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太

　　“如果说在校的日子是让你努力发光发热走向成功，那么毕业之后的日子，便是要教会你如何渐渐熄灭身上的光芒归于平凡。”柳汀仿佛叹气一般地这样说道，“又或者是说，学校不过只是为你造就了一场白日梦，而毕业便是那通往现实的出口。从幻梦的迷宫里出来，梦也就该醒了。”

　　“别说得那样悲观啊！不管年龄多大，是在学校还是在社会，人这一辈子最可贵的还是‘希望’啊！只要有‘希望’，不管在哪儿都能生根发芽，开出美丽的花儿来的！”

　　“谢谢……”但她依旧只是这么淡淡地笑着——过了一会儿，她索性将话锋转到了我的身上，“年轻真好啊。”

　　“瞧你说的！你也很年轻啊。”

　　“我吗？我都快要走向衰败了。”

　　“我说！真的，别总这么悲观好么？虽说我的日子过得也并没有多么如意，可是每每想到未来，我就觉得自己还是能咬着牙笑笑走下去的——毕竟，不管黑暗的日子有多么漫长，我们总会迎来接近光明的那一天啊！”

　　“所以，你的尽头是毕业吗？”

　　“是啊。我是这样相信着的。”

　　“可是如果，这个人的生活已经不再可能有出口了呢？”

　　“怎么会？就算再怎样难捱的日子，也终会有到头的那一天的！”

　　柳汀不再接我的话，只是淡淡一笑道：“你真的好有朝气。”

　　“谢谢夸奖！”不知怎的，我的心竟因为这句夸赞而变得敞亮起来，“其实，我并不是一个爱和别人打交道的人。可不知为何，我……我好喜欢和你聊天……可是一想到之后，我们可能没机会再遇见，我就感觉好失落……”

　　“谁说以后没机会遇见呢？有缘总是会遇见的。”

　　我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却硬是把这后半段话给咽进了肚子里：“只是，单单凭我一个人热情，我真怕自己坚持不了多久。而一想到我们的相识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缘分的尽头也不过是永恒的虚妄，我便总是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恐惧……”

　　而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于是，我就这样久久地沉默着，等到走到了离校门不远的地方，才询问柳汀接下来打算去哪里，等到答案之后，便在正午渐渐变得明媚的阳光里和她再度无奈地分别了。

　　*

　　暑假的生活就这么在似火的骄阳中徐徐展开，而我和柳汀的联系也渐渐从线下转为了线上。

　　我回了家，却还是时常隔着屏幕想象着那头的她而今在过着怎样的生活，还得时刻提醒自己保持理智，不要逾界。

　　有好多次，我几乎脱口而出“有空咱们一起去看电影吧！”，可一想到她早已是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便也只能把这句话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我害怕想象中那个陌生男人高大的身影。

　　在我的想象里，他因着合法而显得高大、伟岸、光明，而我却那么猥琐而又丑陋，活像一只生活在下水道里不能见光的老鼠。

　　而柳汀也始终拿捏着比我更为完美的分寸，似乎自始至终扮演的不过就只是一个知心大姐姐的形象，没有半点儿非分之想。

　　可令我疑惑的是，她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她的丈夫。

　　如果仅仅是不和我提倒也似乎正常，可就连她的朋友圈和各种社交动态里也只字未提——如果不是因为我早些时候从她的口中得知了她已婚的事实，我怕是真能误会她还是单身。

　　但我还是时刻提醒着自己，这都是人家的家务事，我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直到一个发生在寒冬的意外，让事实不留情面地在我眼前血淋淋地铺展开来。

　　*

　　之后的日子，我和柳汀便一直保持着这种不咸不淡的关系，偶尔在对方的朋友圈点个赞留个评论，只是逢年过节才会互发几句问候，却都是同样地小心翼翼。

　　我比任何时候都更能清楚地感觉到她那小心克制着的情意，可又时常怀疑是自己多心，于是这凄楚而又绝望的感情便这么日夜不歇地折磨着我本就敏感的心灵——良心的责备和对爱情的渴望，这双重的煎熬几近要将我压垮，而我也变得愈来愈喜欢熬夜，也愈来愈不情愿在清晨睁开眼睛。

　　转眼到了十二月。

　　我直到今天都记得清楚，那是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寂静、都要寒冷的圣诞之夜。

　　我就读的大学位于南方，冬天几乎不怎么下雪——至少在校期间是如此——可是那年的圣诞，老天却破天荒地让这座城诗意地银装素裹，一时间，车顶、草坪、路灯，四处都为洁白的雪所点缀，让我们这些几乎没怎么见过雪的南方人大饱眼福。

