家，奶奶带我长大……那时候，常听她念这《三世因果经》。”
高城微怔，这是第一次听许三多说起家里的事。看着他沉浸在回忆里的模样，攥紧的拳终又缓缓松开。
……
从袁朗家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半。高城和许三多坐在出租车里，都没说话。看着窗外不断向后闪逝的夜景，高城暗叹了口气——束缚人的是命运，然而却有多少人明白……造就这命运的，其实正是自己？……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