　　而那个圣诞之夜，到处都覆着厚厚的雪，昏黑的夜空中飘舞着雪花，遍野的雪景看上去就像童话一般浪漫，引得我再也按捺不住，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了寝室，将自己放空在这美丽的雪夜里，不觉间便是出了校园，又为了躲避忙着打雪仗堆雪人的人群而渐渐地拐向了僻静的小路。

　　这条小路通往郊区，平时没什么人走，因而看着分外荒凉。

　　可是今晚，洁白的雪就像棉被一样铺在小路两旁的草坪上，沿街的路灯晕染下橘黄的颜色，使得往日的荒凉感一下没了踪影，还意外地生出了一种浪漫的调调。

　　我就这么沿着这条小路慢慢走着，只觉得心里很是平静。

　　只不过是偶尔，在想起柳汀的时候，我才会感到心头荡起了一圈浅浅的涟漪。

　　不知今晚，她会在哪里，又与何人共度呢？

　　她已是有家庭的人了，又有着那么高贵的气质，想来该是在同和她一样优雅的丈夫共进烛光晚餐吧。

　　想到这里，我不禁深深地自卑起来。

　　我……压根就配不上她。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厉声的斥责粗暴地遣散了我的游思。

　　在这僻静的小路上，那声音听起来分外刺耳。

　　我忍不住四处寻找声响的来源，却在寻见的那一瞬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尽管她背对着我，可我还是能百分百地肯定那正是柳汀。

　　这会儿，她正立在昏黄的路灯下，对面站着一个比她高出约莫一个头的男人，而那男人看起来表情狰狞，像是在对柳汀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

　　我想要听清他们的谈话，奈何距离实在太远，因此我只能听清那男人说话的语气，却全然无法听见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

　　就在我想要挪得更近一些的当口，一直保持沉默的柳汀忽然冲着那男人仰起脸来，高声地对着他说了一句什么，而那男人就在这一刻恼羞成怒，狠狠地甩了柳汀一巴掌。

　　柳汀霎时似一尊石像般愣在原地。

　　而我也是。

　　就在我好容易缓过神来，想要奔向他们的时候，那男人却忽然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拉开车门便坐了进去，不一时便启动车子扬长而去，只留下柳汀一个人狼狈而又落寞地站在这个落满了雪的冰冷圣诞夜里。

　　我慌忙跑上前，而当我终于在柳汀身旁站定之时，那辆车早已不见踪影。

　　而柳汀——那让我日夜思慕魂牵梦萦的仙女一般的柳汀，却依旧失了魂儿般地站在原地，睫毛上、长发上、衣服上都落满了雪，本是动人的双眸更是像熄灭一般没了神采，似乎全无兴趣细究走到她身边的到底是谁。

　　我不知该做些什么，又或许是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让我心疼，于是我就只是那么捧起了她的脸，想要借此望进她的心里去，却全然忘了问她那该死的男人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打她，还这般无情地将她一个人抛弃在这个寒冷到没有尽头的冬夜里。

　　面前的柳汀缓缓冲我抬起眼来，好像认出了我。

　　而那双美丽的眼睛就在看清我面容的那一瞬变得晶亮起来，只是那么轻轻地一眨，眼泪便跟着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坠落下来。

　　我再也无法克制，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而她也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就那么放任自己在我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

　　我没有办法把她带回学校，更没有勇气把她带到宾馆，但这会儿，我只想带她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让她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当成是一场不愉快的梦便好。

　　我从未想过要占有她——我知道的只是，我真的好喜欢她。

　　哪怕我没有能力让她幸福，我也希望我至少能让她不再受到伤害。

　　她已经在公园的长椅上落座，可看上去心情还是很糟。

　　“我们换个地方走走好不好？”于是我俯下身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问。

　　她似乎因着想要隐藏眼里的悲伤而故意不看我，可还是利落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扶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引导着她转换方向。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得厉害。

　　此刻，我离她如此之近，可我却不敢碰她哪怕一根的毫毛，甚至连思考也不敢。

　　因为我害怕自己会想到一些不该想的事情——而这些念头，在我看来是对女神一般的她的侮辱。

　　可是另一方面，她那似象牙一般洁白的小手就那么悬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离得如此之近，让我的魂儿都似乎跟着被缠在了上头——我真的好想伸手去握，可又为自己生出这样的欲念而感到羞耻。

　　就在我倍受煎熬到几近崩溃的当口，柳汀细弱的声音终于将我从这片混沌的沼泽之中拯救出来：“要不，就在这儿下车吧？”

　　我们刚刚转了公交乘了地铁，而她现在所指的这个站点，正好位于西湖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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